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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醫家

  那水向生說著話時,眼睛一直在盯著孟淵看,他身后的兩個中年人面上恭敬非常。

  獨孤亢也頗為期待的看向孟淵,目光是老友的打量和審視,似還有幾分寂寞。

  藏書塔中寂靜無聲,整潔的書架上纖塵不染。

  明月本來守在門口,對于藏書塔內的動靜早就聽在耳中,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見這水向生明明害人在先,反而轉眼就無恥的求人來幫忙,就氣的走進藏書塔中。

  手中握劍,明月環視四周。

  藏書塔中昏暗,但明月目光如劍,氣機登時纏繞住房中的所有人。

  神威如獄,那水向生身子微微顫了顫,身后的兩個人中年人竟已站立不穩。

  “你要借他人的快刀,卻不知你有什么能耐?”明月緊握著劍柄,看向水向生。

  那大祭司水向生頓了頓,道:“我知孟小友所求之物。”

  明月聞聽此言,就也不去糾纏水向生,繼而看向獨孤亢。

  那眼中都是蔑視,好像在看一具死尸。

  獨孤亢本來還有些高僧風范,面上帶著幾分恬淡微笑,可對上明月的雙眼,竟越來越撐不住,連腰桿子都緩緩的彎了下去。

  “你竟敢暗中算計我?”明月握著劍,一步步向前。

  “我是為你好……”獨孤亢嘴硬一句,也忘記自稱小僧了,他跟明月對視了也就數息,就嚇得連連后退,道:“我是為孟飛元好,乃是為他拔除情欲之心。我也是為你好,盼你能早些脫離魔障。”

  “我還得謝謝你?”明月當即拔出了劍。

  “咱們同姓同源,也不必說什么謝不謝的。”獨孤亢更怕了,早忘了出家人是沒有親族的規矩,反而跟明月掰扯起了親戚關系。

  他見明月眼中怒火極盛,知道這姑娘向來能耐大,自身雖有些本領,可確實不擅爭斗,若是對上了,肯定要吃大虧的。

  不敢多想,獨孤亢立即躲在孟淵身后,“姐夫救我!”

  “獨孤亢。”明月見獨孤亢如此無恥,當真是氣的不行,“你們父子二人,當真都是鼠輩!”

  素心扶著素問也走了進來,她瞧見獨孤亢的光頭,就覺得有些親切,但顯然也聽到藏書塔中的對話,就道:“什么試煉不試煉的,人家就算再情投意合,也不用你們撮合。現下好了,得罪人了吧!”

  獨孤亢朝素心行了一禮,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獨孤亢,你被青光子帶走之后,去了哪里?”明月見獨孤亢已經被嚇的不敢動了,她也沒有誅殺親族的狠心,就把劍歸到鞘中,目中火意卻不散。

  “我也不知,反正是一處極光明、極盛大,終日為佛光籠罩,無有一絲黑暗,無有一絲污穢之地。”獨孤亢十分虔誠。

  “陰溝里點上燈,就不是臭水溝了?”明月冷笑一聲,又問:“那青光子又教了你什么?”

  “上師教我懷悲憫之心,多做良善之事,多做渡人之舉。”獨孤亢見明月對青光子沒有好話,他也不來辯解,又道:“還說待來日證道佛陀,便接引我為未來佛。”

  這話一說,明月還沒吭聲,素心就笑了。

  “咱佛門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些只會扯嘴上能耐的禿驢給毀了!”素心扶著素問,沒好氣道:“前腳屠了城,后腳就教人向善!”

  “阿彌陀佛。”獨孤亢嘆了口氣,并不反駁。

  “獨孤亢,那你其實就跟解開屏一般,還是為青光子所操控了?”明月問。

  “上師大德,潤物無聲,無須以種念之法御下。”獨孤亢理所當然。

  明月嗤笑。

  “那你為何來到了這里。”孟淵問。

  獨孤亢一副苦相,道:“來找獨孤盛。”

  “獨孤盛在這里?”明月立即問。

  獨孤亢不言,反而看向了水向生。

  “兩位小友在此風生水起之時,我們便已在外面尋他了。只是獨孤道友潛蹤之法奇異,他不想見人,當真是一點也尋不到。”水向生話語中頗有幾分陰陽怪氣。

  “那獨孤盛為何要來這里?”素心這會兒早就捋清了獨孤亢的身份,她也好奇來問。

  “那就不知道了。或許是為避禍,或是為求道,或是為問醫。”水向生笑了笑,“不過老朽倒是知道是誰收留了他。”

  水向生的頭發和胡須極長,他一直盤膝而坐,這會兒顫巍巍的抬起手,“看座。”

  身后的那兩個中年人立即搬出寬闊木椅,就放在他對面兩丈外,而后又恭恭敬敬的奉上熱茶。

  那茶水盈盈綠,青葉縹緲,散出淡淡熱氣,熱氣緩緩升騰,似有龍象之形,又似飛鶴仙鳥。

  孟淵和明月并不來飲,素心嗅了嗅味兒,倒是獨孤亢樂呵呵的哧溜起來。

  “這要從我們香積之國的由來說起。”大祭司水向生見諸人看向自己,他渾濁雙目中現出幾分神采,微微抬起頭,看向身前虛空,似回憶起了往事。

  他語聲微弱,卻莫名的有力。

  “兩千多年前極樂佛國養出一尊二品菩薩。”水向生面上無有表情,“但是在極樂佛國覆滅前,這位二品菩薩自感極樂佛國本就不該在世,是以并未出手,反而帶著許多弟子遠走,這才來到了此地。”

  “什么并未出手?”獨孤亢呵呵一笑,道:“彼時有武人連殺兩位極樂佛國的羅漢,證道三品,那藥王菩薩懼其鋒銳,分明是不敢爭鋒,這才遠走的。”

  “竟然有武人越階殺兩位三品境羅漢?”素心睜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

  “這是上師說的,小僧也不太清楚。”獨孤亢到底是個老實人。

  “許是有這件事的。”水向生也不來辯駁,只接著道:“那位二品菩薩號為藥王菩薩,也稱藥師佛。”

  水向生勉強抬起枯槁的左手,指向外面,道:“藥王菩薩曾得過醫家傳承,來到此地后,見此地鐘靈毓秀,各種靈草寶藥,便在此安歇,作為道場。”

  “那藥王菩薩為何沒有在此地傳承佛道?”素心好奇一問,隨即恍然,道:“要是都信了佛,那大家就都絕后了!”

  “是這個道理,卻也不都是。”獨孤亢笑了笑,道:“彼時藥王菩薩外走,他曾許諾過,不再外傳承釋門理念。”

  獨孤亢認真起來,道:“儒釋道最容易出高人,可武人最不怕的就是高人。”

  那水向生在別人說話時絕不插話,只是靜等。

  待沒人說話后,水向生這才繼續道:“只是醫家傳承本就不完整,不知如何通往高階。”

  “二品藥王菩薩開辟此地,怎的到了現在,沒有人修佛也就罷了,武人也沒有,得醫家傳承的也沒幾個,反而不論貴族和奴隸,都是弱不經風呢?”素心問。

  “本來是有武人傳承的。”水向生竟然嘆了口氣,“只是此地無有兇險,豐衣足食,武人之路根本走不遠。而且曾經還有出了武人糾結奴隸,意欲顛覆香積之國的舊事。待平息了叛亂,香積之國才算是將武學典籍付之一炬,連藏書塔也不再準許外人進入。”

  獨孤亢聞言笑了笑,“甚至連字都不認識了。你們這些什么貴族,一味的趴人身上吸血,吸的連自己都忘了自己的來路,當真是讓佛爺都覺得好笑。”

  “上兩姓和十一徒姓都是藥王菩薩的弟子?”孟淵問。

  水向生點點頭,道:“按著記載,藥王菩薩來到此地后,就面壁靜修,他老人家的弟子便建設此地,還各自又收了徒弟。不過藥王菩薩不準宣揚佛教,是以傳下了醫家的進階之路,最后有兩個弟子資質最好,在藥王菩薩身前侍奉,還有十七個外徒,也得了醫家傳承。只是至此之后,藥王菩薩飛升,不知去了何處,也再未露過面了。”

  “那為何現今的貴族都沒入醫家傳承?而且等階之分卻又這么嚴格?”明月來問。

  “歲月太久,醫家之路也不好走。只因這一修行之法,是靠服食藥草,兼且行醫治病,這才能一步步的往前。”水向生雙目渾濁,好似被攪渾的深潭,“一代代過去,香積之國的草藥雖多,可也難再供應那許多人入醫家途徑,為了保地位不失,這才有了上兩姓和十一徒姓的格局。年年歲歲下來,就成了這個樣子。”

  “以至于到了現在,只有甘、水兩姓的人才能入醫家品階?”素心問。

  水向生微微點頭,道:“有時也會在外姓中挑些天資出眾的。”

  “那我師妹的父母是誰?”素心問。

  “醫家服藥升品,好比服毒,誕下子嗣也是祛毒之法,是以子嗣生來便已入品,不過能活下來的極少。”水向生看向素心懷里的素問,道:“我正要說這姑娘的父母了。”

  一時間,諸人全神貫注,靜靜來聽。

  水向生語聲緩緩,又扯了起來。

  原來自打香積之國的格局穩定后,那升品的藥草無法供應給所有人,便只能靠實力最強的甘水兩姓獨修。

  這也是上兩姓輪流擔任香積之國大祭司的緣由。

  大祭司為香積之國考慮,通常會收下眾多弟子,且從小就被帶在身邊教導。

  待認識了諸般藥草,再挑選出最最出眾的兩人,收為親傳弟子,傳授醫家途徑。

  不過醫家途徑想要走的長遠,需得行醫治病,香積之國鐘靈毓秀,人也不少,但此間人常年服食香料草藥,身子固然柔弱了些,可也很少生什么大病。

  是以在入了醫家途徑,來到六品境后,便會外放出去歷練,順便見一見外間的風采。

  “外面是花花世界,不怕放出去收不回?”素心茫然問。

  獨孤亢笑了笑,摸著光頭,指了指孟淵。

  “以毒控人?”素心到底不算傻,當即明白了過來。

  水向生也不回應,只是道:“前代大祭司出自甘氏,乃是老朽的師父。

  “前代大祭司該也有兩個弟子,除了你,另一個……”素心終于明白了過來,她看向了懷里的素問。

  “老朽名為水向生,師弟大名甘無霖。”水向生眼中的渾濁退去了幾分,道:“我二人得了師父的傳承之后,就一同出了香積之國。我向北去往慶國神京,他則是去往妖國,后來聽聞又去了佛國,最后與我在神京相會。”

  水向生說到這里,眼中神采迸發,竟握住雞爪一樣的拳頭,道:“我二人又游歷四方,最后回到了香積之國。”

  諸人聽的認真,都知道到了緊要處。

  “師弟驚才絕艷,才二十歲年紀就已經五品境。身負藥氣,雙目可觀天、地、人之變,熟知山川地理。只要人不死,他便能救回。”水向生語氣中帶著悲憤,又有艷羨,“什么儒釋道,什么武人,但凡有一口氣,師弟都能續命!”

  說到這兒,水向生呵呵笑了一聲,接著道:“師父他老人家見我們回來,就問我們可有所得。我在外十幾年,還是六品境,可師弟早就深不可測了,他得了師父暗授機宜,卻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水向生回憶起往事,感嘆一聲,“他老人家心懷大志,見了外間的世界,便說我香積之國貴賤之分太過,一意削平十三姓。”

  “看來是沒成。”素心道。

  “不錯。”水向生微微點頭,“他老人家乃是醫家五品,醫人無數,卻從未害過一人。也是心中慈悲太過,不忍見血,這才含恨而終,死不瞑目。”

  “那你和你師弟分道揚鑣了?”素心問。

  “分道揚鑣倒不至于,我二人都繼承了師父的遺志。”水相生慘然一笑,“師弟不屑大祭司之位,反而交給了我,他一心在外奔走。”

  “這不是好事么?”素心好奇道。

  “好事么?”水向生冷笑,“師弟入了魔,他說香積之國的人再難救了,干脆棄了醫家身份,再不從醫。”

  “……”素心無語。

  “學醫救不了香積之國?”孟淵忍不住笑。

  “不錯。”水向生點點頭,“他走了邪路。”

  “什么邪路?”明月忍不住問。

  “他想要尋一個帝王來主政此地。”水向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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