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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良醫

  正是正午時分。

  峽谷寬廣,兩旁崖壁上郁郁蔥蔥,都是矮木和藤蔓。

  在峽谷的盡頭,本來激流而下的白練瀑布已經斷絕,只稀稀落落的往下滴著水。

  下方的深潭幽幽,單單一看就知幽深難言。

  那坐蓮光華盛大,遮蔽住深潭,竟有光明正大之意。

  孟淵等人看的分明,這坐蓮必然是佛門之物,那水向生所言此物是藥王菩薩所留,應是不假的。

  水向生將坐蓮收進懷中,渾濁的雙目死死的盯著瀑布后的入口。

  但見入口處淡黃霧氣散逸而出,繼而愈加濃厚,但是卻不向外浮動,可見毒霧便是阻絕外人入洞的。

  孟淵凝視著那入口,就直覺那厚重毒霧極其危險。

  若是貿然傳入其中,必受其害。即便是自己已經五品境界,即便有精火與星火護體,即便數次淬體,那依舊兇險。

  再看四周之地,孟淵心中有感,自己所求之物,便在左近之地。

  只是此間山水相連,懸崖峭壁上有哀猿之聲,卻并未尋到那星火所在之地。

  “他四品境巔峰,只差一步,你雖然筋骨有益,可也不能在毒霧中久留。”水向生躺坐在轎攆上,他見孟淵按著刀柄,專心的看著那洞口,就出聲提醒。

  “大祭司能破除毒霧?”孟淵問。

  “師弟鉆研了一輩子,我也沒多少把握。”水向生緩緩抬頭,繼而提高聲音,對著那毒霧處出聲道:“師弟,還請出來一見。”

  毒霧后面并無回應。

  “師弟,師兄我沒幾日好活了,咱們不妨分出個高低。”水向生兀自嘟囔不停,“我請來了幾位才俊,連你女兒都找了來。不管是你死,還是我死,哪怕同歸于盡,你女兒都足以延續香積之國。”

  毒霧后的洞中還是沒有動靜。

  水向生又念叨了一會兒,似乎頗為疲累,就命他那兩個徒弟放下轎攆,又讓跟隨而來的貴族和奴隸安營扎寨。

  出城兩日,孟淵也搞不明白水向生為何帶這么多人來,好似要兩軍開戰一般。

  可那水向生分明說過,甘無霖座下只有兩個徒弟,除了獨孤盛外,并沒有別的幫手了。

  若是獨孤盛出手,那帶來的這些人,也根本不夠殺的。

  沒奈何,既然甘無霖一直不出現,水向生也不敢入那毒霧中,諸人就干脆安心來等。

  扎營是辛苦事,全都是奴隸在做。可遠行了許久,無論是貴族還是奴隸,本就疲累不堪,奴隸們也有些體弱,那十一徒姓就個個手拿著鞭子,鞭撻奴隸。

  水向生全然不管,他的那兩個徒弟只服侍在身旁,也不理會那些貴族和奴隸的事。

  孟淵和明月一直小心提防,素心和素問倆人都有些懵,只是跟著孟淵。

  獨孤亢倒是樂呵的很,四處轉悠,不論是貴族和奴隸,都能扯上幾句,只是此間的貴族不懂詩詞,難免掃興。

  待到扎下了營寨,天已大黑。孟淵也有一所居處,還有白羽貴族領了十幾個女奴前來,請孟淵播種。

  “滾滾滾!”孟淵沒好氣。

  那白羽貴族面上不忿,卻不敢多說,便帶著那十幾個女奴返回,又召來其余的徒姓,就在帳篷里睡了起來。

  獨孤亢見狀,罵了一句阿彌陀佛,就掰扯起了香積之國的風俗。

  按著香積之國的規矩,若是貴族與奴隸產下了后代,那后代也是奴隸。

  在以前香積之國還有規矩,女奴嫁人的第一晚是歸屬于徒姓白羽貴族的,因為上兩姓不能與低賤的奴隸說話,更別提身體接觸了。

  但是隨著香積之國的人越來越體弱,白羽貴族們也力不從心,只能服用藥丸,可如此這般下去了幾代人,服藥也不太行了,就把這規矩廢了。

  不過即便如此,在香積之國中,貴族可以隨意與女奴交歡,若是敢反抗,那是要被燒死的。

  而且在奴隸們眼中,能和貴族交歡是無上的榮幸。

  “你們說,要是上兩姓的貴族看上了某個女奴,但是按規矩又不能和女奴接觸,那該怎么辦?”獨孤亢認真的想。

  “真是阿彌陀佛!”素心嫌棄的看了眼獨孤亢,她捂住了素問的耳朵,倒是把自己的耳朵伸了出去。

  獨孤亢見無人能解答,就去找水向生的兩個徒弟問,可問完了回來,他卻不多說,只是罵罵咧咧,可見能把清心寡欲的佛爺都氣成這樣,那必然是極其惡心的。

  諸人在峽谷盡頭處等啊等,一連過去了五日,卻還是沒見到那甘無霖露面。

  素心等不及去問,人家水向生卻自信的很,說甘無霖之所以不出來,必然是在做準備。

  又過一日,天上竟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水阻斷了歸途,香積之國的城中食糧運不出來,不過三日,就有彩羽貴族來稟告,說是帶的食糧用盡,許多人都生了病,還有許多人餓的干不了活。

  孟淵從來沒見過大祭司水向生管過治病的事,雖然他本人就是四品境的醫師。

  “生老病死,本就是尋常,也不必多管。”水向生心硬的很,“至于糧食用盡,那不是還有人么?”

  彩羽貴族愣了一下,才明白大祭司的意思,他茫然問:“吃人?”

  “有何吃不得?”水向生看向那同姓的后輩族長,就道:“十三姓吃了上千年了,這會兒下不去口?”

  那彩羽貴族不敢違抗大祭司的命令,就問道:“是先殺老的,還是先殺小的?”

  “讓他們選。”水向生道。

  那彩羽貴族也不覺得有什么,帶著一眾白羽貴族下去發了令,果然連選都不用選,奴隸中的老人先跳了出來,讓放過孩童。

  很快,白羽貴族立即舉劍殺了人,根本不猶豫。

  獨孤亢喜歡轉悠,還是他先發現,才把這件事告訴了孟淵等人。

  孟淵和明月連忙去看,素心和素問也緊緊跟隨,四人見了人相食的一幕,而十三姓并不覺得不妥,奴隸們雖悲,卻也沒任何反抗,即便十三姓同樣體弱。

  直到這時候,孟淵等人算是真正體會到了香積之國的秩序。以及奴隸不把自己當人,貴族不把奴隸當成同種的事實。

  “香菱的干娘說生吃肉是獸,熟吃肉是妖,可如今獸與妖也不知怎么來分了。”明月感慨。

  當下明月出了劍,將十幾個貴族的頭發斬掉,算是制止了暴行,又拉上孟淵去尋大祭司。

  大祭司自打來到這里,就沒下過轎攆,一直在峽谷盡頭下的深潭邊坐臥。

  獨孤亢和兩個小尼姑也趕了來,他們仨都是佛門中人,也都是極良善悲憫的,連血都沒見過多少次。

  “反正都是死,那也沒什么。”水向生知道諸人來的原因,根本不在意。

  “你來討伐甘無霖,本就是為香積之國,可這般做,又跟殺人有何不同?”素心只覺這一趟出門是長了大見識,大到自己根本看不懂。

  水向生并不理會,他坐在轎攆上,看向按著劍的明月,道:“聽說小友的情郎是應氏的人,曾越階強殺獨孤盛座下家將,還曾與佛國金海大戰,越階破了那佛國的九劫和尚?”

  “祭司既然知道,便該明白他的刀是否鋒利。”明月道。

  “古往今來,倒是甚少聽到殺醫的事。”水向生道。

  “那要看是庸醫還是良醫了。”素心道。

  “諸位出身名門,熟讀儒釋道經典,都是有見識的。”水向生緩緩開口,他看向孟淵,道:“小友還曾親眼見過那李唯真滅佛,這是天下一等一的見識。那試問小友,若你是四品境的藥師,你想要再進一步,卻又不知再進一步的法門,只能自己摸索,那你覺得該向何處尋?”

  孟淵一路過來,也仔細想過這個問題,還跟明月和獨孤亢探討過,甚至以儒釋道武的進階之法類比,可到底無法身臨其境,說來說去,大概走不脫救苦救難這條路。

  水向生見孟淵不說話,他就又看明月,明月才懶得搭理他。

  水向生又看向素心,素心搓著衣角,道:“我要是知道,我也不至于成這樣子了!”

  水向生又看向素問,素問想了一會兒,道:“醫師救一人、救十人、百人,可眾生皆苦,靠醫師是救不來的。或是轉而向佛?”

  “那想必西方佛國是天地間的極樂之地吧?”水向生這般問,見素問面露愧色,就譏笑道:“年紀小,沒見識,糊涂些也是有的。”

  說完,水向生看向獨孤亢,問:“光明圣王座下高徒,不知光明圣王可有高見?”

  “上師有言,救人既是救己,當以天下人為藥。”獨孤亢道。

  “還真是能做下屠城之舉的光明圣王。”水向生微微搖頭,似對青光子也看不上。

  “想來大祭司和甘無霖也曾探討過吧?不知可有所得?”孟淵問。

  “不妨等見了我師弟,問一問他。”水向生笑。

  說完這句話,水向生看向峽谷盡頭的山洞處。

  只見濃重毒霧依舊,但霧氣卻有波動之象,其中似有人形。

  很快,只見一縷毒霧探出,在幽潭邊聚攏,最后化為一人。

  那人身穿青衣,手中握著一柄短尺,頭上沒一根青絲,身形高大,無有胡須,樣貌俊美,似只有五十歲上下。

  “師兄好風采。”那人隔著深深幽潭,手中把著短尺,微笑出聲。

  諸人耳聽這人自承了身份,分明就是甘無霖。

  可這甘無霖與水向生簡直不像是師兄,一個年老到隨時會死,一個卻步履穩健,兩人像是父子;一個白須白發長的能當繩子,一個根本不留頭發和胡須,儼然是個禿驢和尚。

  水向生端坐在轎攆上,渾濁雙目中有了幾分神采,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似要將甘無霖看個清楚。

  “師弟當真駐顏有方,不像師兄我沒幾日好活了。”水向生道。

  山谷中起了風,吹來水潤之氣。

  “師兄何必欺瞞這些小朋友?”甘無霖背負著手,道:“醫師壽長,是師兄強以命火入藥,卻又如何能怪光陰匆匆?”

  孟淵等人聽了這話,不由得想起水向生曾說過四品境的醫師也活不了多久,可這會兒來看,指不定是水向生隱瞞了什么。

  “壽元又算得了什么?”水向生竟承認了,“若是能完成師父的遺愿,我立時身死也無妨。”

  說到這里,水向生指了指身旁的孟淵,道:“這是應氏門下的孟飛元。”

  那甘無霖聞言,也不背著手了,竟遙遙一禮,道:“應氏只剩孤女,不曾想座下還有如此豪杰相隨。”

  隔著幽潭,孟淵回了禮,問道:“前輩識得老應公?”

  “說起來,師兄和我也都在應氏門下聽過課的。”甘無霖笑著道:“彼時老應公建藥局,也有在下的一份綿薄之力。”

  說到這里,甘無霖嘆了口氣,道:“可惜老應公未得其功,師兄和我也時時為老應公而哀痛。”

  “不知兩位前輩竟有如此過往。”孟淵這時才知道這師兄弟兩個竟跟應氏能扯上關系,但是卻根本沒聽應如是說起過。

  或許應如是也根本不知道這師兄弟在應氏門下聽過課。

  獨孤亢顯然也是頭一回聽說這件事,他往孟淵身邊湊了湊,一會兒皺眉看甘無霖,一會兒皺眉看水向生,似乎生怕兩人暴起殺人。

  “兩位是見過大儒的,可所行之事,怎的有些不似儒家所為?”獨孤亢躲在孟淵身后,高聲來問。

  這也是孟淵等人的疑惑,這香積之國秩序森嚴,根本脫離了儒家的上下之道。甚或是,儒釋道三家中都沒這樣的事!

  而且水向生視生靈如無物,根本看不到儒家的半分慈愛之心,更別提醫者的仁心了。

  至于那甘無霖,一門心思想給香積之國找皇帝,也絕不是什么善類。

  反正這對師兄弟的所行所為,根本不是儒釋道之人,奉行的也絕非儒釋道的大道理。

  “老應公大事未競,可見圣人之法也非救世良方。”水向生冷笑道。

  “確實如此。”甘無霖竟然認可水向生的話。

  “以我來看,兩位前輩應是在尋登天之法,且緊要處便在香積之國。”孟淵手中按著刀,看著這對師兄弟,問道:“不知甘前輩的良方是什么?水先生的良方又是什么?不妨說出來,讓我等外來之人看一看誰是良醫,誰是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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