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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良相之方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濛濛細雨。

  雨絲成線,掛在了峽谷中的每個人身上。

  此時跟隨出城的許多貴族和奴隸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依舊后方鬧騰不停。

  這些香積之國的人沒經歷過什么戰亂,存了幾分懵懂,也無有臨大事的準備。

  此番勞師遠行之下,便可見那些貴族們除了等階下的規矩外,差不多什么都不懂,不知行軍之法,不知上下事重緩急,連飲食供應都做不到,最后竟淪落到要吃人填肚子。

  可即便如此,這香積之國也沒亂了套。貴族們高高在上,不用擔心奴隸造反,只需等著供奉。下層的奴隸則逆來順受,日日操勞,只盼來世能轉生成十三姓中的一員。

  上下之間,一個隨意索取,一個任由索取,還真有點和諧的意思。

  此刻貴族們見下了雨,就紛紛命奴隸取來雨傘遮擋,若是取傘慢了些,便是不停的鞭打。

  奴隸們半點廢話不敢講,一一聽從,好似從古至今就該聽從十三姓的話。

  后面亂糟糟的一團,沒一點臨戰的樣子。

  那水向生盤坐在轎攆上,對身后的人和事根本不管,只是死死的盯著甘無霖。

  此時此刻,兩位四品境的醫師隔著幽潭相望,孟淵等人已經退開許多。

  天上雨如線,淋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就好似命運的枷鎖一般無法掙脫。

  孟淵自打在香積之國的情欲亂夢中醒來后,就一直小心謹慎,時時細查心頭有無塵埃,時時警惕醫毒之患。

  這對師兄弟聽了孟淵的話,兩人竟沉默了下來。

  其實儒釋道武破上三品境的法門不是隱秘,倒是醫家還真不為人所知。如今師兄弟兩人摸索許久,顯然也是沒多少把握的。

  或者說,兩人都有把握,但是對方恰恰是阻礙。

  “師弟為何不言?”水向生道。

  “師兄如父,不妨師兄先講。”甘無霖面上帶著微笑,把玩著手上短尺,道:“正好有高僧,有少俠,還有外間皇族的人。”

  他把尺子指了指身后的洞口,“更有光明圣王座下的使者。”

  隨著這句話,那濃厚的毒霧中走出兩人,卻分明是熟人。

  其中一人是燭真人,另一人則是蓮奴,這兩人都是跟孟淵有過照面的。

  那燭真人懷抱拂塵,閉目不語。蓮奴卻笑吟吟的,面上風騷難掩,一個勁兒的看孟淵。

  “好情郎多日不見,愈發俊美了。”蓮奴一出來就笑個不停,妖媚雙眼只是盯著孟淵來看,“奴家想念你的很吶,不知好哥哥午夜夢回,可有想起過奴家?”

  那蓮奴的一雙魅惑的雙眼中似有萬千柔情,只是盯著孟淵不放,她實在風騷,她孟淵身旁立著比她還美艷颯爽的明月,以及兩個嬌俏可人的光頭,就又道:“好人,你身邊的美人太多,是不是早把姐姐忘了?”

  明月皺眉,只覺惡心。

  素心卻湊到獨孤亢身邊,好奇的低聲詢問,素問也側過去耳朵偷聽。

  “不敢忘卻姐姐容顏。”孟淵踏步上前,來到幽潭岸邊,大聲道:“先前靜園一別,未能遠送。今日有緣再會,當真是無上喜事。”

  那燭真人本抱著拂塵閉目養神,此刻見孟淵話里的火并之意,當即睜開了眼,“小兒癡狂。”

  只見燭真人揮動拂塵,不屑一笑,語聲蕩的幽潭起了層層波浪,“莫以為敗了佛國九劫便以為天下四品都是了了。”

  “你才五品境界,安知我的神通?”孟淵跟著燭真人在靜園就已結下了仇怨,是以出言來激。

  燭真人當即大怒,揮動拂塵,道:“年輕人只知霸道,卻不知天下高人何其之多。”

  那蓮奴盈盈一笑,勸道:“我倒是喜歡看霸道些的年輕人,只是不知床榻上是否霸道依舊?”

  “姐姐一試便知。”孟淵根本不等,當即向前邁步,腳踏幽潭之上。

  明月見孟淵出手,她也不去幫忙,立即按劍,斜視著獨孤亢。

  “我跟他倆不熟。”獨孤亢見明白殺氣滔天,分明是防著自己,他委屈的不行,卻又見素心和素問這對小光頭尼姑也十分謹慎的盯著自己,“合著只能他是好人,我就是壞人?咱都是佛門子弟呀!”

  “你是邪魔外道,俺們可是正經的尼姑!”素心正色道。

  獨孤亢沒奈何,心說你跟我打聽孟飛元舊事時就論同道,轉眼卻又不同道了!

  沒奈何,獨孤亢本來就沒打算援手,他也光棍的很,就負著手,做出高僧風范,只是來看戰局。

  獨孤亢是見識過孟淵能耐的,可彼時雪盛,孟飛元才只七品境,如今已經武道五品,且已打出顯赫聲名了。

  獨孤亢看的認真,只見孟飛元腳踏幽潭之上,隨即身影竟化為一條火線,迅疾之極的掠過幽潭,向那燭真人而去。

  燭真人一揮拂塵,渾身沐浴火光,萬千雨絲竟被蒸騰一空。

  “無知小兒,星火微光安能與我焚山煮海之火相比?”燭真人一指點出,隨即幽潭竟整個沸騰起來,煙霧升騰,又化為烈火熊熊,“且來焚盡世間罪業!”

  那蓮奴這會兒風騷依舊,面上卻有鄭重,她當初在靜園跟孟淵對上過,還曾受傷,是以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萬千寶象!”蓮奴身周現出青光,腳下有蓮蓬之象,隨即萬千蓮子生出,竟幻化出許許多多的人影。

  那人影中有蓮奴,有燭真人,有甘無霖,有水向生,乃至于有素心和素問兩個光頭,影影倬倬,難辨真假。

  數種異象生出,那香積之國的貴族和奴隸登時不再吵鬧,一時間全都看向峽谷盡頭方向,更有甚者已經跪地不起,開始禱念。

  “他是什么火?”獨孤亢只見幽潭之上雨水化為金青之火,其中有萬千人影,而孟淵所化的一條火線漂泊其中,好似隨時能消弭無蹤。

  “不死不滅。”明月雖然跟孟淵睡了八百次,但其實知道的不多。

  獨孤亢茫然懵懂,見那火線細微之極,好似滔天風浪中的一葉扁舟,似乎要隨時被掀翻。

  可就在這時,那火線猛然壯大,隨即竟引動佛光。

  霎時間,深深幽潭上的金青之火無影無蹤,萬千人影不見。

  獨孤亢睜大眼往前看,只見幽潭對面火光一動,隨即那火便回歸己方。

  只見孟淵收刀歸鞘,身上火意消散無蹤,而且氣定神閑,好似方才并未搏命一般。

  而在幽潭對面,那燭真人的拂塵成粉,蓮奴的蓮蓬跌落,兩人趴伏在地,早沒了生息,只有身上覆蓋的些許火光。

  這燭真人和蓮奴就在甘無霖身后,分明是想向那毒霧阻絕的洞中逃竄,卻未能逃脫。

  很快,這兩人身上火光消弭,已然成了灰燼。

  方才還志得意滿的兩位高人,轉眼被成了雨水打濕的粉塵。

  孟淵這般雷厲風行,以大神通誅殺敵方兩位幫手,一時間場面竟沒人出聲了。

  “這……”獨孤亢跟著燭真人和蓮奴往來的不多,但是也知道這二人都是光明圣王座下之人,即便都是五品境界,可對上同為五品的孟淵,哪怕已經將絕技使出,卻一合之下就被廢了神通。

  “阿彌陀佛,應施主撿到寶了。”獨孤亢兩手合十,感慨無限,他又看了眼明月,見明月一雙美目也不再監視自己,反而只在孟淵身上,就低聲嘆道:“就是太過沉迷女色。”

  想及此處,獨孤亢低眉合十,念起了佛經。

  那大祭司水向上升抬眉,看向孟淵,雙目中似有一縷火光升騰。

  甘無霖在幽潭對面,光頭上全是雨絲,他也不言語了,只是輕輕撫摸著短尺。

  素心和素問師妹兩個本就是拿孟淵當主心骨,這會兒更覺得穩當,兩人都往孟淵身邊湊。

  明月站在孟淵身旁,美目不離孟淵分毫,面上的傾慕之意難掩。

  甘無霖是四品境醫師,他方才看的明白,那孟飛元固然手段高超,可即便燭真人和蓮奴受損嚴重,他也有施救之法,但方才卻根本不知如何援救。

  “難怪都說武人有萬千可能。小友神技,當真令人敬佩。”甘無霖嘆了口氣,說道:“遙想武人之高,我輩醫家怕是一輩子也比不上。小友都如此不凡了,不知強殺無生羅漢的李唯真該是何等的驚才絕艷?”

  甘無霖遙望天上重又落下的雨絲,竟是感慨無限。

  “師弟,這位孟飛元道友已經夠高了,李唯真之高更是如天上星辰,我等即便破境上三品,也只能遙望,卻也無法觸及。”

  水向生也不讓他兩個徒弟撐傘,只任由雨水淋著,胡須和白發盡數沾濕,更顯風中殘燭一般,生命之火似隨時能燃盡。

  這水向生強撐著站起了身,接過徒弟遞來的龍頭拐,瞧著幽潭對面的甘無霖,大聲道:“不過師弟,咱們自家的事,倒是引來許多外人來看熱鬧。”

  “三品武人已經出世,外人盼著出一位三品的醫師,那也尋常的很。咱們拼死拼活,讓人家看一看也無妨。”

  甘無霖看著幽潭對岸的水向生,道:“當年藥王菩薩傳下法旨,乃是令我等不得外傳醫家傳承。”

  他說到這里,竟嘆了口氣,大聲問道:“藥王菩薩是二品菩薩,何其之高,我輩如何努力,卻也難望其項背。但是,藥王菩薩說的就一定對么?”

  甘無霖左手拿著短尺,輕輕的拍打右手掌心,道:“不論今日如何,這道總是要傳下去的,至于能否如儒釋道那般傳承數千年,還是像其余雜家一般失傳,那也只看造化了。”

  水向生微微點頭,“確實如此,師弟已經脫了香積之國的窠臼,著眼更大的地方了。”

  甘無霖卻不應,而是看向孟淵,說道:“小友是應氏門下出身,必然是恩怨分明的,今日誅殺光明圣王座下行走,可是要幫我師兄?”

  孟淵笑著回應道:“誰贏我幫誰。”

  “獨孤盛誰贏殺誰,小友怕是要跟獨孤盛道友對上了。”甘無霖竟然也知道獨孤盛的謀算。

  “獨孤盛不過一條斷脊之犬,只知趴伏在臭水溝中啃噬腐肉,他也配跟我比?”孟淵手中按刀,大聲回應。

  那獨孤盛是四品武人,身負絕技,施展之時天地皆暗,曾有過撲殺青光子的念頭,可即便不成,那也是實打實的四品武人。

  此時諸人聽聞孟淵的言語,不由得全數看向孟淵。

  若是舊時,大家伙兒不一定信孟淵的話,但方才一刀擒下一佛一道,且隨意之極,再想到武人最擅越階殺敵,那人家看不上獨孤盛也是有道理的。

  甘無霖聽了孟淵的話,便道:“獨孤盛遠赴域外,求一三品之人,氣度風范不僅遠遜李唯真,更是連小友都不如了。”

  “不敢當。”孟淵笑笑,問道:“敢問前輩的進階之法。”

  那甘無霖也不來隱瞞,只問道:“小友可有聽過,良醫可為良相的話?”

  孟淵一聽,和明月對視一眼,兩人先前討論過醫家進階高品的道路,便想過是“小醫”與“大醫”之變。

  “我們師兄弟兩人不知醫家如何四進三,香積之國的典籍中也無記載,藥王菩薩做過推演,卻也沒留下只言片語。”

  這時大祭司水向生出了聲,道:“我們師兄弟二人還未到四品境時,便在思考這個問題。后來我二人游歷四方,見識了世間疾苦,見識了萬千悲歡,見識了儒釋道的進階之路,就有了想法。”

  甘無霖接過話來,道:“儒釋道何嘗不是醫?只是醫術只能救一人,救十人,百人,千人,難治千萬人之心,是以良醫也是良相,我等該當救‘心’。”

  “且這‘心’要合乎己‘心’,是以你們師兄弟只能選香積之國?”獨孤亢忽的出聲。

  大祭司水向生微微點頭,道:“香積之國就是需要救心,需得一改現狀。否則再過上幾十年,幾百年,我等醫家不存,這香積之國怕是無有敵國外患,也必然是要消逝的。”

  “你們所爭的是,香積之國只有一個,但是卻有兩個人想要破境。”獨孤亢明白了,恍然大悟道:“你們兩人就好比我佛門的頓悟和漸修兩派,都想要成佛,但走的路途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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