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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斗法

  細雨淋漓,狂風驟起。

  天地昏暗無光,好似此間所有人被投到了地獄之中。

  遠處傳來嗚咽之聲,聲聲催人性命。

  隨著大祭司水向生癲狂出聲,天雨化為毒雨,先是淡黃之色,而后又有紫金之色,紅綠之色,乃至于雨滴竟現出了諸般色彩。

  天空暗黑,雨水打在幽潭之上,蕩起無數水花,魚鱉翻起了白肚皮。

  很快岸上的土地也有了積水,本來生著的草木遇到雨滴,竟紛紛枯萎。

  那素心和素問姐妹,還有獨孤亢都是佛門教徒,三人雖是光頭,卻也不是無法無天,反而身上各有氤氳之氣,將雨水盡數隔絕。

  明月周身玉液流轉,紫色環繞周身,雨水盡皆退避。

  孟淵則根本不在意外界之事,此刻一心防備獨孤盛出手。

  而香積之國的貴族和奴隸們顯然沒見過這種場面,方才他們就已經被獨孤盛的威壓震懾的難以挺直腰桿,這會兒更是趴伏在地,全然忘了頌念佛聲,反而鬼哭狼嚎不停。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一如這雨水,不論是身披彩羽的貴族,還是匍匐泥沙中的奴隸,盡數承接著毒雨。

  這毒雨奇異,各色雨滴沾了人,要么侵蝕衣物血肉,要么引人癲狂。

  貴族和奴隸們無有防護之法,渾身都現出細小傷口,鮮血摻雜著雨水,偏偏這毒雨又不致死,只一味折磨人,這些貴族和奴隸內外皆傷,肌膚血肉片片潰爛,內里又似有萬千螞蟻噬咬,紛紛扯爛了衣衫,在泥地上翻滾不停。

  一時間,此間竟似成了人間煉獄。

  獨孤亢本來兩手合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繼而聽了身后的悲聲,他回過頭去,但見天地皆暗,雨水如刀劍,個個面上痛楚非常,身上不僅有被雨水侵蝕出的傷口,手上還抓扯不停,乃至于摳出了血肉,現出了白骨。

  這萬千貴族和奴隸在泥漿中翻滾,泥水與血水交融,一個個的喉嚨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好似要想要抓住求活之機,卻又屈服在命運之下。

  獨孤亢面上再沒了高僧的淡定和持重,面上露出驚奇、駭然之色,比之方才對上他俗家的親爹還要恐懼。

  那些貴族和奴隸紛紛匍匐在地翻滾,竟是向著幽潭這邊而來,口中還在呢喃著大祭司救命的話語。

  可是泥地濕滑,又身負苦痛,這些人始終見不到大祭司救命,且毒雨愈發的盛大,竟全然失了理智,許也是臨死前有了血性,見身旁有跌入泥潭的貴族,便紛紛抓了上去。

  一時間,此番來的許多貴族都被十倍百倍的奴隸圍住,繼而這些奴隸又發瘋了似的啃噬貴族。

  獨孤亢上前,想要幫一幫手,卻又發覺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塵歸塵,土歸土,泥漿裹身,再也辨不出上下之分了。”獨孤亢再次兩手合十,念道:“原來上師的同道這么多。”

  “師妹,怎么救啊?”素心到底是云山寺出來的,剛才還想著跑路,這會兒就在籌劃救人的事了。

  素問經驗本就不多,這種大場面又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心下慌張,只趕緊上前查看。

  一看之下,素問就又有迷茫之感,稍稍緩緩神,才道:“其實毒雨不算什么,只是這些人多服食香料青草,一旦遇了這雨,兩者交際,毒雨效用更甚,連神智都要模糊。”

  “是藥是毒,也就在一念之間了。”素心跟在素問身旁,她也不由的茫然起來。

  素心回過頭,但見那大祭司身軀依舊佝僂,手中龍頭拐高舉,衣袍鼓動,白發和白須已然交纏在一起,渾身沐浴在毒雨之下,身上卻迸發出蓬勃生機。

  “大祭司!”素心渾身隔絕毒雨,睜大眼睛,新打理的光頭還在灰暗之中映出淡淡的各色毒雨,她朝著水向生的背影大喊道:“你殺貴族也就算了,可這些香積之國的奴隸何辜?為何要害他們?”

  那大祭司水向生也不回頭去看素心,只猖狂笑道:“奴隸也算人?”

  素心竟無言以對。

  此時明月手中按著劍,與孟淵站在一起,已然沒心思理會太多,只是聚精會神,等待著高天之上的劍鋒。

  天上烏云深沉,其中雖有萬千雨滴,但那烏云似與雨滴并無關聯。

  烏云只是來自獨孤盛,這是他的天人化生之法,是為天地皆暗,不見日月。

  身在遮掩天地的烏云之下,心中便沒來由就生出幾分恐懼之心,退避之心,這是四品武人的威壓所在。

  明月是見過世面的,對這些無名無狀的所謂威壓自然是不懼的,而且心中還有興奮之意,甚至期待獨孤盛出劍——這是好勝之心,也是武人越階殺敵的習慣在作祟。

  抬眼看向四周之地,好似人間煉獄。高天之上的烏云便似掌控萬千生靈死活的神明,無盡的雨水像是神明對愚昧凡人的懲戒。

  見此間慘狀,明月也不敢稍動,反而更加凝聚精神,等待獨孤盛出手。

  可一味防守也不可取,但是明月想要尋出獨孤盛潛隱之地,卻又不可得。

  明月只覺得那無盡烏云,乃至于此間的萬千陰暗之地,都可能會蹦出一個獨孤盛。

  這般想著,明月看了眼孟淵,兩人到底是睡過幾百回的了,眼中已然有了默契。

  這一戰,自然是孟淵為主,明月為輔。

  至于其他人,那也是根本管不著的。即便武人有越階殺敵的傳統,可獨孤盛不是尋常之人,乃是只差一步就邁入上三品的四品強者。

  明月沒見識過獨孤盛出手,但孟淵卻有幸見過。

  彼時還在是青田縣,獨孤盛為救郄亦生,連人都沒露面,只是一刀,就震懾住了所有人。

  雖然說獨孤盛在松河府之變時退縮了,但毫無疑問,這個人在當世的四品武人中,已然是數得上的強者了。

  孟淵按著刀,身上燃起細微火光,雙目乃至七竅之中,都似藏有淡淡火意。

  獨孤盛依舊不露面。

  那大祭司水向生面上癲狂,他根本不在意孟淵等人和獨孤盛的大戰,只是緊緊盯著甘無霖。

  而甘無霖手中握著那短尺,卻分明還是忌憚水向生。

  “這一次不知要死多少人。師兄,殺生太過,易受受天譴。”甘無霖道。

  “我輩醫家,救死扶傷,本就是逆天而行,何來畏懼天譴?”大祭司水向一手舉著龍頭拐,一手扯掉長長的胡須和白發。

  水向生本就蒼老之極,面上無有血肉,只有老皺一層皮裹著骨頭,此刻面上卻有了生氣,雙目也不再渾濁無光,好似回光返照一般。

  “我醫家還有這女娃娃在,咱們師兄弟盡情的拼個死活吧!”水向生大踏步而出,身上青光涌動,他根本不顧天上烏云厚重,對暗中的獨孤盛不做半點防備,直接踏在了幽潭之上。

  幽潭上雨水蕩起水花,可對水向生來說,好在腳踏在破碎的銅鏡之上,一步步向前,無畏無懼。

  那甘無霖回之一笑,道:“愿聞師兄高招!”

  說著話,甘無霖飄然而起,也落在幽潭水面之上。

  那素心隔著雨幕,遠遠的看著,只見孟淵和明月立在幽潭邊,一副待時而動的樣子,而大祭司水向生和甘無霖好似將水潭做了斗法之地。

  只見水潭一時間翻滾不停,其中時而有水草生出,時而有魚鱉躍出,師兄弟兩人身形飄逸,但看著威勢著實一般,可每每出手時,必然有奇異氣息。

  素心就覺得,這對師兄弟好似都中了毒,都在拼命的從對方身上索取解藥。

  “師妹,你說他倆誰能贏?”素心就來問忙著一個個救人的素問。

  素問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她一個個的握住眼前人的手,度去體內神氣,一個個的救人。

  “都贏不了。”素問額頭汗生,嬌美臉蛋有些發白,僧袍上掛滿了泥漿,“他們師兄弟都太自私了,既不是良醫,又怎能當良相?”

  “阿彌陀佛,英雄所見……”獨孤亢正要應和一句,就見素心皺眉看自己,他就又憋了回去。

  獨孤亢境界比素心高,能耐也比素心大,即便是素心和素問姐妹聯手,獨孤亢也能勝之,但獨孤亢天生草包,比之香菱還不如,是以根本不敢跟人家多說。

  “師妹,”素心沒好氣的撇了獨孤亢后,看向幽潭邊上的孟淵和明月,就問道:“師妹,那你說孟師兄能贏么?”

  聽了這話,素問怔了下,抬頭看向密雨水中的孟淵。

  素問雖然是尼姑,可自小就在云山寺中當醫師,看人看物,難免與尋常人不一樣。

  這一看之下,素問只覺得這位孟師兄人在風雨之中,身上微微細火,卻又和諧如一,好似此身此心與這方天地十分融洽,乃至于身上的微小火焰與萬千雨滴也能相契相合。

  素問就覺得,若是說這方天地病了的話,那孟師兄就是正好是一味藥,且是最最適合的藥。

  獨孤亢此時也凝神看去,但見孟淵和明月并肩,兩人好似金童玉女一般,但是氣質分明又有不同。

  那明月內斂,卻又有難抑劍鋒,好比寶劍藏在匣中,只待劍光霜寒盈滿天地。

  而孟淵站在那里,身上浴火,好似就是天地。

  “能贏。”素問很是堅定的點點頭,“有志者,事竟成。松河府死去了許多人,孟師兄是走在報仇的第一步。再說了,仁者無敵,我聽香施主說過,孟師兄最是仁義。”

  “是啊!孟師兄這樣的人,雖然好色了些,可卻是能挑擔子的,怎么可能是應三施主的面首?”素心見師妹如此來說,她心下難免安心了許多,眼見素問又低頭去救人,她知道幫不上什么忙,就叉腰瞪著獨孤亢,喝道:“別搞什么小心思,我看著你呢!”

  “……”獨孤亢沒來由被人訓斥了一頓,他也不來反駁,只是道:“不殃及池魚就是好事了,我還能搞什么小心思?你莫要冤枉好人!”

  獨孤亢分外委屈。

  這邊孟淵完全無視幽潭上那對師兄弟的自相殘殺,只一心靜等獨孤盛出手。

  果然,天上烏云開始翻騰了起來,其中隱隱有劍光涌動。每當劍光現出一分,便有磅礴殺氣壓下。

  醞釀了許久,孟淵就見山谷之上的烏云陡然分開一道縫隙。

  那縫隙中涌出一道細微之極,暗沉寂寥的劍光。

  劍光不見威勢,但轉瞬間竟浩大無窮,好似攜天地偉力,似借來了神明威勢。

  明月怔怔抬頭看著,只覺這一道劍光自烏云波折處而生,卻又似自四面八方而來,簡直避無可避。

  尤其是這一道劍光中絕無半分正大光明之意,反而幽森可怖,明明自天而降,卻似從九幽之下而來。

  果然,劍光迅疾之極,天上烏云又濃重了幾分。

  “我來。”孟淵向前一步,擋在明月身前。

  明月就見孟淵似方才對付燭真人和蓮奴那般,踏步而起,人化為一道火焰之光。

  那火光在萬千雨絲中穿梭,但并未被雨水蓋下火勢,反而似能容納百川,納取了許多雨水,火勢竟然還壯大了許多。

  只是即便如此,那火光到底成了一道線,看上去還是微弱之極。天雨驟風之下,好似春日野火,見了春水就要消逝一般。

  獨孤亢這時也感受到了動靜,他呆呆的仰起頭,就見那黯淡劍光遮蓋一方天地,強橫萬分的壓下,好似一劍就要將此間斬落至九幽地獄。

  而那火線微弱,似風雨中漂泊的紅蝶,正自向上而行,偏要去迎那劍光。

  “蜉蝣見青天而不畏青天,朝生而暮死,他這是要當蜉蝣么?”獨孤亢喃喃自語。

  “蜉蝣壽短,一日又怎能見遍日月星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孟飛元敬蜉蝣之奇,卻絕不會去做那蜉蝣。”忽的一道溫和聲音在身后響起。

  獨孤亢總覺得這聲音熟悉的很,有幾分惹人煩,又有幾分親切。

  回過頭,只見一個穿著香積之國貴族才能穿的華麗衣袍,還披著彩羽,可惜就是頂了個光頭,顯得不倫不類。

  “解開屏?”獨孤亢皺眉。

  “好師弟。”解開屏垂首合十行禮,只是身上到底穿的太好,沒一點僧人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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