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侯征召三萬親衛。
這個消息從東瀚郡郡守府傳出,江湖與世家震動,無數武者匯聚東瀚郡。
此時,也是東瀚郡乃至整個東境儒道喧囂的時候。
隨著東境儒道官員和儒生彈劾青陽侯獨斷專權,私自處置東魏歸順百姓的奏折被巡衛攔截,一場席卷東境的儒武之爭開始蔓延。
東瀚郡。
云泰縣南三十里。
官道旁的驛站內燈火昏黃。
一位青衫儒生歪坐在長凳上,書箱斜倚桌角,鬢發散亂,正就著涼水啃硬餅。
木門突然被勁風撞開,玄甲武卒魚貫而入,鐵靴踏地聲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起。
“東林縣教諭周林?”領頭的黑冰臺校尉拇指頂開雁翎刀,露出半寸寒芒。
儒生慌忙起身,書箱哐當翻倒,竹簡嘩啦啦散落:“爾等粗鄙武夫,安敢直呼本官——”
話音未落,兩名武卒已反剪他雙臂按在方桌上,陶碗墜地迸裂。
校尉扯開書箱夾層,三指厚的《禮記》封皮下,赫然露出火漆密信。
“放開!此乃直奏御史臺的密疏!”周林掙扎著嘶喊,額頭青筋暴起:“青陽侯是要堵天下悠悠之口嗎!”
校尉抖開信箋掃過,冷笑一聲:“廣安縣令劉玉勾結御史楊平舉,羅織侯爺十八條罪狀,連九川河改道驚擾祖墳都算僭越?”
他兩指夾著信紙拍在儒生慘白的臉上:“帶走!青陽侯會親自見你。”
馬蹄聲卷著煙塵遠去,驛丞哆嗦著從柜臺后爬出,瞥見殘破信紙一角“臣聞青陽侯收受吳道陵三十萬黃金,有辱國體”的字樣,慌忙踢進灶膛。
火舌竄起時,驛站外正傳來三更梆子聲。
東瀚城西,白鷺巷。
青瓦檐角垂落的晨露沾濕了松鶴紋襕衫,郡學祭學宋懷仁將玉帶鉤扣到第三枚竹節時,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銅鏡映出他清癯面容,額間懸著的那道“浩然印”已黯淡如蒙塵古玉。
“老爺,當真非去不可?”
“青陽侯是鎮守使,軍政大權在手。”
老妻攥著半舊的靛藍帕子抵在唇邊,窗欞漏進的曦光割裂了她眼底的惶然:“前日徐教諭被黑冰臺拖出府學時,可是當街扒了儒冠……”
“錚——”
竹骨油紙傘重重頓在青石磚上,驚得廊下竹葉簌簌。
宋懷仁撫平腰間玉佩流蘇,指節叩著傘柄上“禮正人心”四個刻字:“青陽侯敢用黑冰臺撕文脈體面,老夫便用《秦律》撕他的遮羞布。”
巷口忽有鐵甲鏗鏘聲迫近。
六名黑冰臺武卒按刀立于晨霧中,領頭者微微躬身:“青陽侯說,宋祭學可以不用摻和此事。”
“儒冠可碎,脊不可彎。”宋懷仁朗聲開口,撐著雨傘,走出巷口。
黑冰臺武卒沉默著讓開道路。
宋懷仁踏過滿地碎竹影時,聽得身后老妻壓抑的嗚咽。
他仰頭望向郡守府方向那桿玄底金紋的鎮天司大纛,目中帶著一往無前的堅定。
云明府。
云明府軍營大帳的簾角被風掀起,帳中光影驟然亮了三分。
周昌枯瘦的指節撫過泛黃軍報上“豐田縣”三個褪色朱砂字,火盆里爆開的火星正映出他眼底深潭般的愧色。
“老師!”韓嘯攥住他官袍袖口的手背青筋暴起,聲音里透著急切,“青陽侯三日前當街折斷徐家嫡子的文膽筆,這般寧折不彎的性情您最清楚……”
“當年議定割讓豐田縣時,張青陽就在豐田縣城。”周昌搖搖頭,“在他眼里,我們這些簽了割地文書的儒道文官,可比北燕彎刀更可恨。”
周昌的話,讓韓嘯低頭。
當年事情他是親自參與的。
他去過豐田縣城,還親自救援張遠。
當年,他無法評述,周昌的安排是對是錯。
“可陛下不久前才傳旨,褒獎侯爺‘英雄氣’!”韓嘯抬頭,神色透出凝重。
這些年,其實周昌與青陽侯都是合作關系,一直關系算親近的。
青陽侯崛起之前,與周昌守望相助,彼此都借力不少。
原本,此時周昌不該站出來。
這一次東境儒道不少官員,儒生彈劾青陽侯,是因為青陽侯送十萬東魏百姓給云滄城,還收了吳道陵的三十萬兩黃金。
要知道,那十萬百姓身上,可是有太多文章可做了。
不少府縣都已經在安排,如何安置這些歸順的東魏百姓。
這事情做好了,不說官升一級,起碼吏部嘉獎跑不掉。
可是青陽侯將這些人送去飲馬原,還收黃金。
此等行事,引來儒道不滿,青陽侯又寸步不讓,甚至讓黑冰臺抓捕那些儒生。
這才有一場席卷東境的儒武之爭。
“正是這份英雄氣才可怕啊……”周昌低嘆,抬頭,大步走出軍帳。
“他眼中,當年守城的軍卒是英雄,棄土的文官是奸佞小人,我知道他心中有怨,如今他要揚武誅儒,我不能看他做錯。”
韓嘯立在原處,面色變幻。
大秦皇城。
乾陽殿。
今日不是大朝會,殿中沒有武將,只有七八位身穿朱紫袍服的文官。
禮部尚書王安之,御史臺御史大夫曹越,皇城書院山長張橫渠,吏部尚書司馬清光,樞密使馮侖……
這里每一位,都是大秦儒道官員之首。
這樣的集會,已經可定大秦儒道大勢。
此時,連殿前行走余愧貞,都出了大殿守在殿外。
大殿的墻壁上,道道紋理浮現。
那是隔絕天地的大陣。
大殿上,元康帝端坐,面色少有的凝重。
王安之等人躬身而立,身上的浩然之氣激蕩。
“這是張青陽給朕的帖子。”
元康帝將長案上放著的紙卷拿起,目光掃過大殿上所有人。
他的目光落在張橫渠身上,雙目之中透出無盡深邃。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張橫渠,你告訴朕,這四句話,世間有人做得到嗎?”
大殿之中,元康帝的聲音在回響。
王安之等人緩緩轉頭,看向立在原處的張橫渠。
張橫渠抬起頭,面上神色坦然。
“做不到,就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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