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四十八年,六月初一 雪夜下的隴山,山體蜿蜒盤旋,山勢起伏不定。
再加上山內植被品類繁雜且相互交錯生長,夜間雪林的能見度也極低,尤其時不時有一大片陰影區,給人的整體觀感雜亂無章,不似紅木嶺那般規整有序。
寒獸是晝出夜伏的生物,習性跟人類剛好反過來。
夜間它們也是需要安全感的,如紅木嶺的寒獸,夜晚都會爬到樹上休憩,如此一來,相比紅木嶺那樣規整有序的環境,雜亂無章,且陰影區眾多的隴山,無疑更受寒獸的青睞。
事實也的確如此。
“這隴山的寒獸,跟殺不完似的,咱們營地現在都有四百多支狩獵隊了,這么外圍的地方,居然還能一下撞見兩頭鬣斑虎,差點就陰溝里翻船了!”
隴山十公里深處密林,一個白衣青年手握大刀,腳下踩著一頭白皮黑斑的鋸齒猛虎尸體,正一邊往胸口的爪痕涂抹藥膏,一邊忍不住對著樹上感嘆。
砰……砰……砰……
他話音落下,樹上一連蹦下來五人。
五人衣著樣式與他差不多,年齡也相仿,且各個手握強弓身負刀兵,一看就知道是狩獵隊的打扮。
五人中領頭的那個身穿黑衣,手持一根丈許鐵棒,他直接走上前,蹲到鬣斑虎的旁邊,一邊拔出插在虎尸上的鐵箭,一邊回應剛剛青年的感嘆。
“又不是一直有四百多支狩獵隊,也就是近幾年營地發展出來的,隴山光東邊外圍一側,南北縱向長度就有五六十公里,橫向三十多公里,算上崎嶇起伏的地形,總面積起碼在兩千平方公里以上,這么大一塊地界,生活的寒獸數量本來就驚人,何況還有內圍那邊源源不斷的寒獸補充過來。”
聽到領頭黑衣青年的話,眾人都轉頭朝西側隴山內圍的方向看去,臉上都露出了些向往與好奇。
白衣青年想起了什么,也蹲下來,一邊拔箭,一邊朝領頭黑衣青年笑道:“忠哥,等你跟虎哥都突破到掘地境極限,咱們小隊是不是就能進二十公里深度,嘗試一下獵殺中級寒獸了?”
黑衣青年剛拔完鬣斑虎身上的鐵箭,聽到這個問題先愣了一下,隨即轉頭環顧了一圈五人,什么也沒說。
“薛平,別想了,咱們小隊總共只有七個人,就算李虎跟楊忠都突破了,獵殺中級寒獸也沒戲,不說小隊滿員,起碼要有20個人以上,才有機會試試。”
隊伍中,一個面相老實的年輕人開口了,算是幫楊忠回答了董平剛剛的問題。
在場其余三人,聽到那年輕人的話,面色微微一黯。
低著頭的楊忠,眼中則閃過了一抹怒火,但很快就被他給掩飾了下來。
倒是那個白衣青年薛平,立刻就出言怒斥那人:
“楊越,我問的是忠哥,輪得著你插嘴么?”
李虎和楊忠是他們這支狩獵隊的領隊和副領隊,楊越作為隊伍一員,對兩人沒有一點尊重,向來敬重李楊二人的薛平,自然忍不住。
只是他的怒斥,并未讓對方收斂。
“主子都沒急,你一條狗急什么?”
薛平聽到楊越的嘲諷,臉上頓時升起一抹怒火,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神色平息下來后,盯著楊越反而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直笑著楊越有些發毛,薛平才語帶諷刺道:“這惡人最喜歡以己度人,把臟水往別人身上潑,我以前還不信,現在總算是信了,我佩服隊長和忠哥的實力,所以敬重他們,有什么問題嗎?
倒是你楊越,給營地里的某些人搖尾乞憐當狗,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了,哈哈哈…………”
楊越聽完這番話,臉色頓時漲的通紅,尤其發現隊伍里其余三人都神色莫名的看著他,直接惱羞成怒抽出了腰間長劍,朝著薛平沖了過去。
“我宰了你,狗雜種!”
薛平基礎力量與楊越相當,見他要動手,自是不甘示弱,下意識就要抽出兵器。
砰…………
眼看隊伍內部就要爆發一場大戰,楊忠這個副領隊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他直接上前,一腳踹飛了楊越。
噗嗤!
楊越基礎力量只有一萬五,與楊忠差距將近一倍,被橫空一腳踹飛十多米,足足過了五六息,才從雪地里爬起來,他吐出喉頭上涌的鮮血后,看著楊忠,眼中雖有懼意,可更多的卻是怨毒:
“楊忠,你敢對我動手?”
很難想象,一個實力比自己弱這么多的人,竟敢用這種威脅的語氣質問自己。
楊忠緊了緊握棒的右手,硬生生將殺楊越的沖動,給壓了下去,平復了許久心情,才看著楊越沉聲道:
“楊感和李元清派你加入小隊,應該只是讓你來監視我和虎哥,沒有讓你來壞我狩獵隊的事,你信不信,我就算在這廢了你,他們也不會拿我怎么樣,頂多也就是再換條狗,來看著我們?”
聽到楊忠話語間的寒意,楊越身體微微一顫,站在原地面色陰晴不定了許久,最后才收回了大刀。
“今晚收獲夠了,收拾獵物,準備返程,隊長的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去找他吧!”
楊忠收起鐵棒,一聲令下,帶著眾人朝東側返回。
楊越冷笑一聲,等薛平和另外三人扛起獵物,才跟著四人一起出發。
楊忠轉頭看到楊越那副我行我素的姿態,心中怒火愈盛,可思索片刻,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微微一嘆。
剛剛的廢楊越,只是一句氣話而已,他要真敢出手廢了楊越,用不著李元清和楊感,光是營地的規矩,就能讓他下半輩子都待在暗無天日的礦洞里。
殺楊越,更簡單,畢竟同在一支狩獵隊,平日進隴山獵殺寒獸,這樣的機會,簡直不要太多。
問題是,這種事,他們之前就做過。
在楊越之前,楊感和李元清派來監視他們的,是一個叫劉明的,劉明被他和李虎設計害死之后,那兩人才派了楊越來。
這就是關鍵所在,殺人也于事無補,李元清和楊感就是擺明了,一定要時刻留人盯著他和李虎。
設計害死自己的隊員,一旦被營地查到就是死罪,與其冒這么高的風險,還不如留著這個蠢貨。
這就是他和李虎容忍楊越待在狩獵隊的原因。
這件事,他和李虎、薛平,其余三名隊員,包括楊越自己,眾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此前楊越還行,一直都沒怎么越界。
只是最近,對自己和李虎盯的好像越來越緊,而且態度也明顯更不客氣了。
“不出意外,應該是最近我和李虎的修為增長太快,引起那兩人的警惕了,所以才讓楊越盯的這么緊!”
走在前方的楊忠,察覺到身后楊越的眼神,眼中閃過一抹凝重,繼續加快腳步朝東側走去。
借著此前在樹上留的標記,楊忠領著眾人往外走了大約四五公里,很快就走到了一棵顯眼的大樹附近。
“來了!”
樹上傳來一道聲音,緊接著一個人影一躍而下,不是他們的隊長李虎,還能是誰。
李虎右手臂纏著布條,上面還透著不少血跡。
“隊長,你的傷好了?”
聽到薛平的詢問,李虎笑著用右手舉起大刀,動作只是有點稍稍變形,顯然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沒大礙了,回去吧!”
李虎示意眾人繼續返程后,跟楊忠不動聲色的對視了一下,見楊忠撇了撇嘴,他立刻就朝楊越看了一眼。
兄弟兩人極具默契,即便不說,李虎也知道,楊忠的意思是剛剛楊越又鬧幺蛾子了。
不過他也沒說什么,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冷笑,隨后走到與楊忠并排的位置,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被拍了一下肩膀,楊忠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猛的一震,隨后抬頭看著李虎,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今晚有兩頭獵物,收獲不錯,出發吧!”
李虎開口示意眾人出發,立刻就跟楊忠一道往前走。
兩人并排前行,足足與身后拉開了百余米距離,楊忠才忍不住激動的情緒,低聲問道:“虎子,你已經突破了?”
李虎臉上滿是笑容,神色振奮的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司丞大人給的獸靈丹效果實在是太好了,十號到現在才20天,我總共服了10枚就突破了,不止突破掘地境極限,我剛剛已經開始用獸血重塑皮膜了。”
不止突破掘地境極限,還開始用獸血了!
楊忠臉上頓時滿是喜悅,不光因為李虎突破,同時還因為他自己,因為明晚外出狩獵時,就輪到他佯裝受傷停留,然后去兩人放物資的老地方,服用獸靈丹修煉了。
“我的進度跟虎子差不多,說不定明晚也能突破!”
楊忠心情激動的同時,想起了身后的楊越,不由低聲提醒李虎道:“楊越最近盯的越來越近了,估計是咱倆的修為進度太快,被營地那兩個注意到了。”
聽到楊忠的提醒,李虎面色一滯,隨后回頭瞥了瞥吊在后方的楊越,眼中掠過一縷寒光。
“無妨,我已經突破了,你也快了,就這么按部就班下去,咱們突破御寒級是遲早的事,只要突破,晉位議事元老,這些就都不是問題了……”
而且晉位議事元老后,他們就能名正言順的參與隴山議事,屆時就能為大夏提供更多有價值的情報了。
李虎雖然沒有把話說完,但兩人長期培養出的默契,足以讓楊忠領會他后面的意思。
楊忠點了點頭,與李虎繼續并排前行。
兩人心中都憋著一股氣,腳步也不由的加重了幾分。
說來可笑,夏川之前給的那些獸血、丹藥和鹽巴,他們不僅不敢帶回去,連藏在駐地都害怕,必須要藏到隴山這邊來,才能放心。
存放尚且如此,服用起來就更麻煩了,一定要等外出狩獵時,假借受傷的理由,脫離隊伍后再偷偷服用。
沒辦法,李元清和楊感,對他們兩人的監視和打壓,簡直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
從狩獵隊人數這事就能看出來了,要是一支普通的狩獵隊,有兩個馬上就要突破掘地境極限的成員,其余掘地境基本都是搶破了頭要加入了。
可他們這支狩獵隊,就因為李元清和楊感的打壓,愣是只招了五個人,其中楊越,還是兩人派來的。
想起李元清打壓自己的原因,李虎既覺可恨,又覺可笑。
李元清居然是害怕自己表現太好,會搶他的風頭,然后受李玄天的重視,進而甚至會得到李天成的關注。
平心而論,李虎恨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那就是逼死自己母親的朱柔,別說李元清,就是對李玄天這個父親,他談不上恨,只有無感,至于李天成乃至其他隴山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可李元清就跟瘋魔了一般,打從自己一開始修煉,他死命的打壓自己,生怕自己修煉速度稍微快了一點。
無獨有偶,李元清如此,楊忠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楊感,竟也跟他一樣。
這兩人,心胸能狹隘到如此程度,李虎和楊忠,有時也覺得匪夷所思。
可事實就是這樣,兩人除了想辦法應對,別無他法。
“好在現在不同了,我們已經是大夏的人了,有司丞大人給的那些資源,突破御寒級是遲早的事,報仇雪恨也不在話下,甚至,將來若是能助大夏擊敗隴山,我和楊忠的前途,也會不可限量…………”
李虎暗自沉吟間,很快就走出隴山,抵達了駐地。
隴山的物資管控也極其嚴格,他們要先去營地庫房提交獵物,然后才能拿走屬于自己的那部分,后續再想換什么其他物資,就要用自己的那部分去兌換。
比例是十抽七,也就是說一頭獵物出肉一千斤,他們就能拿走三百斤,若是單個人就不少了,但七個人一分,每人也就四十多斤而已。
今晚獵物兩頭,他跟楊忠都分到了上百斤,已經算不錯的收獲了。
當然,這是之前。
自打吃過大夏的鹽巴和丹藥之后,楊忠對著普通的獸肉,早就不怎么感興趣了;
李虎就更別說了,他今夜剛剛突破掘地境極限,此刻滿心念著藏在隴山里的獸血,對獸肉更不上心。
“先回去吧,獸肉放著,等過段時間換套衣服。”
“沒意思,我也留著,等多了一起換點療傷藥。”
兩人從庫房出來后,直接一道朝著家里走去。
兩人修為都不算低,在駐地都有屬于自己的住房,而且恰好就挨在一塊。
兩人走出營地中心區域,很快就走到了外圍區域,自己的住房邊上,往日看見自己的房子,兩人臉上多少都是掛著笑的。
今天,顯然有些不同。
離房子還有上百米遠,兩人臉色就同時陰沉了下來。
因為兩人的家,此刻闖進了不少人,家門口還散落著不少他們的私人物品,甚至還有人在里面翻箱倒柜往外丟東西,明顯是在搜查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