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功在三代，但她活得太久了，也管了很多不該管的事，她錯殺了郅都，離間了先帝和周亞夫，執意給梁王鋪路，造成長安和睢陽兩地人才分割，也造成了中立的淮南國坐大成了隱患……”
新帝側躺在床，皇太后則是極具認真敘說了諸多。
太皇太后是大漢王朝的定海針，但太皇太后一生都在求穩。
如同擅長防守的程不識一樣，太皇太后只求穩住一切。
這種求穩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很正確，但時代在發展向前，曾經的正確變成了錯誤，甚至成了阻礙，也導致景帝執政近二十年不乏郁郁寡歡。
“先帝屢屢想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從而肅清朝堂弊端，哪怕只要替換一半的人，這長安也不至于此！”
“當下這世家三代盤踞朝堂，哪有其他人容身之地？”
“滿朝堂皆是庸庸碌碌者，許昌老邁，莊青翟勉勉強強，但也屬于矮子中挑高個兒，朝廷三公之人都湊不全，那九卿者更是不堪入目，而軍區更是貪腐重地！”
“有才者居下而不得上，盡數歸于諸侯各國，這長安城……”
皇太后臉上帶傷，但顯然勝了竇太主一籌。
從數落太皇太后到談朝廷弊端，這無一不是在針對安樂宮派系，也是她即將推動的戰略。
這些話也不失道理。
遠不說梁王的王庭高官，哪怕是淮南王府的眾人也非碌碌，幾乎有媲美朝廷高官的實力。
“母后所言皆是！”
躺在了床上，新帝連連點頭。
從皇太后所表達來看，皇太后皆是在為大漢社稷考慮。
但如景帝所言，大漢王朝最可怕的事情是諸多人看上去都在為大漢江山盡心，卻無從分辨其中的真假。
在異心者有需求時，只需要一場戰爭的簡單錯誤指揮，這或許就能喪失掉大漢王朝最精銳的軍團。
而只需要在朝廷中尋求打擊報復的手段，就能合理合法將對手殺死。
種種情況發生過一次又一次，甚至讓帝王疑神疑鬼，從而產生錯誤的判斷，甚至會懷疑到身邊的每個人。
若非如此，皇太后也不至于上了景帝的榜單。
“劉嫖蔑稱我乃燕王之后，妄圖復辟西楚，那西楚已經是百年過往之事，我兒都已是大漢帝王，我為何要復辟西楚，這簡直是混賬一般的話！”
見到新帝態度恭謙，皇太后眼中怒色和急色漸漸消退，也提及了安樂宮大殿的爭斗之由，甚至并不忌諱提及涉及自身相關。
“是那個和高祖爺爺爭霸的西楚嗎？”新帝問道。
“不錯，那西楚之王項羽身體都被大卸八塊百年了，居然還有人懷疑復辟西楚”皇太后道：“這豈不是荒唐之極！”
“說的是！”
新帝點頭同意，示意自己堅決不會信這種鬼話。
“你莫說劉嫖，我懷疑母后往年對我也可能有這種猜測，甚至有可能在先帝和陛下耳邊碎碎念”皇太后道。
“沒有，哪個做兒子的會對自己母親妄自猜測！”
新帝點頭過后則是連連搖頭，等到搖頭多了，他開始按住自己腦袋躺了下去。
“陛下切勿動了氣”皇太后道：“我也不知那劉嫖嘴碎，還是先帝也有遺囑叮囑陛下，你且信母后，母后只有你一個兒子，哪有母親不為自己孩子著想！”
“母親說什么，兒臣做什么便是！”
見到皇太后將最后一塊遮羞布揭開，新帝心中猛跳，便是腦袋都低了下去。
“如此便好，且等這下葬之事過后再言！”
皇太后點點頭，又摸了摸新帝手腕脈搏，等到出了房再三詢問太醫，她才急匆匆而去。
“韓焉，東方朔！”
耳聽腳步聲遠去，新帝才抬起頭，口中發出極為粗重的喘氣聲。
皇太后最后所言揭開了自身的面紗，也揭穿了新帝的面紗。
只要想到自己這數年來的行徑，也不乏內心對皇太后的提防，新帝只覺自己宛如小丑一般近乎跳了六年。
張學舟在朝堂上遠不敵許昌、莊青翟等人，表現得就像一個新兵蛋子，新帝覺得自己表現也沒多少差別。
若非還有假赤霄劍的底牌，又具備神通境的修為，新帝幾乎要失去立身的底氣。
他連呼了兩聲，只見房外的韓焉和張學舟踏門而入。
“兩件事”新帝豎起兩根手指低聲道：“一件涉及母后，一件涉及竇太主，朕不欲出面，但朕想知曉母后和竇太主……”
新帝沒有敘說完整，而只是做了比劃，這讓韓焉和張學舟相互對視了一眼。
“你們是朕身邊最機敏的人，應該知道怎么做”新帝道。
新帝的雙目微紅，盯著韓焉和張學舟。
對新帝而言，一方是母親，一方是最重要的姻親，他需要一個真實的答案。
這個答案并不會改變朝廷格局，也不會讓他得到利益，但這個答案能讓他心定下來，甚至對他性格形成較為重大的影響。
“朕許諾你們進出皇宮自由，也許諾你們可以自由進出皇家書閣三次，還可以前往武庫挑選自身所需三件之物！”
新帝摸了摸身上，一枚雕了龍鳳的鑰匙抓入了手心。
他右手發力一推，這枚鑰匙已經拆成了兩截，而后伸手遞了出來。
“我選竇太主！”
張學舟率先開口，而后取了帶龍一面的鑰匙。
韓焉則是猶豫了兩秒，而后伸手接過了帶鳳面的鑰匙。
“這后宮之地非韓焉所能涉及”韓焉面皮抽搐道：“焉左思右想不知要如何著手！”
“朕不禁你前往任何一處，哪怕你前去永巷也是如此！”
永巷是皇宮中的長巷，未分配到各宮去的宮女都居住在這條長巷子里，幽禁失勢的妃嬪所住冷宮也在這條巷子中。
這是后宮中最森嚴的地方，新帝能放開永巷之權，這意味著韓焉在后宮中暢通無阻。
至于韓焉用什么樣的名義在后宮逗留，又如何摸清楚皇太后的一切，那便是韓焉需要思考的地方。
“東方朔，你可有為難之處？”
見到韓焉點頭應下，不再是此前的一臉難色，新帝轉頭看向張學舟。
“臣所居之地離皇城遙遠，想借陛下千金，看看最近能否購得一處近居之地，也便于前去拜訪竇太主！”
張學舟客客氣氣開口。
他和竇太主關系不能說很好，但總歸是存在關聯。
從竇太主這兒探聽點什么不難，通過鎮元神君告誡對方也簡單。
這些事對張學舟沒難度，他也痛痛快快先開口挑了任務，免得被韓焉搶了先。
新帝給的鑰匙權限相當不錯，雖然有部分和‘給事中’加官重迭，但這種許諾意味著‘給事中’的加官怎么浪都不會丟。
進出皇家書閣三次觀閱群書聽上去似乎沒什么，但這類似于文英閣甲等客卿的權限，不少高官需要從政數年才能獲取。
而武庫挑選三件所需之物相當于免費送寶，這通常是加冕官職才會擁有的賞賜，又或是武將在外征伐獲勝才能得武庫賞賜，諸如李少君所需的八步登仙丹材料都可以從武庫中獲取。
張學舟甚是滿意這種簡單好做的任務，也滿意相應的酬勞。
新帝既然還要詢問，張學舟也就勉為其難，直接將他最近的瑣事辦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