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桉本以為這會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演講，由他來告訴那些躺在溫室里的呆萌大學生們，什么才叫牛逼，什么才叫青春要玩就玩大的，從而收獲無數迷弟迷妹，與掌聲，與尖叫，但事實卻是…
問答，只有簡單且格式化的問答。
15個問題，濱海電視臺財經頻道的女主持人在校長室與他對了一個多小時的稿子。
由淺，入深，最后上價值，上意識形態。
最可笑的是，個人介紹部分由主持人說，加上提問間歇的串場詞，竟然比夏桉的臺詞還多。
人生就是一出戲。
校長笑吟吟勸他，“都有好處，大局為重。”
夏桉有點郁悶，三個億，是我站的還不夠高吧…
從校長室往小劇場走的路上，穿高跟鞋的女主持人在西服套裝外披了件長款羽絨服，氣質出眾，高挑窈窕。
握著采訪稿，她問夏桉：“緊張么？”
夏桉含著棒棒搖頭：“如果我不按照稿子說，你會受懲罰不？”
三十出頭的女主持一怔，繼而抿嘴笑了。
“組織上有過交待，來的媒體都知道，如果發言有越線的部分，不會報出來就是了。”
“不緊張。”
見他插兜聳聳肩膀，女主持莞爾晃晃頭，看了看前面笑談的一眾領導，歪頭小聲問：“你是想對誰當眾表白什么的么？”
想起提問稿里最后一個算是活躍氣氛的私人問題，以及其“標準答案”，夏桉拔出果，舔了舔嘴唇，齜牙笑道：
“并沒有。”
遠遠的，能看見甬道上有學生從各個方向往小劇場小跑而去。
女主持撥了下頭發，回憶起先前一個多小時的接觸，心下不由感慨，不得不承認這是個魅力無限的小男生，這般年紀、這種環境，殺傷力太大了。
“姐姐，你不凍腳嗎？”夏桉看著她發白的腳背說。
失策了，早知道距離這么遠，就到后臺再換鞋好了。
“有點兒。”
“那快點走吧。”
小劇場人滿為患了。
不是慕名而來，更多的是好奇。
像有人中彩票一樣，和自己無關，但總歸想看看一夜暴富的人長什么面相，要說去崇拜、去癡迷什么夏桉…誰叫夏桉？
只有攝影班被要求必須到場，其他人隨意，但經由校園廣播臺循環播報了這么久，沒上課的人還是來了不少，各個年級都有。
樂檸母女、王悅，以及樂隊的幾個人都挨著攝影班坐在前排。
左前側門，夏桉在一眾校領導身后，與女主持人并肩而入時，登時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幾百人，甚至后面還站著不少人的會場，從喧鬧剎那轉為寂靜。
周庭也是在廣播聲中走進學校的，一路上不停問女兒：“不是一千萬么？咋變三個億了？”
樂檸笑得甜美又得瑟。
舞臺頂部拉著橫幅，學校自己搞的，簡單到簡陋。
我校誕生新一代互聯網神話大一學子夏桉的創業之路 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多少年沒出現過的羞恥感復活了，夏桉默默逃往后臺。
正校長上臺念了一段冗長的開場詞后，幕布拉開，燈光全亮。
《對話欄目的配置。兩個單人沙發，三盞補光燈，三個機位。
夏桉坐在左側。
“是沫沫誒，我超喜歡她。”
“哪個頻道的？”
“本地財經。”
“可惜了，應該去娛樂臺。”
女主持艾沫沫翹著腿，藕荷色套裝，淡粉色高跟鞋，雪白的腳背明晃晃刺眼，看向專屬機位，她微笑開口，臉頰自然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剛剛過去的7月19日，國家互聯網絡信息中心在燕京發布《第十八次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
報告表明，我國互聯網發展再次提速，在多個方面呈現出蓬勃發展的勢頭，進入了又一個快速發展期。
截止到今年6月30日，我國網民總數達到了1億2300萬人，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了19.4，其中寬帶上網人數為7700萬人，在所有網民中的比例接近2/3。
我國網站總數達到了788，400個，其中今年上半年增長了9萬個，網絡國際出口帶寬總量則達到214175m，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率為159.2。
此外，在2億中小學生中，上網學生已達3000萬，中小學生互聯網滲透率達到15.4，其中高中學生互聯網滲透率已達半數以上。
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我國網民總數增加了1200萬，是2005年下半年網民增長人數的1.5倍…”
夏桉驚住了，對稿時沒對開場白，而這么一長串滿含數據的臺詞，就被眼前這個女人以淡雅的聲線，明快的節奏，輕輕松松脫稿而出…吶，這就叫專業了。
“而就在這億萬網民之中，誕生了一位新世紀以來，最最幸運的弄潮兒，”優雅地抬起右手，指向夏桉，艾沫沫將視線從鏡頭移向他略微發怔的臉上，“夏桉同學，你對我將你的成功形容成“幸運”，有什么看法？”
我尼瑪。
感情你才是那個不按稿子來的家伙！
第一個問題不是這個啊。
看到艾沫沫笑容里的那絲促狹，夏桉正了正身子，微笑回答：
“其實…”
艾沫沫眼神猛瞟，示意他看攝像機。
這么一瞬間，夏桉發現對面這位是個頂有意思的女人，或許，這也不是什么正經采訪，錄播而已吧。
找了找前世出鏡的感覺，夏桉吸了口氣，恢復正經，看向一點鐘方向閃爍紅點的固定機位。
“可以說是幸運，但不全是，幸運是歸納結果的形容詞，但過程，或者說是時代的機會與考驗，是因為我有能力有認知，才得以降臨。”
艾沫沫眼中露出一抹贊賞，自然接住話頭。
“感覺你是個充滿自信的男孩子，據我所知，你剛剛念大一，在場的都是你的本校同學，相信今天之前，他們中有認識你的，有不認識你的。
夏桉同學，不要緊張，不然，先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怎么樣？”
怎么又不按稿子來，我的介紹不是你說么。
夏桉看著鏡頭，脫口道：“我叫不緊張…”
全場落針可聞，所有人看著表情囧囧的夏桉，繼而發出震天笑聲。
周庭都下意識撲哧笑出來。
艾沫沫捂嘴嫣然一笑，“好了，簡單活躍一下氣氛，很久沒回到校園了。
青春，是一條單向跨越的蜿蜒河流，我們都曾在岸邊嬉戲，憧憬著未來的美好圖景。
時光流過，圖景不在，我們相繼成為蕓蕓眾生之一。
我面前的這個男生，青春正濃，風華正茂，他是時代河岸最璀璨的一個標志性人物。
當然，這不是我給他的評價，來之前，省、市、校方等相關領導在看過他的資料后，給予了如出一轍的評語：時代之子。”
這是對好的詞，但再次聽來，與現場齊齊倒吸涼氣的震驚不同，夏桉仍舊擠了擠眉毛，這種直白的贊許，是在造神，也是在把他放在火上烤。
接的住，一鳴驚人，接不住，一閃而逝。
“夏桉，高考之后接觸互聯網創業領域，短短不到半年時間，相繼創辦校園社群項目“傳聲筒”、在線流媒體網站“hualahuala”，同時，在省城東山開設了20余家連鎖便利店。
據悉，后者已被最近風頭正盛的省內龍頭柿集團以上千萬元并購…”
現場仍舊沒有嘩然，還是安靜，震驚2.0。
傳聲筒，濱海大學都知道，是他的？
hualahuala，最近很火爆的視頻網站，能看高清盜版美劇。
便利店…20幾家，上千萬。
攝影班陣容，大部分看向了樂檸，包括周庭也在女兒耳邊小聲說：“這些他都告訴你了么？”
樂檸違心地點點頭，聽到主持人說柿集團時，微不可察地嘟了嘟果凍似的小嘴兒。
周庭一嘆，輕聲道：“半年不到…他怎么做到的？”
表面感慨，內心泛酸，一千萬又一千萬，自己做生意十幾年，怎么就沒覺得錢那么好掙？
艾沫沫的聲音繼續做著介紹：“而在這個過程中，域名，只是他隨手布局的一項業務，據我提前了解，夏桉以220元每月的維護費用，一共注冊了十幾個網站，僅僅過去三個月，其中的，就被美國酒店租賃業巨頭homeaway看中，最終以3800萬美金出售。”
——嘶——草 廣播里有提到過什么勞什子網站被美國勞什子公司收購，價格也有提到。
但，220塊錢每個月的成本沒提。
也就是說，臺上那個短發，笑起來痞痞的男生，就了六七百塊錢，換了三個億？？？
這就說不過去了啊，這比中彩票還夸張啊！
臺下由竊竊私語逐漸變為大聲探討，抱怨、羨慕、嫉妒，兼而有之。
校領導起身回望，壓下了喧嘩。
艾沫沫看向夏桉：“國內外it業相關網站都將這筆業務定義為互聯網新世代的造富神話，你怎么看？不只我個人，全世界都覺得你是個幸運兒，你仍認為這是認知創富，而不單單是幸運么？”
話題被艾沫沫巧妙地拉回正軌，夏桉對她的語言藝術感到傾佩。
“是的，鑄造幸運結果的背后，是我對互聯網細分領域的深度學習，北美次貸危機的前提下，homeaway仍然能在年初拿到1.6億美金的高額風投，這就意味著西方資本對金融危機的持久性看衰，而經年上漲的旅游產業勢必會在危機過后迎來報復性反彈。
歐美社會已經全面步入互聯網時代，homeaway的擴張需求顯而易見，我在這個行業布局，說實話，就是定點埋雷，準備賣他的。”
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個闡述了，可艾沫沫仍和現場其他人一樣，對夏桉的這種見地感到驚訝。
在闡述理論時，這個年輕得不像話的男孩子眼里，自信恣意。
周庭小聲問樂檸：“他在說什么你聽得懂么？”
樂檸聽不懂夏桉的話，卻聽懂了媽媽的深意，她說：“夏桉說畢業讓我去幫他呢。”
聞言，周庭正過頭，深深看了一眼臺上那個面對鏡頭談笑自若的男生。
艾沫沫：“你覺得自己的這種見解是來源于天賦還是不斷的學習？”
夏桉：“兩者都有，但說實話，高考之前我沒有太多時間學習，畢業后偶爾上網吧玩玩，打游戲的間歇看看新聞時事，天賦大過努力吧。”
這個問題是夏桉在校長辦公室堅持要這么回答的。
他可不想過后讓好多人過來求指點。
艾沫沫：“那么你覺得其他青年創業者，還有沒有你這種一夜成功的機會？”
夏桉：“互聯網是個工具，未來會不斷深入人的衣食住行，機會遍地都是。”
艾沫沫：“該往哪個方向做呢？”
夏桉：“我也在持續思考和學習的過程中。”
艾沫沫：“用天賦？”
夏桉：“如果沒有天賦，就一直重復吧，總會拼出機會。”
艾沫沫：“你布局的在線流媒體網站和便利店，也是未來的大方向么？”
夏桉：“至少我個人這樣認為。互聯網一旦脫離實體產業，會造成難以控制的就業危機。”
艾沫沫：“這與現今的主流說法背道而馳。”
夏桉：“我堅信自己的眼光。”
艾沫沫：“你在學校的成績怎么樣？”
突兀的轉折讓臺下看客們一陣發笑。
夏桉：“大學是真正的素質教育，成績…一般，我經常缺席，但老師們都喜歡我。”
徐婉瑩被萬千眼神注視，臉紅了。這人，怎么亂說話。
艾沫沫：“你是藝術生，這項技能對創業過程有幫助么？”
夏桉：“無論音樂、美術還是各類藝術，都是鍛煉想象力的外掛，我由衷奉勸大家去培養一門藝術愛好。”
他看出來了，艾沫沫打亂了提問順序，不知這是她的習慣，還是刻意挑戰自己的反應力，訪談節目也是節目，需要看點，也許她在期待自己犯錯。
夏桉再次打量起對面這個面容姣好的女主持人，柔光燈下，確實出眾。
艾沫沫敏感察覺到他的灼灼眼神，心里莫名一咯噔，這眼神，好有侵略性。
“你覺得自己的未來會達到多高的成就？”
“在這片土地上，創業者的道路一定是跟著國家大勢走，挫折會有，也會過去，中國的發展呈不可阻擋的態勢一路高歌，我相信，只要我不犯原則性的錯誤，是一定能跟著國家穩健走高的。”
“什么是原則性的錯誤？”
“欺負老百姓。”
——嘶 臺下大眾終于找到同理心了。
艾沫沫放下了手里的稿子，十指交叉搭在膝蓋上，嘴角掛著淺笑，深深看著夏桉。
“給同齡人一些建議吧，現在開始努力去提升認知是不是為時已晚？”
“所有的為時已晚，其實都是恰逢其時，”夏桉看向臺下黑壓壓一片，淡淡笑道：“在每一個突然清醒的瞬間，都要抓住當下，因為那是未來的我們在向自己求救。”
艾沫沫：“我能預見到，你的大學生活將不再普通，如果回到剛剛過去的暑假，你還會選擇創業么？或者換個說法，未來的某一天，你會不會后悔在這個檸檬色的青春里，將專注度凝聚在金錢上。”
夏桉看著她，看到她挑起的眉梢。
原稿的問題是凝聚在事業上，她臨時改成了金錢。
頓了頓，夏桉視線在尋找樂檸的位置。
看到了，隔著兩排，樂檸看到夏桉正看過來。
視線相對，夏桉說：“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但，所有人都可以重新開始，我害怕未來的某一天，會后悔沒有在最好的年紀去努力奮斗，而讓自己，和身邊的人一無所有。”
艾沫沫攥著手心，微笑道：“最后一個問題，相信也是大家最最關注的一個問題，你有女朋友么？”
——沒有，之前一直專注于別的，沒時間談，提升自己，相信會遇到更好的人。
這是商討好的標準答案。
夏桉沒說，看著艾沫沫，他開口說：“有。”
然后學她，挑了挑眉梢。
相視兩秒，艾沫沫用眼神告訴他，這是錄播，這段會掐掉。
繼而笑著對鏡頭念出終場詞。
攝像機關機，采訪結束，第一排過道上的十幾二十家媒體沒有額外提問資格。
夏桉和艾沫沫握了手，對校領導點頭致意，走下臺。
在嘩然中笑著步步走向樂檸母女。
樂檸抿嘴含笑，歡快地迎了過來。
撲到夏桉懷里，淺淺一吻。
摟著她，夏桉沖周庭齜牙樂道：“校長估計會罵我，阿姨，咱趕緊走。”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