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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大業已消

  飯館和超市的燈關了,家里也是,坐在車里,看著黑沉沉的老舊小區,夏桉不打算這個點上樓。

  都說上大學后,人就開始居無定所的漂泊,真沒錯。想一想,辦公室分散各地,不總去,寢室也不咋回,夏桉發現自己著實沒個固定據點。

  隨便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一進屋就把自己pia在床上,燈也不開,望著昏沉沉的天板發呆,任由思緒懶洋洋的發散,不知飄到哪兒去。

  好久才爬起來洗澡。

  梧桐園。

  周庭輕手輕腳打開家門,發現客廳的燈還亮著,樂玉群正坐在沙發上看報。

  “還沒睡?”

  脫了靴子,周庭把手拎包放在鞋柜上,問道。

  樂玉群摘下眼鏡打了個哈欠,擠了擠眉心,笑道:“這不是等老伴兒么,你不回來我都睡不著。”

  在周庭的白眼中走過去幫她脫外套,又問:“怎么沒讓小夏上來坐坐?”

  周庭無語道:“誰家下半夜待客?”

  長長的羽絨服被拉開,她猛想到什么,拍開丈夫的手。

  “別獻殷勤,我去洗澡。”說著就轉身往屋里走。

  水聲嘩嘩,再出來的周庭換上一身絲綢睡衣,歪著腦袋擦頭發,見樂玉群還在看報紙,走過去問:“裝什么相呢?你上報紙了?”

  繞到沙發另一側,把毛巾放在茶幾上,褪下手腕的頭繩。

  樂玉群在一股香風中偏過頭,嚴于律己、經年保養的妻子,在燈光下依舊如年輕時的出水芙蓉模樣,完全不像同齡人。

  樂玉群雙眼在眼鏡后笑成兩條縫,“我上什么報紙?咱女婿。”手里的頭版遞過去,點了點。

  “八字剛有一瞥,就女婿了?”周庭嗔一句,也好奇地把目光往報紙上看了看,越看越驚訝,接過來認真讀。

  樂玉群探頭湊到她身邊聞著香味兒說:“官方很少給個人用這些明確的褒獎字眼兒進行夸贊。”

  周庭奇道:“什么意思?”

  樂玉群感慨道:“組織上應該是決定要力捧他的。”

  “他這個歲數…而且我特意問了,沒入d,捧他有什么意義?”

  樂玉群晃了晃頭,高深莫測笑了笑:“你仔細想想。”

  周庭咬牙拍了他一巴掌,“我想個屁,你少拿腔拿調的,當自己還是年輕時候呀,快說!”

  樂玉群說:“大學生貶值多少年了,現在經濟勢頭上行不止,總得立個創業青年先鋒出來,不然再過些年,就業壓力越來越大…泄水口堵住,是要出亂子的。”

  “標桿?”

  見丈夫頷首,周庭微微蹙眉。

  “樹大招風,他能接住么?”

  樂玉群笑道:“大家都看衰,今天單位里有人點評他是孫猴子,金箍是光環也是束縛,看他自己吧。我是想見見他,跟他聊聊的。”

  周庭表情有些凝重,立即說:“我約了他后天來家吃飯,為咱女兒你也得點點他,他父母就是工人,應該不懂這些的。”

  樂玉群眼睛轉了轉,點頭道:“雖說成名要趁早,但這孩子一下子竄的太高了,就怕鋒芒畢露,聽不進去勸。”

  周庭搖頭說:“應該不會,這幾天接觸下來,我覺得是個有主見的,但不是剛愎自用的性格。”

  樂玉群好笑地看著妻子,“難得見你這么緊張,怎么?不打算送檸檸出國了?”

  周庭啐他一口,“你當我是嫌貧愛富?你是不知道女兒把話說到了什么地步…”

  樂玉群好奇道:“什么地步?”

  “算了,女人的話,你知道也沒用。睡覺睡覺,明天我去采購。”

  周庭一邊往臉上撲水乳,一邊把夏桉買房子的事兒說了。

  “咱女兒的名字被他填上了。”

  借著床頭燈翻了幾頁書的樂玉群愣了愣,“你逼著的?”

  又呸他一口,周庭罵道:“你當我那么沒輕沒重,他倆自己商量的。”

  樂玉群笑了,“雖說那點錢對他不算什么,但也是個有心的。”

  見風韻猶存的妻子掀開被角上床,樂玉群立即合上書,關了燈,欺身而上。

  黑暗里,一陣掙扎,繼而是窸窸窣窣。

  “大半夜的,胡搞什么?”

  “你一走一個月,又燕京又東京,我獨守空房,忍不住了。咦?你這不也…嘿。”

  周庭笑罵:“你們文化人真是悶騷,去,你去吃片藥。”

  “不用吧?攢了這么久,能行。”

  “行個屁,我不信,別到時候你得勁了,我還不上不下的。”

  地熱給力,燃了一根老柴。

  藥不給力,灰燼處依舊濕噠噠。

  聽著鼾聲,周庭沒好氣地咬著細牙,自己抱著自己輾轉難眠。

  上午九點。

  夏桉配備著標準的暴發戶三件套——大吉普、小手表、運動服,雄赳赳氣昂昂地衣錦還鄉。

  廣播里《認真的雪戛然而止,攬勝停進幸福家園的院里,夏桉一下車就在結冰的地面上摔了個大屁墩。

  齜牙咧嘴狼狽地竄里,倒吸涼氣揉了三分鐘屁股,才重新回到陽光下。

  因為是周二,夏康寧去上班了,飯館里左大樹從后廚出來上菜,見夏桉進門,一如往常不咸不淡地問他吃了么。

  “還沒,叔,阿姨呢?”

  吳素芬已經辦了早退,打算翻了年就去陪小柚子。

  左大樹讓他自己找地方坐,“我給你拿點吃的,你媽和你阿姨在隔壁。”

  “我媽沒上班?”夏桉想了想說:“我過去看看。”

  說著,魏曉芳已經和吳素芬從打通的小門過來了。

  魏曉芳打扮得很素凈,但絕不是干活的妝扮,左柚媽媽吳素芬倒是穿著超市的工裝,系著圍裙。

  “你爸請不下來假,我留在這等你來著,”魏曉芳說著又叫住左大樹,笑道:“別忙活,我帶他出去一趟,正好空著肚子,不能吃飯。”

  吳素芬只站在一旁慈祥地笑著。

  所有人都沒有想象般激動熱絡,夏桉昨晚琢磨到這種情景了,三十萬,左家有,自家也有,三百萬也許忐忑點兒,三千萬足以大呼小叫,三個億,就嚇人了,家長會害怕。

  夏桉撓撓頭,問魏曉芳:“去哪?我開車回來的,要不帶著阿姨一起兜兜風?”

  魏曉芳敲他腦袋,嗔他:“臭顯擺什么?那車進院我們就看到了。”

  吳素芬笑著擺手:“店里一會兒進貨,忙不開,你跟你媽去。”

  魏曉芳不待他們多說,拉著夏桉就走。

  打量幾眼大大的汽車,費勁邁上副駕駛。

  “去哪啊?”夏桉問。

  “往昭陵那邊開,去福光寺。”

  回來時沒注意,開出院子,夏桉才發現生鮮超市門口拉著橫幅。

今日下午一點開始,免費領雞蛋,每人一斤,限前六千六百六十位,領滿為止  夏桉張口結舌:“這什么促銷手段?大手筆啊。”

  魏曉芳剛剛系好安全帶,聞言道:“這兩天家里都沒怎么睡,想著怎么給你還還福報,柚子媽說的,最后柚子媽說的,幫你散散財,遮禍積福。”

  瞟了眼兒子,又道:“走的公帳,算咱兩家一起出的。”

  夏桉無言以對,鼻子發酸。

  一貫嘴巴不停的魏曉芳好幾分鐘沒說話,過了兩個路口,魏曉芳猶豫著終于問出口:“你的事告訴柚子了么?”

  紅燈變綠,夏桉打著轉向左拐,看著前路說:“周五錢到賬我就給她打電話說了啊。”

  魏曉芳嘆了口氣道:“昨晚左大樹讓你吳阿姨給小柚子打電話,話里話外雖然沒說你,但小柚子也沒提這個事,你沒騙我?她真知道?”

  夏桉一樂:“這有什么可騙的?我本來就告訴她想給你們個驚喜,誰成像省報這么雞賊。”

  魏曉芳總算松了口氣,笑罵道:“有了媳婦忘了娘,你咋不先告訴我?我和你爸看到報紙都嚇壞了。”

  “真是想給你們驚喜來著,昨天忙忙叨叨接受電視臺采訪,這不就連夜趕回來了么,沒成想遇到車禍,堵了好幾個小時。”

  聽見車禍,魏曉芳自動忽略了采訪,立即緊張道:“車禍?你沒出事吧?不怪你爸說財禍相依,合該今天去上香。”又反應過來,“你昨晚就回來了?怎么不回家?”

  想了想,踟躕道:“兒子,你別怪媽啰嗦,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人…”

  夏桉翻翻白眼,苦笑一聲:“想哪去了?下高速都快一點了,我到樓下看你們都關著燈,就去酒店湊合了一宿。”

  扭頭看了看大驚小怪的母親,他笑道:“媽,我不會和小柚子分開的。”

  “不害臊。”白他一眼,魏曉芳笑罵:“這話晚上跟她爸媽說。”

  上了環城高速,路況通暢,魏曉芳放下心里兒子有錢就換對象的忐忑,這才問他:“真有三個億那老多錢?你仔細跟媽講講,你爸說這個數的橫財一般人真接不住。”

  夏桉不樂意道:“怎么就橫財了?我憑本事憑腦子掙的…”

  說著講了一遍域名的由來。

  魏曉芳聽得半懂不懂,總結道:“還是橫財。”

  “得,您說是就是。”

  “你可別亂,尤其在學校里,遇到困難的同學可以借出去一些,多了少了也別惦記著人家還,就當送了,讓別人幫你一起擋著些災禍。”

  夏桉笑道:“借不借另說,但您真別覺得那錢能多久,到賬第二天就散出去快兩千萬。”

  魏曉芳登時倒吸涼氣,抬手要打兒子,見他開車才忍下來,嘴上嚴肅罵道:“兩千萬?咱祖祖輩輩加起來也沒掙到那些,你一天就給出去了?買這車?還買什么了?兒子你不能這樣,你爸讓我告訴你富不倒志,別得瑟的意思。”

  “……”夏桉糾正:“是富不顛狂,窮不倒志。”

  見老娘又要急眼,他趕緊解釋:“車不是我的,是合伙人的。你等看看電視采訪就知道了,我早做了幾家公司,都是正經生意,是在刀刃上的。”

  魏曉芳氣哄哄道:“我聽不懂,晚上你跟你爸說吧。”

  半晌,又嘀咕一句:“幸虧我和你爸兩頭都沒親戚…”

  福光寺是80年代建的,經年間不斷被狗大戶捐繕,規模一再擴大,香火鼎盛。

  在夏桉極度無語,怎么攔都攔不住的情況下,魏曉芳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筆非固定資產支出。

  捐銀八萬八。

  巨大化的三柱高香,蓮燈,長生牌,能買…供的都供上。

  額外贈送一場度厄法事。

  大雄寶殿里,夏桉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老和尚操縱。

  何時跪,何時起,隨口號磕頭。

  夏母在另一個蒲團上比他虔誠三億倍,叩首默默許愿。

  夏桉仰望法相垂眸,一派莊嚴。

  兩世為人,他始終不明白,既然你們都發宏遠普渡眾生,又為啥站在百十米的高處一臉悲憫地俯視蒼生。

  倒是下來啊,混跡人群才方便救苦救難不是。

  何以遠離群眾,只度有錢人?

  漫天神佛,夏桉獨敬地藏。

  跪了整整一個半小時,老和尚合十對夏家母子作揖。

  “善居士,大業已消,前路坦途。”

  魏曉芳開心壞了,捅咕捅咕夏桉,“你去正經許個愿。”

  夏桉說好。

  走到功德箱前,掏出唐琬送的錢包,抽出一張紫色的五毛錢塞進去。

  轉身說:“沒啥愿望,單純跟佛祖交個朋友。”

  在老和尚眼皮一跳一跳中,夏桉拉著氣急的魏曉芳徑直離開。

  小小的一個生鮮超市,擁堵了半條街,盛況罕見,只為雞蛋。

  夏桉就奇了怪了,為啥老百姓就唯獨鐘愛雞蛋?

  魏曉芳和吳素芬真的忙不過來了,主要是維持秩序。

  夏桉幫不上,沒等夏康寧,下午兩點左大樹就關了飯館,和夏桉對飲。

  好女孩兒或者說好的岳父岳母,并沒有太多要求。

  養到大的女兒,他們只希望遇良人。

  不打罵,能溫飽,三分體貼,就夠了。

  左大樹被夏桉一句話說紅了眼眶,彼時夏桉還沒醉,誠意滿滿道:

  “我和柚子都還年輕,我們都有時間去嘗試做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家,一直都在這兒,累了就回來了。

  我心疼她奔波,但不會阻攔她去奔波,只要她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

  外面你們四個長輩不要操心,我有能耐護好她,不讓她挨欺負。

  左叔,都在酒里,我干了,嗝”

  然后就吐一地。

  漱了口,夏桉去后廚溜達一圈,煤氣罐已經換成燃氣公司特意開通的管道,安全有保障。

  睡醒已是午夜,夏康寧還沒睡,在寫毛筆字。

  夏桉被叫過去。

  “這幅字不好看,我沒那么高的水平。但意思到了,還是這句話,你要牢記在心。”

八個字——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夏桉端著父親的大茶缸子喝了一大口。

  夏康寧說:“去睡吧,明天早點起來,我請了一上午假帶你去上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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