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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紅燭

  因為今年過年晚,學校開學時還沒到正月十五,樂檸當時回了東山兩天,但夏桉太忙,沒見到。

  微博的戰役一瞬間風平浪止,夏桉只草草去了省廳做了兩場小范圍匯報,旨在說明網絡門戶對傳統媒體的沖擊,與其縱向戰略價值。

  夏桉跟學校請了一個長假,日日縮在桃園小院,埋頭寫論文。

  是的,不上學不代表沒事兒干。

  “領導們讓你寫的?”

  林佳佳盤著頭發,坐在炕沿,一邊夾榛子,一邊好奇地看著夏桉在筆記本上飛快打字。

  前陣子她就問了夏桉不回學校有沒有事,心里其實也是清楚夏桉是在陪她,陪她熬過這最后的難熬的日子。

  夏桉張嘴接過她遞來的幾顆榛子,點頭說:“這次聲音弄得比較大,讓一部分有心人留意到了微博的攻伐之利,我需要坦白從寬。”

  所謂的坦白從寬,就是主動為自身上枷鎖,設計規矩,在框架內運營,不然,什么玩意都能曝光,那些大人物能睡得踏實才怪。

  林佳佳不大明白,擔心地問:“沒事兒吧?”

  夏桉沖她笑了笑,伸手捏捏她白皙的臉頰。

  這陣子,林佳佳活回了二十歲似的。

  “能有啥事,瞧好吧。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黃莉成了儆猴的那只雞,以后基本沒人敢動我。”

  林佳佳半懂不懂地頷首,撩了下頭發又問:“你不是和朋友研究要吃下她的團隊么?怎么沒動靜?”

  夏桉說:“我只抄底了她兩家印刷廠,團隊是別人要的。”

  林佳佳問:“要印刷廠干什么?”

  夏桉想了想說:“暫時沒什么大用處,留著吧。”

  兩天后,他拿著一摞文件又去了省委,聽過詳細的匯報后,老爺們給了他相當高的評價,夸他是有責任心的青年企業家。

  夏桉聽得都有些臉紅。

  黃昊那廝還在住院呢,黃莉更是已經被拘留了。

  可那晚的大動干戈,就跟風過無痕一樣,消失了。

  走出大院,夏桉抬起頭,仿佛看到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整個世界,每個生靈都籠罩其中。

  規則,在這片天地中,任誰都要遵循的規則,權利。

  三月十二,植樹節,唐琬回來了。

  上市十七天的糖柿集團,最終股價穩定在82塊3,占股72的唐琬,身家從二百二十億,回落到一百七十一億,在這個水平線進行波動。

  不管怎么樣,省內女首富,國內前三,唐琬坐穩了。

  憑什么?

  風光至極的唐琬,終于引來了民間的負面探討。

  為什么區區一個糖柿集團,能比其他無數大型實業公司的市值高?

  專家給予回應:因為它的運營思路結合了互聯網思維。

  什么叫互聯網思維?

  專家說:春節那一場全國性促銷足以證明。

  又有人問:可那不是結合微博發力的么?

  專家說:對啊。

  有人問:它們兩個是一家?

  專家問:不是么?

  果籃科技和糖柿集團在同一時間發布聲明,關于無限期深度戰略合作的聲明。

  以及,唐琬公開對媒體發言:公司正在研討對果籃科技進行股權投資,目標十個億,擬置換1015的股份。

  這算什么?

  一旦這筆業務敲定,剛剛面世不足三個月的微博,豈不是一下子估值超百億?

  互聯網圈嘩然了。

  別人做互聯網項目融資,資本跟狼一樣撕啃,恨不得用幾百、幾千萬就控股,你上市集團清高!牛嗶!十個億就拿走一成?呵呵。

  女神你墮落了,你什么樣的找不到!竟然喜歡小白臉!

  于是,夏桉在民間的風評變成:靠臉融資的軟飯男。

  更有陰謀論者稱:唐琬該不會是在洗錢吧?

  專家:胡說八道,上市公司的資金流動是受嚴密監管的。

  但這個說法倒是把夏桉和唐琬嚇得一蹦跶,網友神通廣大,這都猜到了?

  沒錯,夏桉就是要用糖柿集團源源不斷的資金注入,迅速做大手里的幾個項目。

  找風投?在他這不存在的。

  在炕上吃著酸菜白肉小銅鍋,唐琬問林佳佳:“不然送奶奶去國外治療呢?我現在可有錢了。”說著還拍拍鼓囊囊的胸脯,羅老頭兒的滋補藥酒下肚,讓她的小臉紅撲撲的,觀之可親。

  林佳佳苦澀地搖搖頭。

  半月來,老太太的精神頭還算不錯,但那是醒著的時候,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羅老頭兒說,這副藥是能吊命,但所謂吊命,是吊的那口氣,由于藥補,癌細胞增長也越來越快。

  睡覺是人身的自我保護,避免承受痛楚。

  可,隨著天氣漸暖,冰消雪融,老太太沒多久了。

  夏桉用腳丫子戳戳唐琬的腿肚子,示意她沒必要再聊這個。

  林佳佳作為東道主,不忍冷場,強作微笑問唐琬:“我聽這壞小子說一旦上市,你就輕松了,以后什么打算?”

  壞小子?唐琬眨巴眨巴眼,這稱呼她也叫過夏桉一段時間來著。

  “沒什么打算,回去繼續念書啊。”

  林佳佳訝然道:“你現在還能進學校?”

  她指了指后院,那里,一隊女保鏢也在涮鍋子,在羅老頭的屋里。

  羅老頭最近是最忙的,張天成把一個獨棟三層的門店租下來后,羅老頭兒要親自設計中醫館的裝修,每天天不亮就騎著小摩托下山,天黑再溜達回來。

  唐琬點點頭,但沒說什么,只看向夏桉,這本來就是夏桉為她設計的生活。

  “少露面,過陣子就沒什么人在意了。”夏桉夾了一塊肥肉,沾著蒜醬放進嘴里,說:“熱乎勁過去,老百姓關心的還是柴米油鹽,再說,一直站在浪尖上,活得累,我不想你們太累。”

  這話一出,唐琬翻了翻白眼,林佳佳無語晃頭。

  真敢啊,當著兩個,說你們。

  吃過飯,天還沒黑。

  縱然唐琬前陣子在深城一個宴會接著一個宴會,心里早已想夏桉到不行,但還是拒絕留宿在這兒,成全夏桉對林佳佳的承諾。

  “我回學校等你。蘇蘇已經回去了。”

  唐琬留下這么一句,跟著保鏢上了保姆車,顛簸著下山。

  林佳佳站在門口看著夏桉:“感覺她變了。”

  夏桉打了個飽嗝,笑道:“哪變了?”

  林佳佳看著車尾燈說:“變得像你。”

  夏桉一愣,轉而勾勾嘴角。

  “人都說夫妻相夫妻相,時間長,兩口子總會越來越像的。”

  林佳佳深深看著他,卻不知該說什么。

  她只是沒想到,這么一個年紀二十出頭的小男生,真的能把唐琬那樣的姑娘駕馭的服服帖帖,遑論還有自己。

  可轉念一想,她覺得自己的邏輯有些問題。

  也許不是夏桉,是她們自己愿意。

  朝夕相處這么久,林佳佳一直在暗中尋找夏桉身上的魔力源頭,但找不到,對待公事,他自信從容,對私事,他細致體貼,可本質上,所有的接觸中,他方方面面都只是個粘人的小男生而已。

  唯獨不耍脾氣,沒有大男子主義…

  見她怔怔然的樣子,夏桉似一下子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晚風吹來,他摟住林佳佳,在她耳邊說:

  “越有錢,感情越純粹,雞毛蒜皮都能從另一角度變成樂趣。”

  林佳佳有些明白了。

  三月二十,龍抬頭。

  羅老頭兒這天沒出去,從山下村子買了口活豬,要親手炮制。

  鹵好的豬頭肉十分入味,一大家子吃過飯,羅老頭兒晃晃悠悠去了后山。

  林佳佳示意夏桉跟著點:“喝那么多酒,別摔了什么的。”

  夏桉從后院追了出去。

  黃昏暮色里,到了最偏僻的半山腰,夏桉聽見林子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哭聲,嚇了他一個激靈。

  走進,看到羅老頭兒在一棵樹下擺了二兩豬頭肉,一碗藥酒,插著三根香,跪地大哭,哀聲欲絕。

  本來要走過去的夏桉,看到老頭兒懷里抱著的那塊靈位后,停下了腳步。

  靈位是老頭兒自己做的,一直擺在后院的小屋里,靈位上的名字叫:馬小娟。

  老頭兒嘟嘟囔囔說些什么現在好啦,有行醫資格啦,有醫館啦,如果日子能重來,保證就守著小藥店不再出去到處走,保證把她娶回門,保證生一二三四五個大胖小子,保證不叫她生病。

  夏桉聽得鼻子發酸。

  父母會先走,兒女會遠離,人這一輩子,能常伴至死的,唯妻。

  夏桉躡手躡腳地走下山,林佳佳問他羅老頭怎么了?

  夏桉抱住正在洗碗的姑娘,在她身后說:“你可千萬不能走我前面啊,受不了。”

  林佳佳抿嘴一笑:“我比你大了快十歲。”

  夏桉晃頭說:“女人都長壽。”

  林佳佳放下碗筷,在他懷里轉過身,湊頭親了下他的嘴唇。

  夏桉看著她淺淺的笑容,本能不想提老周,但心里對那個男人突然有了無限感激。

  我們擁有的,都是別人錯過的。

  相反,我們錯過的,都是別人得到的。

  也許有很多愛情的結尾并不盡如人意,甚至鬧得臉紅脖子粗,可在它萌生的初期,總是美好的。

  “你怎么了?”林佳佳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那雙手臂越來越緊,她清晰感受到自己被濃濃的憐惜愛意所包裹。

  夏桉說:“忽然很煩這種醉醺醺的感覺。”

  半醉半醒,思緒有一種抽離感,像要飄起來,他害怕夢醒一場空。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夏桉做到了這一點,當晚,羅老頭兒從山上下來后就醒了酒,還要找夏桉喝,夏桉拒絕了,但陪著羅老頭兒聊到很晚。

  一個經歷過死亡的年輕男人,和一個見慣生死的老頭兒之間,進行了一場深刻的交談。

  從親情、愛情,到世故、金錢,最終直面生死,夏桉覺得整個人都被一盤豬油渣和后丘肉凈化了。

  事情來的比較突然,羅老頭兒當初承諾的為林奶奶吊命三個月沒有達成。

  三月二十三,春分剛過兩天。

  這天下午,夏桉開車帶林佳佳去超市溜達時,接到了羅老頭兒的電話。

  電話里,羅老頭兒讓他們盡快回山上,老太太有回光返照的表現。

  林佳佳在一旁聽到后,當場就癱坐在地。

  夏桉抱起她安慰道:“沒事兒沒事兒,老頭兒說奶奶還能挺幾天。”

  回到小院,老太太嘎嘎精神地坐在馬扎上炒糖玉米。

  臉上紅光照人,全無病態。

  林佳佳哭著撲過去,林奶奶哄她說:“哭什么喲,奶奶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再給你炒鍋糖豆,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林佳佳哭的不能自已。

  夏桉走到一旁的羅老頭兒身邊問:“咋回事?”

  羅老頭兒小聲嘆氣:“中午見到時就這個面色了,我立即給她把脈,干了。”

  “干了?”

  “最多三天。”

  “怎么回事?”

  夏桉皺眉問,這才剛過一個半月,咋整的?

  羅老頭兒說:“見你們小兩口和和美美,老太太心寬了,這口氣不壓了。”

  夏桉明白了,哭笑不得。

  他們回來前,老太太已經拜托羅老頭兒安排人下山買壽衣。

  糖豆炒好時,林佳佳的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

  吃飯時,她哭著跟奶奶說:“以后我沒親人了呀。”

  林奶奶笑著對她說:“小夏桉對你好著呢,你們好好相處。奶奶保佑你們。”

  夏桉聽著,一陣鬧心。

  這才是真正看穿生死的人物。

  在這種場面下,他不能再無動于衷。

  拿上車鑰匙,夏桉急匆匆開車下山。

  回來后,在屋里布置了紅燭,身上換了西裝,還給林佳佳買了一套頂好的婚紗,從婚紗店模特身上直接扒下來的。

  看到這些東西,林佳佳感動了。

  她在屋子里換上了婚紗。

  見證人只有羅老頭兒和張天成。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笑瞇瞇地看著小兩口跪地磕頭。

  夏桉說:“古時候結婚都是傍晚,這不算太冒昧。奶奶,我以后肯定照顧好佳佳,不叫她受一點兒委屈。”

  林佳佳哽咽著不說話。

  林奶奶也不忌諱,直言:“當沖喜了。”

  然后從懷里摸出一方小手絹,打開后是一枚品質不算太好的玉鐲,給孫女戴上,她說:“佳佳命苦,奶奶給你們糖吃。”

  說著,真從懷里摸出兩顆大白兔。

  林佳佳和夏桉一起顫抖著接過。

  重生至今,夏桉第一次當眾哭了出來。

  張天成也流出眼淚,一拍大腿,說還沒剪喜字,就立即跑進屋里,用大剪子剪了幾對歪歪斜斜的喜字,貼在門上,窗戶上。

  羅老頭兒掌勺,做了一桌子好菜。

  老太太破天荒喝了兩盅藥酒,對夏桉說:“委屈你了。”

  夏桉知道她說的是林佳佳無法生育的事,當即表態道:“我把佳佳當孩子養。”

  一晚過去,無事發生。

  夏桉抱著林佳佳坐了一夜,婚紗都沒脫。

  天亮時,壽材上山。

  老太太親眼看著自己的靈棚被搭建起來。

  林佳佳不哭了,似乎想開了,一分一秒不放過,始終握著奶奶的手,說著今后的安排,今后的日子要做什么。

  晚飯后,奶奶站不起來了。

  躺在炕上,她對林佳佳和夏桉說:“不要怕吵鬧,不要怕窮苦,不要打架,要好好過日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喜字沒摘,紅燭未燼,小院掛白。

  新聞聯播結束后,夏康寧和魏曉芳來到山上時,林佳佳正沉默著為奶奶穿最后一套新衣裳。

  翌日辰初,鳳凰山拐向河灣村的山路上,被汽車堵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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