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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殯

  三月二十六,金海洪府。

  午飯的時辰剛過。

  祠堂開了大門。

  成排的靈柩在里頭停了五日,是時候出殯了。

  洪范身著素白喪服,與其他負責抬棺的子弟自各院落聚攏。

  “我爹前兩夜都沒有合眼,一直忙到了昨日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才稍有了些空。”

  洪福說道,緊了緊腳上的菅草鞋。

  “算上戰后傷重不治的,一共沒了兩千五百多,有傷勢的人數更是三倍。”

  “城防司點驗下來,換了至少三千蛇人,怎么都算是場大勝了。”

  洪范聞言默然嘆息。

  金海此戰傷亡之慘重,他在聽到這個確切數字前,已有體感。

  家家披麻,戶戶戴孝。

  城里的白布一時都不夠,很多人出殯時只能以灰布替代。

  兩人轉過巷口,見洪勝已候在祠堂外。

  互相點頭致意后,他們一同入內。

  庭院里擺著的棺材有十七具,都是洪家在守城三戰中的死難者。

  每一位洪范至少都打過照面,但大多并不熟識。

  作為金海最繁盛的家族,洪家的戰死比例不算高。

  據洪范所知,光是李家的無當騎,這回就損了一半。

  祠堂的天井正中,擺的是洪堅本人的棺材。

  板子是用棗木做的,敦實厚重,據說花了金海最好的師傅一個月功夫。

  其左右雕著日月祥云,還花了幾十斤桐油前后刷過五次,干燥后嚴絲合縫、滴水不透。

  這副棺材本是洪肥為自己置備,卻沒想到竟是先給洪堅用上。

  很快時辰將至,洪禮瘸著腿、拄著一根黑色拐杖,安排眾人抬棺出祠堂。

  洪范與洪勝自然是主棺的排頭,后頭還有洪福、洪安等人。

  十七座棺材依次到了洪府正門。

  洪堅的主棺在這里套上了外槨——從崔家購來的,幫底皆六寸厚,沉重無比。

  因其過于巨大沉重,入得府門卻入不得祠門,只得在此操辦。

  棺槨俱全,可以出門。

  主棺由十六人抬,以顯規制。

  之后的每棺為六人。

  洪范邁過門檻,鼓樂響了起來。

  聘來的哭喪隊伍也開始發揮。

  洪家有人有錢,唯獨以武傳家,哪怕人悲傷到了極處,大多也擠不出幾滴眼淚。

  隊伍前頭,一路有“引路使”在道路兩旁插下三角小旗,寓意引導離魂上路。

  洪范注視著這些小使者。

  很多是半大的孩子,做事雖認真,目中卻迷茫,并未完全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們的父母尚在,就像是隔著的簾子,遮住了死亡的真切面容。

  出殯的隊伍一路順利,自東南城門出城。

  棺槨雖重,抬棺的也都是武者,沒有“過肩”的必要。

  洪家的族墓在臺山。

  光這一路上,就遇到了四波別家回城的喪葬隊伍。

  大半時辰后,眾人轉過第一個山坳,入了臺山地界。

  今日的云很重,天幕下像是附了層紗,頗為黯淡。

  也因此,山頭綠得格外森然。

  地勢漸高,隊伍入了谷地開始上坡,腳力卻更健。

  山風自東北面沿山脊順下,在樹海上撩起陣陣浪濤。

  世界嘩嘩作響。

  洪范注視著風,見它從左手邊的林葉,游移到自己喪服的衣袖,再一路上了到右手邊的草坡。

  山越高,谷越深。

  相比之下,人的死亡便越顯得渺小。

  哭喪的聲音漸漸稀疏。

  洪家的祖墳到了。

  說是大族相承的陵園,但相比前世的公墓,并談不上什么規劃和基建。

  地方有小半個山包大,大部分的墳頭都是磚砌。

  洪范的生母月前遷了過來,也是如此。

  而歷代族長或者修為有成的那些無非稍稍高些,周圍地面做了平整、鋪了石板。

此次要用的葬坑已  提前打好,形制略有差別。

  相比于十七位逝者生前天差地別的地位,他們死后的儀式倒是很雷同。

  往墓穴底鋪兩根細竹,將木棺緩緩推入,再抽掉墊底。

  然后親屬往里擺一盞豆油做的長明燈,放些五谷與烙餅,最后掛上一面銅鏡。

  接著便是鏟上泥土草皮,將洞口封好。

  親眷們依次上前,每人添一抔土。

  香燭、紙錢、哀思、致禮……

  十七座棺材,一座接著一座處置。

  從前不論怎樣的光鮮或落魄,此時不過相差一個先后。

  幾輪實操下來,洪范甚至覺得先輪到下葬的或許會更滿意。

  因為眾人行禮的遍數多了,難免開始流于形式,變得敷衍。

  直到第十六個棺材下葬。

  這一回,輪到的是族長的嫡幼子洪平。

  墓碑的碑文是洪勝刻的。

  而后他又親手點了香燭,一張一張地往火里添黃紙。

  洪范站在五步外,注視著火苗,聽到艱難的哽咽聲。

  幾步外,洪陳氏閉著眼睛,正捂著胸口、搖搖欲墜。

  這幾日她哭得太多,真到了這離別的時候,只覺得氣短,竟是流不出淚來。

  “大夫人,節哀。”

  洪范上前托住她的小臂,勸道。

  “范哥兒。”

  洪陳氏睜開眼,艱難地開口。

  “都是我的錯……”

  “我當初就不該聽他的,若是逼他去了西京,哪還會有這一遭?”

  她哀聲道,臉上沒有血色,嘴唇不住顫抖。

  洪范默然。

  以往的伶牙俐齒不堪一用。

  他陡然想起了會獵時落入渺茫谷底的那頭野豬,以及與洪平的對話,而后心頭幽幽。

  此時,邊上的洪福卻意外插言。

  “大夫人,平哥兒的尸首是我在城墻角落里找到的。”

  他的聲音輕而穩,像鍛過的鋼。

  “我找到他時,他的甲都爛了;我數過,身上一共有五道口子。”

  “正中的一道尺許長,劈開了他的肚子。”

  洪陳氏轉過身來,怒目盯著洪福。

  但后者與她對視,倔強地毫不退讓。

  “五處傷,大夫人。”

  “每一處都在正面,沒有自背后來的。”

  洪福說得極認真。

  洪陳氏沉默了。

  “小少爺是個有種的。”

  外圍不知是誰贊了一聲。

  而后,周圍原本有些敷衍的朱衣騎們也紛紛朝墳頭再執過一禮。

  這一回卻是發自內心。

  然而洪陳氏未能從這些人的反應中獲取任何慰藉。

  她推開洪范的手臂,半蹲在洪平的墳前,啪嗒啪嗒掉著眼淚。

  好似里頭埋著的不是兒子,而是自己的余生。

pS:月末了,大家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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