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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來去

  半個時辰后,蒼墟城北。

  沈鴻盤下的商棧環境一般,好在地方寬敞足有三十余間住房,且牲畜棚槽一應俱全,還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掌柜見大隊人來,趕忙領著位伙計出迎;沈鴻與其交涉后正要駕車入院,卻被宋玄戈止住。

  “沈兄稍待。”

  他拔刀出鞘,給了左右一個眼神。

  龍驤營作為蕭楚的近衛之一,安防是他們的老本行。

  洪范下了馬車,先見十二位手持長槍的射手有序占據外墻與通道的射擊位置,而后宋玄戈親率兩隊左手左輪、右手戰刀的銳卒突入。

  掌柜見這陣仗額上冒汗雙手發抖,有心解釋卻不敢言。

  勘察環境,清空建筑,檢驗用具無毒,確認是否有暗間、隔層與地道,最后設立明暗哨衛……

  足足等了兩刻鐘,宋玄戈才大步回來。

  “大人,有些情況。”

  話雖如此,他面容不算很嚴肅。

  “怎么說?”

  洪范狀似淡然,心中驚訝于皇室護衛與豪強打手在專業性上的巨大差距。

  “商棧一切安全,但最寬敞的客房中被放了一份匿名禮物。”

  宋玄戈湊到洪范耳邊壓低聲音。

  “一盤五根十兩金條,一對前朝玲瓏花瓶,還有一盤明顯是新摘還帶著水珠的鮮果——我盤問了商棧的人,他們對這事毫不知情,最近一次打掃是在昨日清早。”

  “看來這份厚禮是和我們前后腳到的,這是在給我下馬威啊。”

  洪范點了點頭,對這點財貨毫無反應,起身入院。

  “把房里的東西原模原樣送到五城兵馬司,就說是撿到的失物,若他們問我們身份你就如實告知——今晚各位好好休整,明天就要直入正題了。”

  次日。

  天蒙蒙亮沈鴻、宋玄戈等人就已起來保養兵器整備甲胄,之后以兇猛的姿態用過早飯,仿佛將要開戰。

  然而洪范卯時方才出定起座,稀疏進食慢條斯理,對身周亢奮視而不見。

  辰時正,拜帖遞入了蒼墟城城守府。

  眾人等待不到半盞茶功夫,竟是城守祁宏曠與同知聯袂出迎,臉上滿是笑容擠出的褶子。

  沈宋二人只覺一拳打中棉花。

  面談持續到午宴。

  席間以茶代酒,洪范提出的關于清丈土地、翻閱魚鱗冊等等要求都被一口滿足;宴后祁城守更親自為甄硯初引薦了負責文書工作的幕賓——后者自陳秋末事務繁忙,呈請神京來的幾位上官稍待,保證盡快挑出與青帝真宗相關的卷冊。

  洪范自不會為難他們合情合理的請求。

  這一稍待就過了兩日。

  七月廿八。

  當甄硯初午后親往城守府催促,得到的是吏員們的為難臉色,以及“須請示青州布政使司”的延宕借口。

  好在他早有預料,當場取出神京戶部的授權文牘,壓得彼輩唯唯。

  又一日,反饋是卷冊還未備齊。

  洪范自覺盡了禮數。

  “事出有因,還請洪紫綬息怒。”

  步姓師爺躬著腰,滿臉都是誠懇。

  “這幾日我等仔細清查,發現魚鱗冊年久失修甚至有部分丟失,還請再寬裕三、四日,必有交代……”

  “這借口是你自己想的?”

  洪范盯著步師爺看,直看到他脊背盡濕。

  “若祁城守覺得這話有用,想必現在是他親自與我說了。”

  “青帝真宗在蒼墟城立派不是幾十年幾代人的事情;我讓的這四日時間,就是方便你們對它有個基本的交代。”

  洪范沒有對面前的小人物發火。

  “魚鱗冊不用你們整理了;你只管把全城田地總賬目匯總遞交,我的人自己會查。”

  “洪紫綬,這如何使得?”

  步師爺方寸大亂,又不敢再接對方目光,最后咬咬牙直接跪下。

  “沒有城君首肯,小人但凡如此做,按律當流啊!”

  他一跪下方覺羞恥,干脆趴伏在地。

  “那祁宏曠在哪?”

  洪范知道糾纏無用,直問道。

  “城君昨日便離了衙,往南面的偃師縣巡查去了,要十日回來。”

  步師爺這下竹筒倒豆,再無隱瞞。

  洪范卻失笑。

  “千真萬確啊洪紫綬!”

  步師爺怕他不信,干嚎道。

  洪范也不反駁,招來沈鴻耳語幾句,復又冷笑:“我果然沒記錯;我的人明明說過他昨夜出城后是轉往北面去了。”

  步師爺錯愕咬牙。

  這他是真不知道。

  “其實往南往北都無妨的。你們候在此處,我親自去找他,去去就來。”

  洪范說著大步行至院中,揚沙騰空而去。

  居高臨下,山川丘陵在大地上鋪展,官道仿佛細長的動脈。

  蒼墟城北面七十里外。

  官驛門口立著兩個佩刀侍衛。

  最寬敞的堂屋中,祁宏曠喝著酒菜,最受寵愛的侍妾一邊在旁服侍一邊哼唱小曲。

  秋日溫良,他依舊袞袍戴帽,明明受著扇子,仍汗流不止。

  侍妾一曲未已,外頭突然卷起大風之聲。

  兩道人聲喝問,旋即泡沫般平息。

  祁宏曠呼吸急促。

  門帳唰一聲翻騰,大步進來一位身著紫袍的昂藏青年。

  “你……”

  祁宏曠騰地站起來,正要作色便對上洪范玩味的目光,喉間含了許久的話最終沒有說出來。“祁城守,我要調閱全城田地賬冊的權限,有勞了。”

  洪范用目光趕侍妾等人出去,開門見山。

  祁宏曠默然片刻,復又跌坐。

  “祁某宦旅平平,如今華發斑駁只求在蒼墟城任上再安分幾年;洪紫綬,爾等強龍來了便去,真宗卻搬不走。”

  他新抓了個酒杯,倒滿后往案前一推。

  洪范站定原地:“城守說這話,是要神京多替你考慮考慮?”

  受了此話,祁宏曠越發狼狽。

  “祁大人,這回往小了說是我與青帝真宗的事,往大了說是掌武院與青州廣大宗門的事。”

  洪范語氣放軟,意思卻更硬。

  “我此來受山長親命,帶的是戶部的吏,領的是勝遇軍。青帝真宗與你再多交情,拖延這幾日也算仁至義盡——巨獸沖抵,何苦做出頭之鳥?”

  道理再簡單不過。

  祁宏曠面色青白,半晌后終于放棄所有僥幸,繃緊的身子軟綿下來。

  待他親自取來筆墨,寫下手令蓋了大印,心中已做好客死蒼墟的覺悟。

  洪范風沙般來又風沙般去。

  祁宏曠獨對空堂蹣跚回座,飲了案上兩杯苦酒,佝僂得像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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