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重樓第三層青龍結,對應的心境是大藥魔鏡劫。
大藥魔鏡劫乃心魔之誘,只有堪破心中那最執念,最顛狂的誘惑,武功才能穩住在十二重樓第三層上。
慕容龍城徹徹底底放下了復國之念,心境扶搖,至此已是穩定在了此處。
他露出一絲笑容,嘴角有些僵硬,但又有著無比的輕松。
“看,這位翁翁好奇怪啊,頭發那般白,比冬天的雪還要白呢。”
一名小童在旁邊商鋪門前,蹦蹦跳跳,好奇說道,這是家糕點鋪,果餅香氣飄蕩。
“是啊是啊,好白啊,這位翁翁不知多大年齡了,怕不有一百歲了吧。”另一名小童在邊上附和。
慕容龍城轉頭看了兩名小童一眼,微做笑意,繼續向著前方走去。
他緩慢而行,觀察著周圍一切,心中平和無比,徹底放下了復國之念,頓覺天高地遠,神清氣爽,一事一物都仿佛蘊含了天地間至理。
慕容龍城出了這條街,前面是一條更繁華的街道,店鋪更多,各種生意行當皆有,商品琳瑯滿目,花花綠綠,叫人目不暇接。
這處是潘樓街,潘樓街有東京城七十二正店排名第二的大酒樓潘樓,重檐華麗,描金奪目,龐宏廣闊,氣派盡顯。
慕容龍城望了這座酒樓片刻,然后靜靜地從門前走過,再往前是一家隸屬戶部榷貨司的金銀兌換店,正有兩名官差在墻上張貼告示,不少百姓觀看。
慕容龍城也上前,這時官差已經貼完,一人提著漿糊桶,一人抱著剩下的紙張離開要去別處繼續忙活。
他來至近處,不經意向那告示看去,平靜如水的神色忽然生出了變化,已經古井無波的心境,再次泛起波瀾。
告示是大宋刑部頒發,內容只有一個:明日午時,于外城西城白虎橋畔甕市口,斬殺謀逆賊子慕容博、慕容復。
謀逆賊子慕容博、慕容復?慕容龍城露出些許疑惑表情,這是參合莊慕容家的慕容博和慕容復嗎?
可有一人重名還可能,兩人重名卻大概不會,何況罪名還是謀逆。
慕容龍城目光落在慕容博的名字之上,此人是慕容復的父親,但不是已經死了嗎?譜書就在懷中,上面寫得明明白白。
他轉念一想便即釋然,自己都能假死一百多年,何況這些小輩,說不定便是為了復國,做得什么花樣。
至于慕容復,這么久未回莊子,原來竟是被官府給抓去,他武功極為不錯,怎么就抓走了?
慕容龍城微微沉思,既然定的是謀反罪,那肯定是行事敗露了,就不知是在何處被抓,倘若城中,那么軍兵圍剿之下,想逃確實也難。
他露出一絲不悅之色,兩人自以為是,不自量力,如今清平世界,何談復國,簡直愚昧無比。
那慕容博死也就死了,蠢人一個死不足惜,至于慕容復……
慕容龍城輕輕嘆口氣,據族譜上來看,或許有旁枝漏記,但也有可能其便是他這支慕容唯一的后裔。
救還是不救?他有些意興闌珊,心中感覺這些已與他無關,百多年下來,白云蒼狗,螻蟻眾生,救不救都那么回事。
不過慕容復得到了他大周天斗轉星移傳承,那還是出一次手吧,就這一次,然后隨便他去,自己了卻此塵緣,找處名山大川,隱居修練。
慕容龍城做了決定,剛想繼續行走,卻回了一下頭,目光穿透重重人群,落在一個黑影之上,那黑影看他回首,假做走動消失。
他自進城來,就覺察到后方有人監視跟隨,想來是大宋趙家的暗衛之流,不過也并未在意,一國神京,有暗衛監察,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而且就算被暗衛墜上,里面有些高手,可又能高到哪里?百年之前自己是天下第一,除了趙大……
百年之后自己此刻還是天下第一,而趙大呢,已然是冢內枯骨,路旁悍鬼罷了。
慕容龍城露出感慨一笑,就算你國計掌在手中,大地踩在腳下,稱霸一時高高在上,無人敢為說話,可如今呢?
不還是我在看這江山美好如畫,在世間瀟灑,在縱橫叱咤,而你……黃土一抔,只是過眼云霞。
慕容龍城負手越走越遠,漸漸消失于人海之內,不見蹤跡。
內城之西,啓圣院對面街道深處,武德司的大宅子內。
一身黑袍的高姓提舉正與馮九泉坐在亭中下棋,一名武德司暗衛在亭外躬身稟報事情。
聽完之后高姓提舉放下手中棋子,看向了馮九泉,馮九泉道:“竟是又來了一名高人。”
高提舉笑道:“馮司長還要去試探一番嗎?”
馮九泉搖頭,上回逍遙子進城,他找對方切磋慘敗而歸,傷勢足足大半年方才好轉,這是逍遙子留情,不然當場就打死他了。
高提舉看著亭外暗衛,思索道:“你說那銀發老者觀看刑部告示,停足了片刻?”
“提舉,正是如此,若依常理度之,只是走過路過看熱鬧,那么一眼下去也就罷了,但屬下觀那老者看完若有所思,極可能……是認得慕容博慕容復兩人的。”暗衛道。
“認得慕容博慕容復?”高提舉點頭:“你判斷細微,說得不錯,常人不會這般反應,兩人明日就要斬首,這人此刻進入城中,又觀告示舉止怪異,不能不防。”
馮九泉道:“莫非是那兩名逆賊的同伙,前來救他二人?”
高提舉道:“不排除這種可能,這人倘若認得那兩個,便難保不是想要劫人。”
馮九泉道:“倘真如此,提舉還要像上回對慕容博那般親自出手嗎?”
高提舉搖了搖頭:“上回是那慕容博武功尋常,我也許久沒有與人動手,正好過去看一眼,此刻描述今天這人,卻遠非慕容博可比……”
馮九泉沉吟,瞅了瞅那暗衛,暗衛名叫盧厚,剛才所言銀發老者氣質形狀十分驚人。
他想了想道:“確實不同,莫非與之前我交手那人武功相當?可天下又哪來得這么多高手。”
高提舉道:“天下自有隱藏高人,不過他自隱藏逍遙,朝廷也不會去管,但來京城便不好了。”
馮九泉道:“提舉的意思是……”
高提舉這時起身,嘆道:“我去見見柳老好了,再派人往宮中知會皇城司寬衣天武內班直,還有郭院使那里。”
隨后他出了亭子,朝大宅深處而去,繞過了幾座房舍,來至一座小殿堂前方。
走上臺階,剛想敲門,殿堂內傳出一個清靜如水的聲音:“子雄來了,進來吧。”
“是,柳老。”高統領應了一聲,推開房門走入殿內。
就看這座小殿堂四處窗戶全部開著,清風正徐徐吹進,紗幔隨風吹起,顯得極為詩情畫意。
一個白衫人正站于堂壁前方觀看一幅畫卷,那畫上繪著青山綠水,原野盎然,小橋流水,橋上一名書生正夾著一把雨傘過橋。
高統領走到前方,行了一禮,道:“打擾柳老了。”
白袍人轉過身來,是一名清矍老者,瘦削臉頰,留著淡淡須髯,兩只眸子光芒閃爍,能夠看出年輕之時必是個美男子,便是此刻看去也十分的神氣。
“什么事過來找我?”柳老微微一笑道。
高統領將暗衛稟報的事情詳細敘說,不漏一分一毫,然后道:“若來人和上回那藍衫文士仿佛,晚輩恐不能敵,藍衫文士不過進京尋自家孫女,所以未請柳老出手,這番來人怕是要劫逆賊,又唯恐對皇城不利,還是得柳老照看一二了。”
“上回那人武功我聽馮九泉說了。”柳老搖了搖頭:“若與那人仿佛,我或也可阻之劫囚,但想留下對方,光憑我自己卻是不夠的,你最好還是去高老和王老那邊一趟。”
“是。”高統領點頭:“祖父那邊我一會兒就去,王老那里……”
柳老輕笑道:“將那人武功再夸得高些,就不信他不心癢想要出手。”
高統領稱了一聲是,然后行禮出門離開。
柳老看著他背影遠走,忽然虛空向對面殿壁一伸手,墻壁微微震動,上方懸掛的一口寶劍發出龍吟之聲。
那劍形制極其莊重厚樸,并非尋常,乃是帝王佩劍的制式。
這時就看柳老內力吐動,那劍竟自劍鞘跳出,在壁上一彈陡然反射而來,他輕輕抓于手中,自言自語道:“當初你叫我奉旨填詞,我去了,你兒子又給我一把劍,叫我護佑皇室,我也做了,如今自你開始已然五代,我真不愿意再操心你們趙家的這些破事了……”
他持劍在手,那劍雪白,如破曉天光,分割混沌,揚起清光一片,凌厲之氣撲面而來,他使出一招,就看殿內涼風驟起,仿佛溫度都降了幾分,他口中輕輕吟道:“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三招用完,劍卻不停,他口中的吟誦也不停:“冷落清秋,曉風殘月,千種風情,更與何人……”
就看此刻殿內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劍影,又仿佛是劍絲,又仿佛是情絲情愫,一股綿綿密密,似情似思似念的劍力,籠罩了整座大殿,斬不斷,理還亂……
趙倜回去府內,剛走至書房門前,忽然神色微微變化,停下腳步。
阿朱道:“殿下有何事情吩咐?”
趙倜微瞇雙眼,腦海中不斷反復著林靈素那天罡地煞之數的一百零八記劈空掌。
他過目不忘,此刻越想對方那掌法竟越有些奇異,當時林靈素用黃紙符箓掩于掌心,發掌之后把黃紙符打上鐘身,擊響大鐘,但紙符卻不破不損。
這不但已經是將內力拿捏至收發自如境界,且隔紙發掌力遠比隔山打牛要艱難十數倍,精微之處,非內力雄厚就能做到,林靈素的武功很古怪。
他道:“無事,剛剛忽然心有所感,要去練一門功法。”
阿朱道:“殿下要去沐房嗎?奴婢和蘭兒給殿下打水。”
趙倜搖了搖頭:“我練另外一種武功,不用在水中,去練功室便好。”
說完,他轉了方向,朝著練功室走去,到了后直接進入。
他要練龍象般若功第十一層,他的內力如今早已經超過無崖子等人,如長江大河奔流,看到林靈素那種也能打出雷音的掌法,忽然心生感悟,打算沖擊一下試試。
這時先自打了一遍龍象般若掌,使得內外貫通,接著坐在榻上開始行起功法。
片刻之后,那“轟轟”雷響之聲,伴隨著龍吟象吼,已經不只于內視內聽,竟然從周身穴道崩發于外,練功室里,仿佛龍象奔騰,竟然震得四壁嗡嗡顫動。
外方阿朱蘭劍聽得聲音,不由露出驚詫神色,蘭劍道:“阿朱姐姐,公子練什么武功這般驚人?”
阿朱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殿下會的功法太多,有些我都沒有見過……”
這時童貫從遠處小跑過來,喊道:“怎么了,怎么了,二位姑娘,這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阿朱道:“殿下在里面練功,沒想很大動靜,也不知是什么功法。”
童貫仔細聽了片刻,道:“這聲音……不會是龍象般若功吧?我見霍玲瓏用過此掌,便是這種聲音,不過里面的遠比霍玲瓏的掌法動靜更大。”
阿朱道:“那便該是這門武功了,也不知殿下練至什么境界,居然這般駭人……”
趙倜此刻在室中身體宛如一艘小舟,那逸散的內力勁氣仿佛大海,舟行于海,在驚濤駭浪中顛簸沉浮。
上一刻似乎被高高拋起,下一刻又像被狠狠砸下,他身體有如舟身,骨骼有如木板,不停嘎吱作響,仿若馬上就會支離破碎,粉身碎骨。
他微閉雙目,心中也是吃驚,沒想到這龍象般若功只存在于設想中的第十一層境界,居然這般兇險危難。
不過好在他沒有遇到桎梏阻攔,不然還需沖擊瓶頸,只怕兇危更甚,絕難一蹴而成。
龍象般若功十層之前所謂的每一層增加一龍一象之力,乃是虛數,這第十一層,是前十層全部疊加也無法達到的力量之數。
趙倜這時不停積蓄內力,神足經自動運轉,龍象般若功的真氣仿佛大海巨潮,濤生云滅,不停向上沖走。
就聽得體內仿佛有一聲梵音響起,在龍嘶像吼之中分外真切,“轟轟”之聲不斷,整座練功室似乎都被勁氣充盈。
朦朦朧朧之間,他感覺四周仿佛陷入一片深淵,遠古龍象踐踏而來,禪音不斷,似乎在低沉喝著:有罪,有罪……
這是……趙倜想了想,這是心境的考驗來了?之前吐蕃曾有一位高僧練到了第十層,心魔驟起,無法自制,狂舞七日七夜,自終絕脈而死。
對此功來說,累積艱難是一方面,心境則比累積更難,累積功力就算登上了那一層境界,但是心境過不去,心魔驟起,非但白練了,還會連命都丟掉。
不過趙倜最不怕心魔之事,除了自身經歷與眾不同,心境與旁人不一樣之外,幻陰經實際上也有破除魔障,堪破心魔的效果。
幻音經本身的特性就是造假成真,將真做假,虛幻掩藏,變變化化,所以對心魔類東西幾乎可以抵御大部分。
趙倜練幻陰經第六層大成,心境方面別說本來就極難遇見破綻,哪怕真的遇到,還有幻陰經這一層壁壘防御,可將那些心魔幻境消弭無形。
這時那些有罪之聲在耳邊越來越大,仿佛金剛怒吼,護法斷喝,菩薩冷笑,龍象般若功是佛門功法,是以才會產生這樣的魔障。
他不由冷哼一聲:“爾等才有罪!”
那些隱藏在虛空中的般般種種聲音立刻提高,仿佛憤怒,似乎千夫所指,全都沖著他來,有的無的數起他諸般罪過。
從小時在皇宮起,到長大于外獨自開府,是他的事情說與他聽,不是他做的,趙煦趙佶趙俁趙偲所做的事情,也全都安在了他的身上,全是他的過錯,叫他認罪認錯。
他越聽心中越怒,這心魔還沒完沒了了,不由冷笑道:“你們這些混賬東西!”
阿朱蘭劍童貫此刻在練功室外面忽然聽得一聲驚天巨響,震耳欲聾,仿佛石破天驚。
那練功室偌大的房屋竟然直接崩炸而開,磚石木梁橫飛,似乎天塌地裂一般,三人疾退,神情無比震駭。
就看趙倜的身影隨著那些磚木直躍出來,沖天而起,口中一聲長嘯,仿若龍吟,響徹府內四遭,龍象般若功第十一層,這時已然成了。
片刻之后,趙倜換了一身衣服,坐在書房之中,阿朱煮好了茶水,給他倒上,他輕輕喝了一口。
龍象般若功第十一層威力驚人,就是純粹的陽剛狂暴之力,所謂無堅不摧,指的就是這種。
他眼下體內經脈猶自在不停痙攣顫動,顯然此功霸烈,即便站上了這一層,又過去段時間,依舊有所反應。
連喝了幾杯茶后,趙倜稍稍放松心神,看外面斜陽西下,已經臨至黃昏時間。
此時東廚應該做好飯菜,他站起身剛想叫阿朱蘭劍過去吃飯,忽然童貫敲門進來,報道:“殿下,端王來了。”
趙倜聞言不由摸了摸下巴,之前在神霄觀趙佶說打發李彥送外城那座小宅地契,怎么自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