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其實并非東京城最大的監牢,城中最大的監牢是開封府獄。
大宋建國,對六部權利極為限制削弱,如吏部的部分職權便被審官院等司衙分割,戶部的權力被三司完全占有,甚至三司還侵奪了兵部工部等部分權力。
直到神宗元豐改制,又廢除三司,六部的職權才漸漸恢復一些,但也不比前朝鼎盛時期。
雖然刑部這一塊也有變化,但卻并不算大,一般除非要案,否則也不會經刑部最后審核和參與審理,至于大牢基本就沒動過,當年建時什么規模,此刻還是什么規模。
即便后來元豐改制,但京城除了開封府獄,還有御史臺獄、大理寺獄、左右軍巡獄、四排岸監獄、殿前馬步軍獄,各司其職,所以刑部監獄也沒擴建,里面押的人也向來不多。
甚至除了慕容博慕容復這種涉及謀逆的外方草寇,一般官員忤逆或者涉嫌造反等,也都不會關于此處。
慕容龍城來到大牢之前,就看又破又舊的黑色牢門,不知風吹雨打多少年未曾換過,上面痕跡斑駁,都似將要腐朽了一般。
本來該謹慎站崗守衛的軍兵,一個堆靠著旁邊的石方,打得鼾聲如雷,另外一個卻是直接躺在地上,懷抱纓槍,睡得正香。
他見此狀未免皺眉,不過一想當日王家家主描述大宋的一些朝制,六部不被重視,刑部不能獨立審案,兵部甚至管兵帶兵的權利都沒有,倒也心中釋然。
可就算這樣,牢獄不修繕加固,但守刑部牢的軍兵執守時候卻倒地就睡,也實在太松懈了些。
會不會有什么詐?慕容龍城面無表情抬起掌來,就想將兩人拍死,可聽著兩人呼吸均勻,分明熟睡,不由緩緩收回。
他瞅眼大門,上前將手貼在上方,感覺里面栓死,不由內力一吐,那門并未發出什么動靜便被打開。
然后走進,就聞得一股酒氣自里傳來,門旁還癱坐著一名獄卒,爛醉如泥,人事不省。
慕容龍城若有所思,如果說這刑部大牢松懈憊懶是日常之狀,那眼下所見也太過火了點吧?
地方州縣的監牢這般倒還能夠找些借口理由,京城這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看來這大宋軍紀不夠嚴明,朝堂馭軍不行,怪不得百多年都未收回幽燕。
不過也可能是陷阱,知道有人要劫牢,才故意做出這么副假狀,他腦海中不由想起白日里在潘樓街觀看告示時,后方跟隨的暗衛身影。
慕容龍城嘴角不由出現冷笑,就算陷阱又如何,他一身武功天下無敵,如今夜色茫茫,不比白日,就算上萬大軍圍困,在這夜晚之下,也困不住他。
這時他向里面走去,狹仄通道兩旁的墻凹里點著油燈,撲閃影綽,陰冷陰森。
出了通道,光火亮堂了些,酒氣卻更加濃烈,一張方桌上杯盤狼藉,酒壇空空,十來名獄卒早就橫七豎八,或趴或倒,醉得人事不知。
慕容龍城冷哼一聲,也不去管,徑直往前找去。
只見牢房幾乎都空空如也,有的門上所掛鎖鏈都已銹死,顯然許久未曾關押犯人。
還有的牢門開著,深處干草堆積,細一看竟然是獄卒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慕容龍城越發覺得有異,這種軍紀,大宋還能持國百多年,簡直就是奇跡了,看來對方肯定是確認自己要來劫牢,故意做一副樣子出來,就不知是在里面埋伏,還是外面。
他心中也不慌亂,一身武功就是底氣,這大牢困不住他,這東京城也困不住他,只要不是他自家找死,往軍兵堆里硬沖,不會出現任何危機。
在這一側牢房轉了一圈,來至那邊的甲字區域,他洞察前方有些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動作。
快步走過,遠遠地就看到一間牢房內隱約有個人影,上前一看卻是個衣衫襤褸的老者正在小心翼翼掰著腳下鐵鏈。
他無有聲息,老者并未發覺,依舊在用力弄著,可那鐵鐐結實,緊扣在一起,老者又似乎沒有什么武功,哪里能掰動分毫。
老者的身前還放著兩個盤子一只碗,里面有糙飯炊餅,還有肉菜,但卻像一動沒有動過。
慕容龍城上下打量這老者,看出他是一身武功被人廢掉,體內絲毫內力不存,與普通人無二。
老者這時嘆了口氣,忽然小聲開口:“復兒……”
慕容龍城聞言雙眉微揚,這是在叫慕容復嗎?隔壁牢房內悉悉索索,里面有人存在,但卻沒回應這老者。
老者抬起頭來,露出心死如灰的表情,剛想再說些什么,忽然看見慕容龍城負手在柵欄外站著,頓時嚇了一跳。
但隨后他打量了慕容龍城幾息,目中現出一些渾濁光芒,遲疑地道:“你,你是……”
慕容龍城沒有說話,他一眼就看出這老者絕不是什么人故意假扮的囚徒,應該在這牢中關了許久,而且被廢武功的痕跡,也不是作偽。
“前,前輩……”牢中的老者正是慕容博,本來今日收到明天中午處斬的消息,已經是萬念俱灰,就連晚上給死囚加餐的伙食都吃不下一點,可此刻看外面之人衣著形狀不是官差,又這個時間過來,不由升起一絲僥幸之心。
“前輩,是……”
慕容龍城道:“你就是慕容博?慕容復在哪里?”
慕容博聞言一愣,急忙道:“犬子就在旁邊的牢中。”
慕容龍城轉身往前走去,慕容博不由發呆,弄不清楚什么情況,若說是來搭救他們,怎么不聲不響就走掉了?
慕容龍城來到前方牢前,就看里面一個蓬頭亂發之人正拿著一只雞腿骨嚼著,那雞骨上面已經沒有一點肉,但這人卻貪婪用力咬著。
慕容龍城不由皺了皺眉:“慕容復!”
牢內的人不做聲,實在咬不動雞腿骨,又抓起身前的盤子舔了起來。
慕容龍城雙目精光閃爍,心中疑竇大生,怎么眼前這個人看身形與慕容復有些不同?
這時里面人將盤子丟下,抬起了頭,臉色黑黃,不少污垢,一點精神沒有,怔怔望著慕容龍城。
“你是什么人?”慕容龍城脫口道,這根本就不是慕容復,和慕容復長得沒一處相像。
里面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囁嚅道:“我是慕容復,你叫我干什么?”
慕容龍城雙眼死死地盯著這人,一字一頓地道:“你是慕容復?江南參合莊的慕容復?”
里面人點頭,露出茫然神色,慕容龍城再道:“想要復國大燕,江湖上稱南慕容的慕容復?”
里面人露出驚恐表情,喃喃地道:“是啊,你,你不會是來殺我的吧?不是說明天才問斬嗎?”
慕容龍城此刻腦海之中電閃雷鳴,一張臉變得黑沉無比。
他用力沉下一口氣:“你可會斗轉星移功法?”
里面人再次點頭:“我會啊,上次不是都寫給燕王了嗎……”
“寫給燕王?燕王是誰?”
里面人語氣帶著一絲哭音:“你是燕王派來的吧?你能不能告訴燕王饒我一條性命,我不想死,只要不死,我給他做牛做馬都行。”
慕容龍城這時腦袋都仿佛要炸開,如果眼前這人是慕容復,那么自己之前見過的那個又是誰?
“你將斗轉星移背給我聽聽!”他語氣冰冷地道:“背第一句,最后一句,還有倒數第五句。”
里面人聞聲不語,臉上露出忐忑神情:“我都要死了,不會再說家傳絕學了,燕王知道這門武學的,你不是燕王派來的?”
慕容龍城低沉地道:“我是來救你的,只要能確定你慕容復身份,我就帶你走!”
里面人正是慕容復,他聞言愣了愣,睜大雙眼:“我,我背給你聽,你真能帶我走嗎?”
“快背,不背我一指點死你!”慕容龍城抬手就是一記參合指,“噗”地一聲將那青磚墻面打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小孔。
“我背,我背……”慕容復嚇得一哆嗦,急忙將斗轉星移功法的第一句末尾一句還有倒數第五句說了出來。
慕容龍城此刻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腦中回想起在參合莊時,那姓秦的糊涂老兒不止一次說慕容復好幾年沒回過莊子的話語。
自己當時還不相信,但眼下看來十有八九是真,眼前這個才是慕容復,可那個得了自己大周天斗轉星移的少年又是誰人?
他語氣森寒道:“你剛才說將這功法給了燕王?哪個燕王?這宋國的燕王嗎?”
慕容復用力點頭:“就是他,就是他,他當時在擂鼓山冒充我,又將我抓住,后來逼問斗轉星移功法。”
慕容龍城一聽冒充兩個字,腦袋“嗡”地一聲,不覺眼前就是一黑,聲音有些發顫地道:“他長什么樣子?”
慕容復忙形容了一番,然后道:“你真不是他派來殺我,而是救我的嗎?”
“豎子,豎子膽敢騙我!”慕容龍城臉色已經一片紫青,哪里有空搭理慕容復,氣得渾身都在哆嗦。
想通了,終于想通了,為什么那個慕容復當時在曼陀山莊偷偷跑掉,參合莊也一直不回,叫阿朱的丫頭為何只拿給他一本家譜觀看,沒拿另外那本,那糊涂老頭為什么反反復復說公子根本沒有回家過。
確實是假的,那個慕容復確定假的無疑,騙走自己大周天斗轉星移,將自己騙的溜溜轉,居然還叫自己心生不忍,前來這東京刑部大牢救他!
慕容龍城仰天長嘯,震得牢獄上方土塵紛紛掉落,木梁“嘩嘩”作響,蟲鼠跌下,死了一地。
他抬掌拍開牢門,扯斷綁縛慕容復的銬鏈,薅起他的衣領。
就在這時,旁邊牢房中的慕容博聽見動靜,大聲喊道:“前輩,帶我一起走,帶我一起走,我也是慕容家的人,我也會斗轉……”
慕容龍城一掌朝那墻面打去,足足三尺厚的磚墻,直接打得如齏粉一般,掌力不衰,拍到了慕容博身上,將其震得四分五裂,頓死當場。
然后他怒吼一聲,沖天而起,將牢房上方撞破一個大洞,人已經出現在月下。
便在此刻,倏忽一道劍光閃爍,仿佛鋪滿半個夜空天際,將他籠罩在其內。
“滾!”慕容龍城揮手大周天斗轉星移用出,他心中悲憤莫名,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少年耍得團團轉,而這個少年居然還是趙氏之人,簡直要死的心都有,屈辱憤怒,五內俱焚。
此時出手的不是旁人,正是隱身武德司的柳姓老者,乃這一朝初聞名天下的詩詞大家柳三變,曾屢試不第,真宗言之且去填詞,是以有奉旨填詞的說法。
后來仁宗朝時,改名柳永之后才做了官職,其后也不知道什么緣故,竟然隱身在了武德司中,直至如今。
這時就看滿天劍影在慕容龍城一掌之下,竟然全部消失,而那劍氣竟然都旋轉回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柳永不由神情微變,身上陡然升起情與怨兩種不同氣質,化解自己打出的劍力,臉色凝重,隨后再是一劍刺出,悠悠然然,仿佛有一絲情愫蘊含其中,叫人心神不覺牽引。
慕容龍城見狀雙眉聳起:“你是哪個?”
柳永微微一笑,道:“河東柳氏柳三變,討教高招。”
“河東柳氏,簪纓世家?”慕容龍城神色陰冷:“五代十國春秋,居然沒有把你們這些東西殺絕?給我死!”
他說著一拳朝柳永轟去,拳上星光閃爍,仿佛周天星幕,大周天星斗神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