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踏上綠茵如毯的草地,悠然而行。
看到野花它會停一停,感受芬芳香氣,一雙黑寶石般的眼中流露著喜悅光芒。
走至湖泊,它低頭飲水,湖水清澈,晶瑩剔透,它仰脖發出長鳴,婉轉動聽。
那無邊無際的建筑雖然可以望見,事實上卻距離很遠很遠,黑玫瑰走得不快,半晌也沒有到達。
趙倜也不催它,叫它做主向前,自己則仔細觀察周圍一切,一一草一木都不放過,哪怕一絲極其細微的聲音,都認真思索。
童貫從草地摘了一朵花下來,詫異道:“殿下,這是什么花,外面從未見過?”
趙倜瞅了瞅,童貫手中的花朵圓潤層疊,凝聚著奇幻的光澤,顏色金黃,而無俗艷,隱隱竟有些瑞氣顯現。
他道:“似乎是傳說中金波羅花。”
“金波羅花?”童貫聞言不由面露驚奇,他雖然不知道香巴拉,但對金波羅花卻是知曉的。
金波羅花,也被稱為優曇婆羅花,佛祖拈花一笑便是指的此花。
傳說大梵天神王以金色波羅花獻與世尊,并請世尊說法,結果世尊一言不發,只是拈花遍示大眾,從容不迫,意態安詳,唯有摩訶迦葉破顏微笑,世尊于是將禪宗心法傳授給了迦葉。
“原來是少林拈花指的那種花。”童貫睜大眼睛:“殿下,這豈不是佛花了?”
趙倜點頭,金波羅花確實可以稱之為佛花。
童貫將花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頓時露出迷醉神色,忍不住張開嘴巴就想咬一片嘗嘗。
趙倜淡淡地道:“你敢吃這花,就不怕吃完后直接被度化成和尚嗎?”
童貫聞言變色,訥訥道:“殿下,佛門有那種憑空度化本領?”
趙倜瞇起眼睛:“以前不可能有,現在卻不知曉了。”
童貫急忙上前兩步:“殿下,聽那昆侖之人說,佛家度化能叫對方完全失去自我,變成一個只相信佛的人,是真的嗎?”
“佛門的度化本就分為幾種,度人者點撥深淺不同,最后還得被度者自己醒悟。”趙倜沉吟道:“昆侖之人說的那種是強行度化,該是極難的一件事情,并沒有什么自己領悟,全是度人者強行施為,一但度了對方,對方幾乎就會忘了自己與過往,心中只有佛了。”
童貫道:“若是忘了自己,忘記以前,那豈非便和死去一樣?”
趙倜笑道:“若以佛門言語,也可稱之為重生新生。”
“重生新生?”童貫嘟囔道:“卑奴看不像,都忘記了自己是誰,新生出來的還不是另外一個人嗎?”
趙倜道:“此事詭秘,沒有見過倒不好輕易結論,一言定之。”
童貫道:“卑奴知道了,總之不要被和尚度化就是了,不管是否強行,總之和尚說的言語一概不要聽,全做不安好心,不懷好意。”
趙倜笑了笑:“此乃佛國,你當謹言慎行,小心此處真有佛菩薩存在,拔掉你舌頭,丟進阿鼻地獄中去。”
童貫聞言露出驚惶之色,急忙捂住了嘴巴,眼睛不停打量四周。
趙倜道:“天地大變之事你也知曉,本來世上可能沒有甚么神佛,但天地變化之后說不定便有了,眼前這香巴拉佛國奇異非常,本不該存于人世之間,便是鮮明的例子。”
童貫拼命點頭,不敢移開捂嘴的手掌,生怕口內的舌頭忽然消失。
黑玫瑰這時邊走邊吃地上綠草,聽著兩人的言語,黑寶石般的大眼閃動,露出清冷卻又蘊含了思考的光芒。
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卻依然沒走到前方那片無邊無際的建筑。
星辰羅列滿天,佛國之內的夜晚不比外面昏暗,反而處處閃爍瑩潤的光輝,仿佛蒙上一層柔和神秘的白紗。
黑玫瑰臥倒在地,歇息不愿前行,趙倜坐在它旁邊,默默練功。
黑玫瑰將頭伏在自己腿上,靜靜地看著趙倜,眸內竟然流露出一絲依依之色。
良久趙倜練功完畢,睜開眼睛瞧它,黑玫瑰目光又變成那種呆呆的清冷之光。
趙倜想了想,道:“既然天地大變,神佛或者真的存在并逐漸顯現,你又能找到此處,恐怕并非一匹普通的馬兒。”
黑玫瑰聞言不動也不發聲,就像一座墨玉雕像般祥和安寧。
趙倜道:“天地變化阻止不了,但此刻看似乎還有些什么限制,不會直接一蹴而就,我也沒別的擔心,唯有朝堂百姓與婉清。”
黑玫瑰眨了眨眼,還是無任何的反應。
趙倜繼續道:“我曾聽婉清說過你的來歷,如今看來,恐怕也并非自然之事,總是冥冥中有什么緣法使然,或者謀劃算計之類……”
黑玫瑰聽到這里忽然發出聲鳴叫,抬起一只前腿沖趙倜伸了過來。
趙倜道:“干什么這是,說著說著不高興了嗎?”
黑玫瑰又叫了一聲,然后將前腿緩緩在趙倜身邊放下。
趙倜看了看,點頭道:“確實有些累了,那便睡一會兒吧,明天不要走這么慢,還是加快些速度好了。”
他言語著,輕輕側下身子,躺在黑玫瑰的腿上,片刻之后睡去,呼吸勻稱無比。
第二天早晨,初升的東曦灑落,趙倜睜開雙眼,就瞧到黑玫瑰正在望著他,神態有些莫名的懵懂。
他看著黑玫瑰,突然揚了揚眉,道:“怎么還變化了樣貌,頭上居然生出了角來,是什么緣故?”
黑玫瑰聞言往上望去,卻怎么拼命用力也瞅不見自己頭頂。
趙倜起身:“不要看了,你自己是瞧不到的。”
黑玫瑰從草地站起,趙倜躍上馬背,這時童貫從后面跑來,手中拿著干糧肉脯:“殿下,殿下用膳。”
趙倜道:“我不餓,先趕路吧。”
童貫稱是,將東西裝好,這時瞧到黑玫瑰,忽然驚愕道:“殿下,馬,馬……”
趙倜道:“怎么了?”
童貫呆呆地道:“殿下,黑玫瑰怎么生出兩只角來了?”
趙倜瞇了瞇眼睛:“或許它原本就有角吧。”
童貫臉上露出呆滯神色,半天才囁嚅地道:“卑奴,卑奴那回吃了毒蘑菇產生幻覺,就,就看見黑玫瑰頭上生角,化成少女,持劍追殺卑奴呢……”
趙倜笑了笑,又搖了搖頭,馬兒悠悠然往前方走去。
這回卻是漸漸加快了速度,最后恍如黑色的閃電,沒多久便進入到那龐大無邊的建筑之中。
趙倜仔細觀看,這些建筑形狀各異,有高有低,但無一都金碧輝煌,看去恍如夢幻世界一般。
馬兒沓沓走在街路之上,卻沒有一個人出現,沒有一絲人跡一點人聲。
趙倜看著經過的屋舍殿堂,里面都似無人居住存在。
黑玫瑰繼續飛快向前,穿過了珠寶鑲嵌仿佛純金打造的輝煌王宮,路過奢侈華麗的圓頂寺廟,聽著無人敲動,隨風傳來的鐘聲,再次來至一片草地之前。
草地顏色清新悅目,五顏六色野花點綴其中,只看那一邊的盡頭之處竟然是一片巨大的佛國,沒有邊緣,似乎延伸至了天際。
馬兒片刻過了草地,行至這片佛國不遠處,只見佛國輕煙裊裊,檀香氣和其它種種異香飄蕩在空氣之中,聞去讓人耳目一清。
趙倜望著這片佛國,揚起雙眉,這就是昆侖中人所言的傳承之地嗎?
里面有神王菩薩、甚至佛陀的傳承?
木婉清三個是不是就在其中,還有慕容復,或是其他的人?諸宮人等,或者妖僧?
香火氣息不時傳來,法器聲音曼妙奏響,前方佛國妙寶莊嚴,黑玫瑰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鳴叫。
趙倜輕輕拍了拍它的頭,從它身上跳下。
黑玫瑰望著佛國,忽然在草地之上立起,就看身體逐漸變化,竟然慢慢變成一名黑衣少女。
少女梳著雙抓髻,眉目如畫,皮膚雪白如玉,一雙眸子仿佛黑寶石般深邃,沒有一絲別的顏色。
她的頭上生了雙角,似乎龍角,神色清冷之中有些呆呆地,看向趙倜。
趙倜輕輕嘆了口氣,露出悵然表情,道:“這便是你的原身嗎?”
少女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生澀,又有一些嬌弱:“我是咸海第七龍王娑竭羅龍王的女兒,諸尊諸神都稱我為龍女。”
趙倜目光悠悠,在少女身上停留不動,許久才道:“原來是你……”
龍女幼時智慧猛利,獻寶珠于上,法華會聞妙法蓮華經,能受持秘藏,于剎那之頃發菩提心,得不退轉,頃刻成佛。
騰祥云往南方無垢世界,坐寶蓮華臺,成等正覺,具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普為十方一切眾生演說妙法。
少女目光清冷,神色呆呆,望著趙倜。
趙倜道:“既然化做人身,這是要先走一步了嗎?”
少女扭頭看了看那邊佛國,又看向了趙倜。
趙倜點頭:“我明白了,雖然不知為何流落這方塵世,卻是要在香巴拉降臨之后,前往佛國取得自己的傳承,歸屬自己之位置。”
少女那種呆呆神色中流露出一些欣喜,似乎趙倜說中了,不用她再絞盡腦汁想著如何來解釋。
趙倜笑了笑:“那還不趕快去,既然婉清在佛國之內,說不定于哪里得繼傳承,我也是會找到的。”
少女站在那里依舊不動,只是一雙漆黑的眸子望著他。
趙倜想了想,走上前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又微微落下,輕輕撫了撫那白玉般晶瑩的雙耳,笑道:“去吧……”
少女眼神依舊清冷,神色依然呆呆,但嘴角卻有些微微翹起。
接著她轉身,只看身周似乎刮起一陣旋風,然后向前方行去,速度奇快無比,仿佛陸地飛行。
只是轉眼便消失了蹤影,投身在前方的佛國之內,杳無痕跡。
趙倜看了半晌,童貫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沒想到黑玫瑰竟是龍女……”
趙倜道:“黑玫瑰就是黑玫瑰,龍女是黑玫瑰,但黑玫瑰未必是龍女。”
童貫呆道:“殿下,這有何分別嗎?”
趙倜沒有說話,幾息后望著前方,邁步道:“走吧,進入這佛國之內看看。”
童貫急忙稱是,在后方跟上。
這時又走了片刻,才到佛國之下,佛國的地勢有些高,前方一直到遙遙的內部,并沒路徑可通。
童貫納悶道:“怎么無路,黑玫瑰是如何進去的?”
趙倜沉吟不語,雙眼微微瞇起。
童貫道:“殿下,要這般直接闖入嗎?”
趙倜搖頭:“往那邊去找找,這四周不可能無路,若是硬闖未必能夠闖入,說不定還會遇見什么事情。”
他說著向一側走去,身形漸漸加快,半晌之后忽然聽見了人聲。
這時注目觀瞧,只見遠處有一座宏偉寬大足足一百多級的臺階出現,原來這里才是佛國正面的入門之處。
而此刻階上階下都有人存在,階上五六名,階下則多一些,足足站了幾十個。
這些人有高冠古服者,也有穿著奇怪僧衣的,幾個一起,顯然是昆侖與妖僧,卻不知為何沒有廝殺爭斗,只是在望著階上或竊竊私語,或議論紛紛。
顯然黑玫瑰不想被人瞧見變化樣貌,所以才沒直接來這佛國正面,而走了旁側的地方。
“殿下,這些人……”童貫小聲道。
“都是尋到了此地,之前便進入的。”趙倜點了點頭。
“那,那臺階好像有點不太對勁。”童貫用力揉了揉眼睛。
趙倜目光落在臺階之上,見共有一百零八級,每一階都極長極大,發出瑩潤光輝,看似非是凡間之物。
這時階上的幾人形態怪異,表情不一,似乎十分辛苦費力,又像有些恍惚,如在夢中。
突然就看一人面目變得猙獰起來,口中大聲喊著“殺殺殺”,然后雙手不停往前拍去,勁風呼嘯,可一至階上,卻仿佛泥牛入海,沒起半點波瀾。
還有人一臉痛苦的神色,不知回憶起什么事情,接著雙手抱頭,淚水不住流下。
“哎喲……”其中一個本來看似有些喜悅的,此刻直接跌下了臺階,落在前方地上,頭破血流。
“殿下,這是……”童貫滿臉疑惑。
“走吧,過去瞧瞧。”趙倜淡淡道,負手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