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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杏花,親戚

  這是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名為四海街,里面店鋪林立,買賣興旺,取財源茂盛達三江,生意興隆通四海之意。

  此街是玉州東南最大的一條街路,也是純粹的商業街,趙家在這里有一間臨街門臉。

  這門臉是祖上傳下,已經不知多少代,前朝大晉之時便有了。

  趙家就是憑借這么一副街邊門面房屋,才沒有遭受太多生計窘迫,一代代在玉州城內繁衍生息,哪怕亂世也沒斷了香火傳繼。

  這門臉向來都是租出去的,祖訓不叫后代人自己占用,言稱只吃租子生活便好。

  但趙家并無懶惰之輩,雖然房子出租能夠溫飽,但還是忙活了一些別的營生補充家用,只是不占這使這間門面房屋。

  到這一代,趙父沒有在別處務工,而是春夏捕魚賣果,秋冬伐薪燒炭,推著獨輪木牛車于玉州城內沿街叫售。

  趙母則是接了些紡布刺繡的活計,在家內織造,平日也有不少收入。

  正因為這么勤奮生存,有所積攢,所以才能供得一名學子,否則哪里能夠負擔得起讀書人的巨大消耗。

  所謂窮文富武,那是相對而言,真是窮途潦倒,生活貧困的話,文也是就不得的。

  不說筆墨紙硯這種日常消損,就是書籍都買不起,書乃貴重之物,每本都價值不菲,而就算借書來抄,那空白的書紙同樣需要不少銀錢。

  而家里之所以叫趙倜讀書,不跟隨趙父做小生意,或者去哪座店鋪當徒工,再不學個木瓦匠之類,是因為他周歲抓生的時候,連續三次都抓的毛筆。

  而趙父當時見狀大喜,因為趙家數輩口耳相傳,就沒有人抓生的時候抓文房用品,于是便起了叫趙倜讀書的念頭,三歲時就送他去開蒙。

  而趙倜四歲便出口成章,能作五絕七絕詩句,更是堅定了趙父的想法,覺得自家有興盛之兆,要出現一名文曲星了。

  大抵是積善之家,必有余慶,這么多代綿延下來,從來都是但行好事,不問前程,那么風水輪流轉,該輪也輪到,等也等到趙家起些運道了。

  所以家中不遺余力支持,而趙倜也十分爭氣,十三歲第一次童試便得中秀才,然后又考入州學讀書,如今十六歲,馬上就要參加解試了。

  趙家一共有兩個孩子,趙倜還有一個妹妹,喚做趙靈兒,今年九歲,雖然抓生沒抓文房用具,但趙父還是一咬牙給送去女學上學。

  大乾朝有女學,學內除了讀書寫字,還教一些禮樂之事,琴棋書畫詩酒花,女紅茶道等知識。

  除此之外,趙倜還有個小叔叔,早些年因為街頭抱打不平,攤上些是非,遠走他鄉去謀生路再沒回來,趙倜記事起就沒有見過。

  他此時從四海街中穿過,看到自家的那座店面進進出出,頗為熱鬧。

  租賃的商人開的是綢緞鋪,花花綠綠,貨物都是順水路從江南諸州運來的,因為商人在那邊有親戚開織造坊,所以總是能先一步得到時下的新鮮顏色樣式,生意極好。

  趙倜特意跨過街另一側,不從店鋪門前經過,瓜田李下,須避嫌疑,正因為是自家的房子,才不從門前走,省得被里面瞧見,誤會什么心思想法。

  他向來行事謹慎,考量頗多,一方面是遵從圣賢囑咐,一方面讀書并非讀死書,要洞察世情,通明事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就是這個道理,如果讀的都是死書,那么還不如不讀。

  世人多變,世情多變,自家平民百姓,在外自當如履薄冰,即便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居身廟堂,則更是要一日三省己身,朝乾夕惕行事。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雖然這般做人很累而且似乎有些過于慎重了,但是趙倜還是堅持如此,尤其讀書未成,沒有功成名就之前,更要嚴謹持重。

  待過去了自家門面,他又折返街路的這一側,然后行至一個賣文房用品的店鋪中,選了兩塊價格便宜的墨錠,又買了一支紫竹管羊尾中毫,出門離去。

  接著前行四海街末尾處,拐進一個巷子中,穿過小巷是另外一條街路,叫做春雨街。

  這條街路卻不寬,走過又是一個巷口,里面芬芳香氣飄出,遠遠瞅著有些色彩繽紛景象,竟是家家戶戶都種了些果樹,正值開花季節,看著如同畫里般好看。

  此巷名為杏花巷,趙倜家便住在這杏花巷內。

  巷口有鄰居出入,趙倜打了招呼后來至自家門前。

  木門里面并未栓上,他輕輕推開走進小院,一眼就看見妹妹趙靈兒正坐在靠墻的一顆杏樹叉椏上吮吸花蜜。

  趙倜皺了皺眉:“成何體統,還不趕快下來。”

  趙靈兒今年只有九歲,但卻十分頑皮淘氣,不下于同齡男童,書讀得很一般,在女學中成績勉強算是中等。

  趙靈兒沖他做了個鬼臉,然后飛身跳下杏樹,道:“大鍋,你不是去吃請了嗎,怎么這般快便回來?”

  她正值換牙的時候,口齒漏風,說話有些不清。

  “已經吃過了。”趙倜道:“娘在做什么?”

  趙靈兒圍著他轉了個圈子,背著小手,眼神撲閃道:“在哪里吃的,都吃些什么好東西。”

  趙倜看她一眼:“太白樓,山珍海味應有盡有,不過我只是稍稍品嘗便告辭離開,沉湎口舌之欲,于讀書不利。”

  “那真是太可惜了。”趙靈兒露出羨慕的目光:“娘在做新衣服呢,大鍋一件我一件。”

  “做新衣?”趙倜道:“未逢年節,娘為何要做新衣服呢?”

  趙靈兒搖頭道:“我不知道,你去問娘。”說著,蹦蹦跳跳朝小院深處跑去,繞過房舍去和那邊的狗子鴨鵝玩耍。

  “你今日的課業完成了嗎?”趙倜看她跑走,急忙問道。

  “都寫完了……”趙靈兒聲音遠遠傳來,小小身影卻已消失不見。

  趙倜向屋舍而行,正房一共五間,旁邊還有兩間廂房,廂房一個趙父做貨物的倉房使用,一個趙母平素在內做活。

  他進入趙母做活這間房子,看一個中年婦人正在裁剪布料。

  “娘,這個時候為什么給孩兒與妹妹做新衣呢?”趙倜輕聲道。

  婦人回過頭來,露出慈愛目光:“過幾日有親戚過來,你和靈兒都是讀書人,總得穿得體面些,不叫人太過看輕。”

  “親戚過來?”趙倜聞言怔了怔,他父親這邊是隔代單傳,爺爺那一輩只有一個人,小叔叔出走后,便再沒什么親戚了,有些久遠的早便出了五服,幾十年都不來往聯絡。

  至于母親這邊的親屬,卻是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也曾詢問,但母親說是遠嫁,娘家那邊也沒什么人了,外公外婆早便去世,而且沒有姨姨舅舅之類。

  “是小叔叔回來了嗎?”趙倜道。

  趙母搖了搖頭:“不是你小叔叔,你小叔叔當年離開玉州就杳無音信,連消息都沒捎回來過。”

  “那是誰來?”趙倜更是納悶,實在想不出家中還有什么親戚。

  “是你的一個堂舅,不知從哪里得到我在玉州的消息,前段時間派人送了信來,說這幾日就到。”

  “堂舅?”趙倜聞言不由更加困惑,因為趙母曾經說過出身小門小戶,又是獨女,這就代表沒有太多親屬,而且也沒什么有身份地位的親戚存在,小門小戶就是如此。

  那么母親嫁到玉州這么多年,與娘家那邊沒什么聯絡,這位堂舅又是怎么找到的呢?自家只不過是普通百姓,光憑打聽恐怕大海撈針一般,怎么就能直接派人送了信來?

  但母親的話不好質疑,更不好刨根問底的追詢,趙倜想了想:“既然是遠方的堂舅到來,那孩兒還需要準備些什么?”

  “倒也不用再做什么,你這堂舅喜歡舞槍弄棒,讀書卻一塌糊涂,也不會考較你什么功課,至于問你會不會打拳之類,就告訴他從未學過便是了。”趙母看了看他道:“其實他也能瞧得出來,未必會問。”

  “哦。”趙倜點了點頭:“這位堂舅喜歡武功,豈非和小叔叔一樣?或者比小叔叔厲害,小叔叔只是街頭拳腳,這位堂舅難道是江湖中人嗎?”

  他是知道江湖存在的,州學士子們平日除了讀圣賢書外,也會聊些市井事情,秦樓楚館,江湖草莽,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娘就不清楚了,畢竟已經十幾年沒見,不知他如今做何營生。”趙母咬斷一截線頭,漫不經心地道。

  “孩兒知曉了,那孩兒便不打擾娘做活,這便去溫讀功課。”趙倜退出房中,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讀書。

  天色傍晚之時,趙父推著木牛車歸來,這木牛車形似牛頭,下面有一只獨輪,兩只牛角乃為把手,可以綁系繩子套于頸上推動,能裝許多貨物不說,推起來還十分省力。

  此物乃是大乾建國時朝中一位侯爵所創,那侯爵復姓諸葛,因為從龍定鼎天下之時戰功頗多,所以向來被百姓們稱為諸葛武侯。

  諸葛也是天下八大世家之一,這位諸葛武侯就是那時的諸葛世家家主。

  此木牛車可以說方便世間百姓太多,不但于大乾一直流行,更是早便傳去了國外,大乾南面的火昆、赤羅兩國,東面的水云島國,北面的蒙濟,還有西面的一些國度都有使用。

  趙父是個形貌微微有些木訥,但卻十分高大的漢子,進了院內三下五除二就將車上剩余貨物搬去了廂房倉中,等趙倜出來幫忙時,早便已經完事。

  “爹,爹你回來了。”趙靈兒不知何時跑了過來,看著趙父叫道。

  趙父搓了搓手:“你娘呢,怎今日沒見炊煙,做飯這么晚?”

  “娘在給我與妹妹剪裁新衣,說是有位堂舅將要到訪,讓我們兩個穿著體面一些。”趙倜道。

  “哦,是楊琛那小子要來,那小子……向來有些以貌取人,穿得樸舊反而叫他瞧不起。”趙父沉吟道。

  “爹爹,你認得這位堂舅?”趙倜迷惑道:“難道以前來過玉州?”

  趙父看他一眼:“倒是沒來過,我是在你娘她家那邊見過一次,那時他還很年輕,行事浮夸得很,講究衣食住行,以貌取人,眼高于頂。”

  趙倜納悶道:“娘家中不是小門小戶嗎,怎么堂舅……”

  趙父似乎不想解釋,擺了擺手:“等來了你就知道。”

  這時趙母從屋子中走出:“飯早便做好了,蒸了一鍋饃饃,菜也做完了,熱一下就行。”

  “好,好。”趙父撓了撓腦殼:“我去洗涮一番,然后就吃飯。”

  “好啊,吃飯了,吃飯了。”趙靈兒歡天喜地叫著,然后往廚房跑去。

  趙倜也跟了過去,幫著趙母熱了菜后,開始和趙靈兒往屋內端。

  隨后一家人圍坐吃飯,趙父食量大,一氣吃了五六個饃饃,方才緩了口氣,看向趙母:“那楊十三明日便能到嗎?”

  趙母似對這個稱呼有些不滿,白了他一眼:“十三弟說是這兩天來,那便不會錯的。”

  趙父“嘿嘿”笑了一聲:“就不知還是不是當年的那副模樣,好好個大男人,偏要把自己弄得噴噴香……”

  “別當著孩子面什么都說,畢竟那是長輩。”趙母打斷他道。

  “是,是……”趙父尷尬地道,開始一言不發喝起菜湯來。

  什么噴噴香?趙倜在旁邊聞言有些不明所以,是說這位舅舅喜歡簪花抹粉之類嗎?

  大乾朝之前的大晉朝,世家貴族有男子簪花擦粉的習慣,又喜歡服用一種藥石粉末,尋歡作樂,不思進取,而民間也跟著盛行,導致了吏治腐墮,武功衰敗,積弱難返,外寇入侵。

  最后大乾太祖斬洛水白蛟起義,拒外敵,平內禍,征南北,定東西,推翻了晉朝司馬氏,定鼎天下,建立了楊家的大乾朝。

  而大乾太祖建國之后,曾明令禁止男子簪花抹粉服藥石粉末,但這種事情又哪里好就根除,畢竟是起于貴族之間,民間不過效仿。

  太祖在時還罷,而太祖賓天之后,此風又漸漸吹起,至太宗皇帝再故去,此律已經形同虛設,服藥石之劑還算忌憚,可簪花抹粉便全無禁忌了。

  一家四口吃完了飯,趙倜繼續讀書,至亥時方歇。

  第二天早晨他起床收拾完畢,吃了早餐,負笈出門,便打算去往州學。

  昨日乃是休沐日子所以放假一天,今天卻是要前往聽課的。

  他剛走到巷子口處,就看一輛馬車過來駐下,然后從車廂中鉆出一名白衣人。

  這白衣人剛出車廂,趙倜便聞到一股馥郁的香氣,沁人心脾,一瞬間竟然掩蓋過了巷內的杏花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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