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執安之名,本就已經傳遍天下。
無論是懸天京中詩畫雙絕的少年,又或者雛虎碑上第五的天驕人物,都足以令他名傳大虞。
只是……
大虞懸天京也好,其余五十個州府也好,無數達官貴人,無數世家門閥都全然未曾想過……離開懸天京,前去爭奪執印之位的陳執安悄無聲息去了蓮夏州,并且……一夜殺去了王家七名族人,連同十余位玉闕門客!
傳聞蓮夏河血竹林,以及鐵風谷中,不知有多少人頭被那少年砍下,壘成京觀,恐怖萬分。
偏偏他行兇之處,都極詳細的寫了這些王家族人的罪狀。
蓮夏州蓮花府原本想要遮掩此事,那陳執安卻寫了一封信給那蓮花府知府袁早。
袁早早有準備,甚至調遣了護府的軍伍上萬人拱衛蓮花府。
又見陳執安不曾親自前來,而是寄信一封,這位袁大人才終究放下心來。
“袁大人,你乃是朝廷命官,統轄一州之地,卻為虎作倀,相助于這些腐朽的門閥世家戕害無辜生靈。
陳執安奉命前來,剜去這些腐朽枯骨……至于你的罪責,我回京之后,宋相自然會清算于你。
可在此之前……袁大人還是莫要遮掩蓮夏州王家煉器之事,此事合該為天下人所知。
圣人、宋相想要肅清大虞腐朽!還需要磨刀的石頭……蓮夏州之事,便是這一塊石頭。”
一封信寄去。
袁早面如死灰,卻仍在猶豫……
畢竟大虞境內,世家門閥之勢便如同高山,輕易難以翻越,若不遮掩消息,不知姑嵐王家是否會責問于他?
可他并未猶豫多久。
只因為陳執安這一封信之后,懸天京中又寄來一封信。
乃是……宋相親手書寫。
于是袁早咬牙,既寫了一份辭呈,派人送往懸天京。
又悄然寫下府詔,派人大肆傳揚蓮夏州諸多腐朽之事,連同陳執安在蓮夏州所行的殺戮。
短短五日……天下嘩然!
又是一日過去……
更多關于世家、門閥的消息,關于陳執安的消息再度傳來。
蓮夏州之后靈岷州、霽海州、池度州、風凝州、海陰州……
陳執安再殺五個州府,殺去千人。
千人之中,無有一人乃是無辜之人。
其中有龍溪謝家幾座礦山中,挖礦之人竟然是以無辜平民煉制而成,秘法煉制之下,哪怕是孱弱的平民也可力舉上千斤,足以比擬尋常的真元修士。
只是經過秘法煉制之后,這些平民便只能夠活上十余天,至多活上一個月。
又有扶鄴裴家,以鮮血養劍。
王家、盧家自不必說。
五座州府,大虞六姓人物中,竟然有王、盧、謝、裴四座大世家的嫡系牽扯其中!
此時此刻。
姑嵐府蒼天山上。
王渡氣魄如山,站在山巔上,俯視腳下的群山。
可今日,他緊皺眉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幾息時間過去,遠處有云霧凝聚,化作兩個大大的人臉——謝茂行、盧清和。
六姓家主平日里極少相見。
可這些日子以來,大虞天下變故頗多。
比如懸天京中出了一枚活著的道果,又出了一位四時蟬圓滿的人物,令他們不得不頻頻相見,頻頻商議。
如今……那陳水君與道果被封入封禪臺中,卻又有一位不怕死的陳執安屢次壞世家好事。
陳執安早已引起他們的注意。
這些大虞真正的人物,也早就想抹去陳執安的存在。
可偏偏陳執安底蘊深厚,懸天京中又有強者護持,甚至登上雛虎碑第五……
乃至謝茂行這樣的造化人物出手,都被宋相持龍脈之力阻止,被魁星責罰……
這幾座世家傳承已過千年,卻從未遇到如此膽大包天的人物。
只是……
今日這蒼天山上,幾位家主的神色卻并不十分難看。
他們神蘊傳遞、碰撞,最終化作一道道命令,傳入虛空。
“盡快讓其余幾座州府遮掩,或用陣法,或用寶物……莫要讓陳執安找到。”
幾息時間之后。
那兩張巨大的云霧人臉就此散去。
只留下謝茂行的神蘊在王渡耳畔崩碎。
“陳執安殺人成百上千,執印之位,已經無人能與他爭奪。
再加上他底蘊深厚,便是我們派遣強者前去,造化不出只怕無法必殺他!”
“只是今日再看,陳執安膽魄太甚,鋒芒太過鋒銳。
并非是魁星一般的人物。”
“他已登上雛虎碑第五,以他的野心,必然還想要觸及前三,繼而登臨騎鯨碑。”
“他與如今的大虞格格不入,乘家也未嘗能夠容得下他,昭伏皇既然制定規則,想要讓我們做他的磨刀石……我們又何須聽之任之?
不如便暫避其鋒!
看一看他得掌大權,真想要動我世家根基之時,乘家又會如何應對?”
“大虞的江山,乃是無數世家撐起,如今血祭道真不得不修,乘家也許早已暗中修持血祭道真!
乘家打著這般幌子想要削弱我世家之力,陳執安這把刀,只怕難免架到他們脖子上。”
“靜觀其變!自然有乘家磨鈍這把刀!”
陳執安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抬眼看著前方。
他手中虎魄刀上,一滴滴鮮血灑落。
而他眼前河岸上,一具具尸體橫七豎八躺著。
周遭的山林已然被強大的力量毀壞,樹木同樣橫七豎八倒下,也如同一具具尸體。
林聽站在河水上。
激蕩的河流濺起水珠,卻濺不濕他的衣衫,濺不濕他的鞋襪。
“怪不得裴家要將這一處河岸全然圍起來,又以人血點礦。
這一段河岸下,竟然有如此礦脈。”
林聽揉了揉眉心的痣,長衣飄然,倒不像是一位風塵仆仆的游俠,反而像是一位自天而來的謫仙人。
“這桀刃鐵可并不尋常,天生帶著鋒銳之氣,若是鑄造刀兵,鋒銳之氣可以連成一片,天生便適合戰陣之法。
倘若有一千真元境界的修士,又自小修行一品戰陣玄功,又以這桀刃鐵鑄造甲胄刀兵,只怕便能夠困死先天圓滿的人物。
若這一千軍卒,乃是神蘊境界,那么玉闕天宮修士,只怕也要飲恨。”
林聽走過太多地方,見識極高,輕易便看出了這風起河之下礦脈的來歷。
陳執安站起身來,走到一具人首分離的尸體前,搜羅出幾個乾坤寶物。
他的神蘊落入其中,那乾坤寶物中都是已然開采好的桀刃礦石。
“這河床下的礦脈已經被開采的差不多了,絕大部分礦石應當已經送到了扶鄴府裴家。
不過……我截獲的這些,也應當可以煉制兩千套甲胄、刀兵。”
陳執安若有所思。
林聽身上的氣魄越發神秘,仿佛在過往五六天的殺伐中,明悟了些什么。
“不過……你可曾發現……近一兩日這兩座州府中,已經極難尋到世家人物活動的蹤跡。
便是有,也不過是一些尋常的礦山、藥山,并無什么蹊蹺的地方。”
林聽徐徐開口。
陳執安嘴角露出些許笑容,道:“大虞世家人物屢次想要殺我,卻又屢次失敗。
如今他們已然知道我身旁,有兩位不下于天闕的人物護持。
再加上……過往許多次對我的絞殺,讓他們有了經驗……那便是……我總有底蘊,總能活下來。
若非有萬全的把握……想來他們不會再派人前來送死了。”
林聽看了陳執安一眼,有些感慨:“我一年前就來過大虞,那時卻從未聽過你的名諱。
不過短短一年半的光陰,大虞卻多了一位你這樣的人物。
天下英雄……果然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一不留神,便會過江而來。”
陳執安默不作聲。
他腰間虎魄刀上縈繞著洶涌的殺意。
五六日光陰,他乘坐青銅折桂與橫渡五六個州府,殺去三千余人……
哪怕有許許多多天丹供給,也讓陳執安有些疲倦。
可他的青帝刀意卻越發強大、鋒利,仿佛將要蛻變。
“劍魄烽火臺必然強大無雙,我若是可以明悟一道刀魄,我的底蘊必將更加深厚。”
陳執安眼瞼微垂。
倘若有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必然會覺得陳執安貪心。
普天之下先天人物中……論及修為底蘊,能與陳執安相提并論者少而又少。
早在陳執安尚且沒有融合龍脈靈氣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夠比肩玄樓強者。
如今……他真元不知厚重了多少,神蘊更是自十二道蛻變為三十六道,不說舉世無雙,最起碼天下少有!
“我已然能殺玄池強者……卻不知與年輕時的魁星相比,孰強孰弱。”
陳執安若有所思。
可他卻也知同等境界,也有強有弱。
就比如眼前的林聽。
不過玄府強者,玉闕第五重!
卻是雛虎碑上第三行,手中又有鑠古碑有名的大椿刀,一身修持不知精深到了何種地步!
陳執安曾經對陣過明悟了些許龍脈之緣的李伯都。
那時李伯都已經踏入天宮境界。
可陳執安卻清楚的知道……玉闕六重天宮境界的李伯都,根本無法與境界要低上一層的林聽相提并論!
哪怕是境界差距頗大的玉闕。
對于雛虎碑前幾的人物來說,越階而戰根本不算什么。
只因他們是天驕中的天驕,百余萬萬人中年輕一輩最強者,自有其強橫之處。
陳執安轉頭看向林聽,忽然問道:“林兄這樣的人物,在雛虎碑上竟然只排第三……
那么雛虎碑上第二人伏長生,第一人乾元極……又該何其強大?”
林聽眼神微動,道:“伏長生乃是劍墟行走,他腰間那一把長生劍只要吞噬天下名劍,成為一把真真正正的長生之劍,就此在天地中永恒不滅。
他以明悟劍心,論及劍道,我遠不如他……只是伏長生此人有些古怪,他無情無性,無善無惡,似乎為長生劍而生……我與他交往也并不多。”
“至于乾元極……”
林聽談及此人,不由微皺眉頭:“此人乃是大乾十三皇子,目無旁人,眼中只有那位大乾太子……他奮起一生,便是想要追趕他那位兄長!
可不得不承認……他是千載少有之天才……神通他看過一眼便可修至絕巔,天功他讀過一遍,便可融會貫通。
他一身天賦宛如人間仙人,蓋世無雙。
甚至……他還懂符文、陣法、丹藥、鑄器之道,造詣皆為不凡,那是一位真正的……全才。”
林聽語氣中帶著清晰的感嘆。
“樣樣精通?”陳執安挑眉。
天下之人,各精于己道,覬覦的多了,反而會拖垮自己。
而他刀劍雙絕,又在丹藥之道上頗有建樹,本以為他這樣的人物那是少有的異類。
卻不曾想……那乾元極所學比他還要駁雜,而且造詣也極為不凡。
“果然如同林生所言,天下英雄人物輩出。”
陳執安輕撫腰間的虎魄刀,左手中一只月桂輕動。
虛空扭曲,青銅折桂與顯現而來。
陳執安登上戰車,看上更南方的州府。
“前去燃隋州……他們以為幻陣、寶物遮掩,我便尋不到他們了。”
陳執安臉上笑意盎然:“既然一路殺來,總要有個結果,不能半途而廢……”
林聽挑眉:“你能找到他們?”
陳執安哈哈一笑:“晏家、李家在這十幾座州府中名聲不顯。
其余四大世家卻有諸多產業……王、盧、謝、裴四大世家修行者,便是閉著眼睛殺,只怕也鮮有殺錯者……
既然他們想躲……我便假扮一回土匪,看看他們是縮著不出來,還是任憑我搶奪礦、藥!”
“我動手時,有勞林兄查一查燃隋州的蛛絲馬跡。”
林聽驚奇的看著陳執安:“你可是奉大虞昭伏皇之命前來清掃人間腐朽。
如今你要搶劫了?”
陳執安呵呵一笑:“執印之后還需建立班底,需要花銷的地方太多。
再說……那臥凰丘也有許多百姓……我與梨初將軍通信,有意從中選拔人才,自小培養,養出一支真正的鐵軍。
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
林聽看著陳執安臉上的笑,心中忽然多了些猜想:“你想要做什么?僅僅想要執印?”
陳執安并不回答,端坐在戰車上。
那青銅折桂與化作一道白光,破入虛空。
虛空中,又有一道道漣漪生出,仿佛其中有一位強者跟隨陳執安而去。
林聽站在原地想了想,越發覺得這陳執安可真是膽大。
“不過仔細想來……天下何處是樂土?”
“登上雛虎碑前列,還有騎鯨碑上的天驕人物。
踏足騎鯨碑,乃至造化碑,仍然稱不上舉世無敵。
國祚征戰,十萬大軍血氣、真元凝聚,一槍便可擊落天端強者。
除非登臨更高一級的玄綱,乃至道劫……第九碑上刻名,否則稱不上超脫二字。”
“除非成為大乾主一般的人物,坐望江山,天下因他一言而斷!如此才可為自己鑄造樂土。”
林聽瞇著眼睛,眼神閃爍:“陳執安……是想要成為昭伏皇、大乾主那般的人物?”
“野心不小,不愧是玉京行走!”
燃隋州中,來了一條過江的強匪!
短短一日之間,竟然有兩座藥山,六處藥田被盜!
這些藥山、藥田之歸屬,也絕不尋常,雖然有尋常世家代管代種,論及根源歸屬,卻屬于謝、盧兩大世家。
而這幾處藥山、藥田出產的藥材,也絕非尋常藥材。
乃是兩大世家花費巨大代價所種出的珍貴藥材。
比如靈稚草、谷神木、長明草珠、燼草丹珠……等等十九種藥材,一年到頭,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占據兩座藥山、幾處藥田,耗費海量的靈水,出廠不過三十余斤。
可那強人一輪洗劫,竟然將這些藥材全然搶奪殆盡。
甚至有許多未成熟的藥材,也被他連根拔起。
有藥農撞見過這強人。
此人面帶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腰佩雙刀,身上血氣獵獵……
一時間,無數信息自燃隋州中四散而出,傳去龍溪府、上原府!
“這陳執安蒙上一塊黑布就敢劫掠如此之多的天丹藥材!簡直……簡直令人震驚。
他以為無人能夠認出他?”
“家主傳令讓我們莫要理會他,可他今日如此肆意妄為,我等倘若在這里躲著,那幾座州府中,我等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基業,豈不是都要被他偷了去?”
“族老!又有新消息來報。”
“說!”
“說是位于尊黃山的礦山……也被盜了!”
“礦山被盜?未被精煉大如小丘的礦石他也能搬走?”
“被偷走的并非是那些未被精煉的礦石,而是……我謝家搬運礦石的寶物承山梭!”
“豈有此理……即刻隨我出山,不能讓他這般搶下去了……”
“族老,門外又有飛書傳信,說是……盧家不堪其擾,派遣強者前去伏擊陳執安……”
“結果如何?”
“盧家被殺八位玉闕門客,兩位嫡脈,三百甲士……”
“龍溪府中尚且沒有其他消息嗎?”
“主家有消息傳來……說是會即刻派遣強者,坐鎮礦山、藥山……讓我們莫要與陳執安正面沖突。”
謝家族老深吸一口氣。
“什么世道?”
“堵著六姓人物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