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治二十三年接近尾聲。
懸天宮鐘樓震響,懸天京的雪幕中已然點起了天燈,飄飄裊裊,便如同一顆顆雪中的星辰。
十一月二十日,陳執安送別了前來青蓮縣看他的沈好好,這才上了樓頂,遠遠望向青蓮縣邊郊。
那里已然有兩萬四千斷獄軍駐扎。
一個個帳篷一匹匹駿馬,以及來來往往的后勤人員,顯得頗為熱鬧。
陳執安在青蓮縣的宅子之前,兩位斷獄軍的將軍再一次前來求見。
白間就站在陳執安身旁,轉頭看了一眼正在院中修行的漢子們,又看向那兩位將軍。
“真不見他們?”白間詢問道:“此二人一位名為司恒,一位名為元令,都是玉闕人物。
這兩萬四千斷獄軍中,又有四千地兵,兩萬玄兵。
倘若你真能夠收服他們,算上將軍的底蘊,哪怕是造化人物也可以不懼了。”
陳執安搖頭,神蘊化作風波,在白間的耳畔吹響:“執印之位終究是昭伏皇設立,我始終覺得昭伏皇必然不會完全和大虞六姓撕破臉面。
所以他才會將镕天將軍的部曲劃分給我,讓我統御。”
陳執安眼神頗為平靜,似乎并不為此傷神:“所以這支軍伍注定不為我所用……或許在昭伏皇點頭允許的情況下,兩萬四千斷獄軍也許會聽我號令。
可若是盼著利用斷獄軍成事……”
白間點頭,又問道:“那就真不見他們了?”
陳執安嘴角露出些許笑容:“且晾他們一兩月再說,他們從北郊前來青蓮縣不也花費了十幾二十日時間?”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去,看向正在修行的漢子。
云停盤膝坐著,縛龍真典正在不斷運轉,他身上血氣縱橫,又延伸出厚重的真元騰飛上天,看起來頗為強大。
縛龍真典乃是那天軍之法的陣樞天功,本來就極為玄妙。
陳執安細致寫明了這一門功法的晦澀之處,再加上云停本來便極不凡的天才,否則也不可能受到秦大都御的賞識,更不可能殺上枯牢山,砍下盧慈寬的頭顱。
所以這一門功法,云停修行精進頗為不凡,已然入了門。
可比起云停,其他修行天功的漢子們,修為精進速度卻十分緩慢。
天羅天功本來就頗為玄妙,威能不凡,其中又有許許多多的變化,這些平日里不過修行尋常玄功的漢子們,何曾見過如此玄妙的功法。
再加上天賦原因。
哪怕陳執安同樣頗為細致的,解答了天羅天功的礙難,他們的修行速度仍然稱不上一個快字。
好幾日過去,能夠修成一縷天羅之氣,又或者一縷天羅真元的人物少而又少。
就比如缺了一只耳朵的陳光,此時此刻正緊皺眉頭,抓耳撓腮,仔仔細細修行,卻又屢次失敗。
云停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這些兄弟們,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跳上屋頂。
陳執安嘴角露出笑容,道:“想要養出一支可堪一用的軍伍,似乎并不容易。”
云停再度嘆氣,道:“我這些兄弟雖然忠心,可終究不過只是一些老卒,他們膽魄驚人,但卻囿于天賦、根骨。
許多人對于自己的武道前途其實看得頗為清楚,便是其中強一些的只怕也最多是一個神蘊境界。
其余眾人能夠修成真元,已然極為不易。
現在即便天功在手,恐怕還是要讓將軍失望了。”
鄭玄澤與陸竹君也在院中修行,云停與陳執安說話并不避諱他們,他們自然也聽到了。
鄭玄澤也搖頭感慨:“若是能夠如此輕易的養出一支強大的軍伍,那么這天下早已是天軍甚多。
將軍……若無有大虞六姓或者大世家門閥那般的底蘊,莫說想要養出一支天兵,就算是一支地兵,恐怕也并無那般容易。”
云停沉默幾息時間,道:“也怪我這些兄弟天賦實在上不得臺面。”
陳執安臉上笑容不改,笑道:“我陳執安空有執印之名,可實際上天下人都知道我仇敵甚多,大虞六姓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
這樣的情況下,想要真正的人物來投只怕并不容易。
不像六姓世家,不知有多少先天、玉闕門客,不知有多少天資縱橫之輩投靠他們。
如今,云將軍尋來這四百多位兄弟,已然解了我燃眉之急。
路,總要一步一步走。”
陳執安說到這里,忽然眼珠一轉:“而且……大虞六姓雖然底蘊深厚,可是我有的,他們卻不一定有。”
云停白間的人不知陳執安在說什么。
陳執安卻忽然探出手來,手中多了一枚乾坤戒指。
神蘊閃過,乾坤戒指同樣閃爍光輝,幾枚丹藥懸浮在虛空中。
撲鼻的藥香頓時落入了眾人的鼻子里。
白間距離這丹藥最近,感知著這丹藥中奇妙的香氣,感知著自己腦海短暫的清明,他眼神微亮,看向陳執安。
“這丹藥,恐怕是極珍貴的天丹?”白間詢問。
陳執安輕輕點頭,神蘊操控幾枚丹藥,分別漂浮向幾人。
“這丹藥名為禪生丹,脫胎自四品天丹參真丹,又被我添了許多珍貴的材料。
如今我也說不上這丹藥的品級,但是三品天丹級別應當是有的。”
“不如大家嘗上一嘗,看看這丹藥效用究竟如何?”
“三品天丹……”眾人面面相覷,云停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三品天丹何其貴重?
即便是許多大虞六姓的子弟,終其一生也難以服用一顆。
陳執安卻一連拿出了五六枚……
“這未免太過貴重了……”鄭玄澤有些猶豫。
卻見到郁離軻沒有絲毫遲疑,伸手摘下空中的丹藥扔進嘴中。
頃刻間,他眼眸中亮起絲絲縷縷的光輝,一縷縷清氣自他身上浮現開來。
郁離軻在此時閉起眼眸。
陸竹君也在此時摘下空中的丹藥,笑道:“我知道將軍所謀甚大,我們如今的修為、天賦往后只怕會拖后。
既然想要做事,許多時候客氣不得,我來嘗嘗這丹藥的咸淡。”
他也吞下這枚丹藥。
一縷縷藥氣在他身軀中綻放開來,落入他的肉身、元關、乃至先天胎宮。
他的神蘊變得越發金黃,肉身、元關、先天胎宮開始不斷改變,強大的藥力仿佛讓他脫胎換骨。
“這丹藥可以擢升天賦,改根換骨?”
陸竹君眼中精光暴漲,看向陳執安。
云停、白間心中一驚。
能夠擢升天賦的丹藥,他們只在傳聞中聽說過。
其中最為出名的,莫過于大息傳說中的皇、帝二丹。
其他擢升天賦的丹藥,大多十分珍貴,而且大多是五六品的天丹,效用稱不上強大。
至于三品天丹級別,能夠提升天賦的丹藥,令他們一時之間尚且有些反應不過來。
“效用如何?”陳執安詢問陸竹君、郁離軻。
他也曾服用一枚禪生丹,可是這一枚禪生丹對他而言,效果極不明顯,無法繼續提升他的天賦了。
原因在于,陳執安的天賦、根骨稱得上極其妖孽,又曾經吞下一整顆禪生果,只加了一點點果肉的禪生丹,自然對他起不了太大作用。
“極好。”陸竹君回答:“我能明顯感覺到我的意識更加靈動,元關與先天胎宮也生出了某種玄妙的變化,我一時之間說不上來。”
“而且吞下丹藥之后……許多過往的礙難似乎有了頭緒,也許再過幾日,我便能踏入玉闕!”
陸竹君、鄭玄澤二人早已先天圓滿,只是始終未曾踏入玉闕境界。
如今有了這禪生丹,過往的瓶頸似乎消失了。
鄭玄澤頓時心動,同樣服下丹藥。
云停看著手中的丹藥,思索幾息時間,抬頭說道:“將軍!云停天賦自認尚可,即便沒有這枚禪生丹,縛龍真典也已入門,不知我能否將這枚丹藥讓給陳光?
陳光擢升天賦,提升根骨,吃透了天羅天功,也可以教授其他兄弟?”
陳執安聽到云停的話,微微一愣,繼而搖頭。
云停頓時有些失望。
恰在此時,陳執安拂袖。
下一瞬間,虛空中竟然多出了足足八九十枚禪生丹來。
眨眼間,濃郁的藥香融入風中飄香滿園。
“這……”云停張了張嘴。
其余幾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這丹藥,最多吞服三枚,再多就沒有用了。”
陳執安說道:“你們各自服用三枚,其余丹藥就分下去,優先分給天賦本就不錯的,等他們練成天羅天功,也可以助力其他兄弟。”
“至于其他未曾分到丹藥的也不需心急,這丹藥練起來有些慢,這些日子我加些緊,早些再煉出四五百枚來。”
還能煉?
而且四五百枚……這是煉丹還是割野草?
鄭玄澤很想提醒一下陳執安,這禪生丹似乎是三品天丹,真就能夠煉出四五百枚來?
便是陳執安煉丹技藝超群,煉制這等丹藥的藥材可都極為稀有,又上哪里找這么多藥材來?
可他旋即又意識到……陳執安向來能化不可能為可能。
于是他搖了搖頭,同樣吞了一枚禪生丹。
云停此時此刻才意識到,陳執安為什么信誓旦旦,想要養出一只天兵來。
哪怕自己屢次三番說明他這些兄弟的天賦,并不足以修行天功。
現在想起來……
“他是想要硬生生用這禪生丹,砸出一支天兵來。”
“不過……便是有這樣的丹藥,養一支天軍只怕也并不容易。”
云停心中思索。
而陳執安卻只是讓他們好生修行,自己則去了八兩街,息人居。
屈君回正躺在搖椅上,安然喝茶。
陳執安探過腦袋,嚇了屈君回一跳。
“你怎么神出鬼沒的?”屈君回沒好氣的說道:“下回帶點動靜來,早晚要被你嚇死。”
陳執安挑眉:“屈老板都能與端闕王爺談笑風生,能夠與南海大都御攀上關系,我看屈老板的修為最低也有一個造化,怎么會不知道我來了?”
屈君回并不回答陳執安,喝了一口茶道:“執印大人親自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陳執安笑著說道:“我這里有些東西,想要請屈老板送貨。”
屈君回問道:“送去哪里?”
陳執安道:“蓮夏州臥凰丘。”
屈君回輕咦一聲,道:“執印大人怎么還與那位狐大將軍攀上關系了?”
陳執安輕輕搖頭,又說道:“除了我手中這些東西之外,還要勞煩屈老板向那臥凰丘送去五千套甲胄、刀兵。”
屈君回頓時一哆嗦,連忙從躺椅上跳了起來。
“陳執安,你想要送死可別拉著我。”屈君回有些急了,道:“宋洗渠讓我助你,我確實答應了。
可他也沒說你是想要造反。
那狐大將軍沒有接受朝廷的招安,說起來不就是一個山匪?
你送甲胄、刀兵倒也罷了,可一口氣送去五千套是什么道理?
陳執安你剛剛當了大官,你的野心就藏不住了,想要造反了?”
陳執安默不作聲,看著屈君回表演。
屈君回大約是覺得沒意思了,又錯過腦袋道:“五千套甲胄、刀兵……這可不是什么小數目,我這里沒有。”
陳執安搖頭:“宋相說你這里有。”
“宋相也想要造反?”屈君回有些狐疑的看著陳執安,道:“我這里確實有,可就怕你吃不下。”
陳執安想了想,同樣探過頭,輕聲在屈君回耳畔說了幾句話。
屈君回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問道:“臥凰丘下,真就養出了一條龍脈?”
陳執安點頭。
屈君回思索幾息時間,又狠狠咬牙,點頭說道:“這事……我干了,等到龍脈成了……需要借我用用。”
陳執安走出八兩街,天色已然晚了。
街道兩旁,燈火璀璨。
陳執安看著周遭的燈火,忽然覺得恍如隔世。
他前來懸天京已經半年有余。
而現在……他已做好了許多準備。
“第一步,是拿下蓮夏州臥凰丘以外的平原。”陳執安眼神閃爍。
恰在此時。
白玉京中似乎動蕩突生。
陳執安神蘊落入其中,只見扶廷君原本的神蘊化身之上亮出點點光輝。
諸多光輝騰飛而起,升上虛空,只要凝聚為一。
化作一道……元神。
陳執安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扶廷君元神凝聚,就能夠離開白玉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