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世上,是否還有人能夠肆意修行神相傳承之法。”
陳執安一邊感知著殺生天王那一道比起九部巡守更加強悍的神通,紫氣與黃庭在他腦海中翻涌,一邊則在想著這天下奇人無數,也許他并不是唯一一位能夠同時修行兩種甚至更多神相傳承之人。
“最起碼……懸天京中我還未見這等人物。”
陳執安修行良久,白玉京南流景中又有一絲異動傳來。
他從修行中蘇醒過來,眼神中多了幾分驚喜。
“椒奴在試著溝通白玉京。”
陳執安長舒一口氣。
從陳執安送劍出懸天京之后,椒奴就再也沒有前來白玉京,仔細想來也有了兩三個月之久。
要不是白玉京與椒奴有神秘的聯通,讓陳執安可以通過南流景感知到椒奴還活著,只怕陳執安會以為椒奴出了什么意外,已然死了。
今日時隔兩三個月,椒奴終于再度試著溝通南流景。
陳執安意識也落入南流景中,等候一陣,卻不見椒奴的蹤跡。
“椒奴試著溝通白玉京,意識卻不落入白玉京中,也不知是因何緣由。”
陳執安皺起眉頭,有些想不明白。
“不過,只要椒奴還活著,總有相見的一日。”
他思緒離開白玉京,仍然盤膝坐在床上,探手之間,虛空中卻多了幾樣寶物。
“七萬鍛的寶劍,雖然不是傳世名劍,卻也已經極為珍貴。
還有這幾件寶物……”
陳執安默默祭煉寶劍、寶物,神蘊落入其中,煉化其中的每一道印訣。
“我修成天門,已然能夠擊敗玄府修士。
等到我修成殺生天王的那一道神通,再加上這一柄寶劍,加上這幾件昭伏皇賜下的寶物,哪怕不破入玄樓,戰力也能夠進一步提升。”
任憑懸天京中風波不斷,無數傳言接踵而至。
陳執安卻只是安然待在這青蓮縣的宅子中,修行、煉化寶物。
時間轉眼便過去五日。
懸天京本就古樸、雅致,又因為冬日里落了雪,整座京城便如同一幅古樸的水墨畫,籠罩一層清寒的紗幕。
玉芙宮的琉璃瓦上,霜華凝積,恰似玉屑鋪就,在淡薄的日光下,泛著清冷的光。
此時玉芙宮中也頗為清冷。
玲瓏公主一襲華服,面若寒霜。
她不是尋常那般慵懶的躺在貴妃椅上,而是正襟危坐,低頭看著殿中的人物。
玉芙宮主殿中,魏離陽背負著雙手,左右打量著玉芙宮中的陳設。
二人相顧無言……直至十幾息時間過去,玲瓏公主瞇了瞇眼睛,輕輕拂袖擺手:“今日本宮乏了,你且先退下吧……出宮事由,遠去有龍府總要有許多計較,豈能三五日便啟程?”
玲瓏公主閉起眼睛,一只手撐著頭,語氣聽起來客氣,卻透露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若旁人見了,只怕會大覺奇怪。
畢竟安國公之子,見龍將軍魏離陽與玲瓏公主乘商令乃是夫妻。
玲瓏公主下嫁魏離陽已然有二三年的光陰了。
但現在看起來,二人卻絲毫不像是夫妻,甚至連一個相敬如賓都稱不上。
玲瓏公主下了逐客令。
魏離陽終于轉過頭來,看向玲瓏公主。
他白皙的有些過分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來,搖頭說道:“玲瓏,圣人已經下令……甚至有龍府三千鎮龍軍前來迎駕。
有龍府那條惡龍近些年來異動連連,我久在懸天京多少算得上一個擅離職守。”
玲瓏公主莫不作聲。
她不愿意隨著魏離陽前去有龍府。
魏離陽臉上笑容依舊,就這般凝視著玲瓏公主,直至十幾息時間過去。
魏離陽忽然湊近兩步,輕聲開口說道:“你以為拖著……這件事情就會不了了之?”
他臉上笑意盎然,眼神頗為柔和,可這一句話卻顯得十分冰冷,甚至之后的話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你拖了兩年有余,這兩年以來你自命清高,始終住在這懸天宮中。
可是現在……你終究落入了我手中。”
“你不喜歡我做許多事,比如不喜歡我那些玩物,又或者不喜歡我的畫作。
但到了有龍府之后,我會親自在你身上作畫……”
“放肆!”玲瓏公主怒意勃發,眼神中殺機必露:“魏離陽……現在你可還在懸天京中,你這等妖鬼便是被人砍了頭,只怕也無一人惋惜。
你以為能夠活在這皇宮中的女人,便都是擺放在宮中的洛神紙,任憑你撕扯、作畫?”
玲瓏公主一反常態,眼神冰冷到了極致:“小心你的腦袋。”
魏離陽側過頭,笑容不減:“皇室威嚴自不必說,可是玲瓏,你莫要忘了你與我成過親,我是你的駙馬,我是你的夫君!
在這大虞天下,除了圣人之外,我便是你第二重天。
于情于理,無人會助你摘下我的頭顱……”
魏離陽說到這里,眼中閃過一道光,他揚起下巴,又看向四周:“我雖然遠在有龍府,卻也知道懸天京中發生了什么事。
那陳執安為你作畫,幾次三番出入玉芙宮,你與他獨處,甚至你專程女扮男裝出宮,只為尋他看一看懸天京中的花燈。
陳執安……確實是個人物,可是他摘不下我的人頭,也攔不住你前去有龍府。”
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牙關以內,舌頭鮮紅:“因為想要讓你去有龍府的可并非只有我。”
玲瓏公主深吸一口氣,心緒似乎逐漸平靜下來,她便如同趕蒼蠅一般,再度擺了擺手:“滾吧。”
魏離陽不再多言,轉身出宮。
玲瓏公主站起身來,命人打開東堂大門。
玉芙宮中的池水結了冰,宛如一面巨大的銅鏡,將許多花草倒映其中。
柳枝在寒風中瑟瑟搖曳,像是一個無助而又瘦骨嶙峋的美人。
“公主。”玉絮奴低聲說道:“是否要去請……”
玲瓏公主轉頭看了她一眼,玉絮奴不再提及那個神秘的名字,卻又忍不住說道:“我聽說陳……陳將軍以雷霆手段,捉拿懸天京中世家人物四十位。
其中甚至有大理寺少卿何觀,有匠作府右匠史這等人物。
公主,陳將軍已然非同尋常,若是他……”
玲瓏公主再度打斷了玉絮奴,搖頭說道:“我細想了許久,這終究是我的事。
便如同魏離陽所說,我與他確實是夫妻。
陳執安剛剛擔任執印,又以什么立場相助于我……
更何況那三千鎮龍軍已然駐扎在北郊,二三位玉闕修士,恐怕壓不過這只鎮壓惡龍的軍伍。”
話語至此,玲瓏公主臉上卻并無自哀自憐,眼神反而越發堅定。
“據說魏離陽出生時,無留山的道人恰巧路過,曾經為他卜卦。
說他不偏不倚,說他不正不邪,又說他天資絕世,壓勝天下……
但許多年過去,他終究不過一個玉闕修為,哪怕名上騎鯨碑,乃是大虞有數的強者,可卻也撐不起壓勝天下四字。
無留山那位道人批錯了命,魏離陽成了徹頭徹尾的邪魔。”
她喃喃自語:“他以為我久居深宮,不諳世事,也并無什么修行天賦,便可以露出獠牙,向我齜牙咧嘴。
可我偏偏不怕……
不靠他人,我也能夠殺了他。”
玉絮奴低著頭,不敢說話,只當自己未曾聽到玲瓏公主這一番話。
可她心中卻滿是好奇……
自家主人何至于這般堅定?
玲瓏公主仿佛看透了玉絮奴心中所想,臉上露出一抹傾國傾城的笑容,她笑靨如花,道:“母親尚且不知蹤跡……也不知何時會來。
我心中等得太急,便想要告訴你個秘密。
那無留山上的道人,也曾為我批過命。
她為我指了一座山。”
“但生絕路,便上山去。”
“懸天宮中我不曾遇到絕路,我心中想著若是母親回來,便是奔逃,應當也遇不到絕路。
但現在……那有龍府,我是絕計不會去的!
有龍府,便是我的絕路。”
玲瓏公主似乎是在與玉絮奴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她想到了那座山,腦海中卻又始終浮現出陳執安的身影。
“但愿我能絕處逢生。”
陳執安盤膝坐在宅子里的池塘前。
天越發冷了,池塘表面也結了一層冰,卻罕見的沒有凍住滿池的水。
那一層冰下,八條金魚與一條鯉魚,正在歡快的游動。
“陳大人養的這些魚倒是奇怪,看不出有什么玄奇,稱不上什么異種,偏偏不懼嚴寒。”
說話的是一位中年人。
他一身白衣,腰間配著一枚八卦玉佩,長發束在腦后,看起來頗為出塵。
陳執安看著這白衣中年人,詢問道:“據說司天臺已然封閉三年,司天臺許多祀官,也已然閉關許久,極少與外界聯系。
哪怕是懸天京中道果之爭,謝家家主謝茂行親自前來,我也未曾聽過謝作梁謝大人,卻不曾想……今日親自登門。”
謝作梁面容儒雅,氣息中正,眼神卻頗為平靜。
哪怕陳執安抓捕了十幾謝家人物,從他眼中也看不到幾分怒意。
“世間紛亂,星相也亂了,司天臺不得不再度運轉,我也無法安然修行,只能夠終日觀天。
只是司天臺各項規矩仍然僵硬,就比如此行,我只能與陳先生聊上盞茶時間,否則回去的晚了,難免被司天官責罰。”
陳執安毫不客氣的上下打量著謝作梁,甚至拿出得自對持玄子的那一面鏡子,照向謝作梁。
卻見謝作梁身上全無半分妖鬼之氣,所修的神通、神相都是煌煌正道,中正光明。
陳執安有些詫異,道:“謝大人可知,你那些謝家族犯下的事?”
謝作梁點頭,神情沒有絲毫改變,仍然溫和說道:“便如天上星相變化無窮,無論哪一種變化,都稱得上是道真,稱得上是大道。
血祭道真既然存在,必有其存在的道理。
陳大人……就連你也承認,血祭道真乃是最簡單有效,且最為快速的修行之法。
除卻血祭道真,再也沒有一種大道能夠短時間內讓大乾國積累那般可怕的力量。
所以……恕我直言,陳大人,世上的事,四字以概之便是弱肉強食。
我并不覺得血祭道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責。”
陳執安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我生長之地不算窮苦,鄰里街坊卻都是尋常人,也就是你口中的弱小之名。
我只知他們也有所思所想,有所感所悟,有情有性……這些都與那些強人,又或者尊貴之人一般無二。
不過我其實不喜歡辯經,也不喜歡講道理。
謝大人說血祭道真,又或者強奪他人財物田產又或者性命,無罪。
那我便要告訴謝大人……這一樁事,謝大人說了可不算。”
陳執安輕敲桌面,虛空中,一面印鑒倏忽而至,懸于空中。
“手握權柄,自然要用。
謝大人親自前來,應當不是為了僅靠三言兩語說服我。
那我便告訴謝大人……我不喜歡血祭道真,也不喜歡謝家人。
只憑這兩個不喜歡,便有十七位謝家人物身在督察院牢獄之中……歸根結底,他們做的對與不對,還是要靠我定奪。
恰好……我喜歡世間的法理,敬重生死。
他們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可以肆意奪取他人的性命。
那我比他們更高一等,自然也可以奪了他們的性命。
謝大人覺得如何?”
謝作梁仔細思索一陣,又默默點頭。
目光卻又與陳執安的目光碰撞,道:“陳將軍……我未曾登臨造化,可是區區一個傀儡,只怕攔不下我。”
陳執安渾然不懼,搖頭說道:“你謝家家主幾次三番想要殺我,卻不過無功而返,至于謝大人你……更加殺不了我……”
謝作梁并不生氣,臉上露出笑容,道:“事情便出在這里,我是懸天京中謝家最強之人。
謝家人現在出了變故,我若是袖手旁觀,不做做樣子,只怕說不過去。”
陳執安挑眉,一時之間有些聽不懂了。
謝作梁卻忽然正色道:“我對這世間許多事都不感興趣……卻想要從陳大人這里換取一樣東西,為了這一樣東西,我愿意付出一些代價。”
陳執安眼神一動,忽而問道:“我想要一位天闕強人的性命,謝大人,你可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