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賢圣地之中,奔流的氣息不斷在陰沉天空呼嘯,雜亂而混沌。
而在其下方,陳氏仙族親傳陳洛在正在三山之間的竹林之中入定,悟道沖關。
從入先賢圣地直到如今,秋去春來,夏日將至,這位陳氏親傳已經從融道境跨越到了應天境,周身的氣息變得更加強大,與當初剛來之時已經判若兩人。
這就是先賢圣地的玄妙,一年當抵十年功當真不是吹噓。
不過就在此時,入定之中的陳洛忽然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環繞周身的玄光轟然而散。
許久之后,陳洛睜開眼睛,一陣狂喘之后,心底陰涼一片,而那玉冠下的鬢角已被汗液浸濕。
自入圣地悟道以來,他的修行進展神速。
盡管青云天下的修仙者當中,靈劍山小鑒主才是破境最快的那個。
但在除她之外的所有親傳之中,陳洛這個年紀能到這種境界,其實也已經算是佼佼者了。
可隨著的他破境應天,他體內的氣息卻開始瘋狂亂流,無法平息,而他的腦海之中也是雜念叢生,如同惡魔低語,不斷攪擾他的道心。
這并非他心中的雜念,而是來自于天道。
準確來說,他與天道相互感應之時總是會有大量陰冷的雜念而來,這是陳洛從未遇到過的情況。
要知道,先賢圣地是傳道之所,是人與天之間最接近的地方,從此處所望見的天道本就該是最通明,最為純凈的規則才對,不該如此斑駁。
“莫非是我修錯了?”
“不,我所走的皆是我陳氏仙族歷代祖先都走過的路,一步一個腳印又怎會出錯。”
喘息片刻,陳洛感覺自己周身都被一股陰冷的氣息所包裹,附著于體表,仿佛一層冷油般黏膩而冰涼,揮之不去,于是抬頭凝望天際。
他分明記得進入先賢圣地之時,這天空是持續不變的晴朗明媚,春風拂面。
可此刻卻陰云低垂,環繞四方。
還有前幾日,圣地之中妖風四起,不斷沖向東南。
那是玄光之門開啟之所,是他們來時所經過的地方。
陳洛腦中混沌,道心斑駁,根本無力思考,只能從中起身,隨后山而上,來到了三山之中的北山山崖。
陳汐正在此盤膝而坐,身上穿了一件青白相間的對襟襦裙,發鬢雙盤,眉心一點朱砂痣,與其雪白的肌膚相襯的恰到好處。
盡管此地不屬圣地中心,但此處仍舊玄奧無窮,這位親傳圣女此間也在沖關,至今還差一線。
聞聽腳步聲從耳邊響起,陳汐緩緩睜眼,看向弟弟。
“境界穩下來了?”
“阿姐,我總覺得我道心無法寧靜,像是受到了什么影響一樣。”
聽到這句話,陳汐的眉心不禁微皺。
其實她與陳洛的感受相同,也覺得這先賢圣地之中似乎是出現了什么變化一樣,說不清楚是什么,可卻總有一種心懸于空中,惴惴不安的感覺,以至于修行都在凝滯。
就在兩人說話之際,山谷之中忽然掀起一股氣流。
這氣流之中夾雜著一種熱浪,呼一下涌入了四面八方的林中,震得滿山青葉一陣嘩啦作響,沿山撲來。
感受到這股氣息之后,姐弟倆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們對面的南山腳下就忽然有一股強悍無比的氣息沖天而起,像是早間噴薄而出的晨光,虎嘯龍吟般填滿了整個山谷。
啪——
下意識之間,盤坐在地的陳汐雙手扶膝,而陳洛也捏緊了拳頭,后背的肌肉開始聚集在一起。
他們兩個都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壓力順著那灼熱的氣浪襲來,沿著山脊而上,壓得他們有些透不過氣。
見此一幕,兩人忍不住對視一眼。
他們自然知道這股氣勁的來源,因為自入先賢圣地以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出現在他們剛剛進入此處不久,當時滿山谷都是那男子嗯哼聲,聽得陳汐一陣心緒不寧,心中凌亂。
而隨后所出現的也是這般灼燙的氣浪,仿佛有紅日從山谷初升。
不過那一次的時候,兩人還只是隱約有些心弦緊繃的感覺,但此時卻是壓力滿身,需要去主動以契機平衡。
那種感覺不是威壓,說準確點,倒像是感覺得這山谷之中潛藏著一種龐然大獸,足以氣吞山河。
陳汐轉頭看了一眼阿弟,便注意到阿弟深皺的眉心,以及其周圍的靈氣涌動。
阿弟前些時日就已經進入到了應天境,早已是另一個境界水平,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要主動抵御這種感覺。
青云天下的修仙路徑一直都很固定,該是什么境界就該有什么氣息。
但山中那個男子在這半年時間里所帶給他們的,則是完全超脫了認知的事情。
“他還是通玄?”
“還是通玄,一直都未嘗試過破境。”陳洛忍不住開口。
兩姐弟正在說話的功夫,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便從山谷之中出現,而當兩人看到這個身影的時候,眼神之中的復雜便更重了。
因為比起那滔天氣勢讓人產生的吞天大獸的錯覺,此時走出的季憂身材高瘦,卻更像是一個文弱書生一般。
尤其是在他氣息內斂之時,根本看不出有何可怕之處。
季憂此時站在南山腳下,微微握拳,一股氣勁開始在體內不斷沖撞,渾身的氣血仿佛都在咆哮。
半年多了,他一直都在煉體,經過了漫長的時間之后先后熬過了兩個關卡,如今肉身的強度已經遠勝從前。
他以前一直都覺得,悟道既然可以脫離肉身單獨修行,那么煉體也可以脫離境界繼續攀升,現在看來沒錯。
但問題是如果悟道修行的重點是白日飛升,那么煉體修行的重點又是何處,他暫且不明。
傲嬌鬼一定會后悔沒有早點嚶……
一直嘴硬著拖拖拖,現在好了,他的肉身變得更強了。
季憂長舒一口氣,隨后將氣勁散去,隨后腳下微微用力,兇猛的身影倏然間穿過了山林,隨后落在了一處小河畔,沿流而下。
小河下游的是一處清湖,他在這修道許久,已經將此處摸清。
等走到湖邊,季憂飛身躍下,沉浸其中。
他這次的煉體持續的時間極長,渾身都是一陣黏膩 感,此刻投入湖中頓時感受到一股清爽。
待到洗漱完畢,他從湖中上岸,以靈氣將衣物烘干,抬頭望向天際,眉心微皺。
自前段時間開始,先賢圣地的氣息仿佛就在不斷變化,尤其是風雨四象的法則,仿佛在不斷碰撞一樣,以至于此方天地之間陰冷陣陣。
他雖然未曾進行過天人感應,但也感受到一種別扭,在他看來,這并不正常,反而是有什么不太對勁的地方。
季憂思索良久之后緩緩閉目,金色的神念開始飛天而起。
他一直怕壓制不住境界,受到執念影響而化入邪道,但先賢圣地的異象持續了那么久,他還是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而隨著他的神念不斷沖天而起,一股陰冷之意瞬間襲來。
天道滾滾翻涌,扭曲而模糊,而其下則有一股莫名的氣息自西南方而來,不斷飄搖。
正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先后靠近。
陳家姐弟、天書院柴澤、靈劍山顏書菁、顏銳、以及問道宗的姜晨楓和山海閣的霍鴻等人也都陸續而來。
行至近前時,他們全都忍不住望向季憂,發現他仍舊是通玄境的氣息,表情不禁變得古怪起來。
先賢圣地雖然偌大的,但偶遇也是時常會有的。
早在前幾個月的時候,就有人說季憂的境界好像一直在停滯不前。
雖說場間只有陳氏仙族的親傳陳洛成功破境,但其他人氣息差不多也已經到了關卡,唯季憂的境界如同死水,與進入之前并無任何區別,叫人不解。
要知道,天道會上最為出盡風頭的就是季憂。
而在進入先賢圣地之時,不知多少人都在議論他出來之后很可能會進入應天,卻不曾想他連融道都不曾進入 不過眾人也只是看了幾息,隨后便將目光轉望向了西側,準確而言是西南側。
先賢圣地不尋常的異動已經持續了許久,他們每日悟道修行,自然是有所感應的。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為何會有這般莫名的氣息?”
“咱們手中不是有地圖?”
“地圖不是全的,上面沒有標注西南方位到底是何地。”
司仙監所給的地圖確實不全,只有大概一半的面積在標注之上。
柴澤思索良久后開口:““那應該就是我人族最初的祖地了。”
“祖地?”
“祖地承托人族氣運,被封印在了先賢圣地之中,據說天道本源就在此處,前些年還有人曾流傳,說是里面有先賢傳承。”
“原來如此……”
“這個地方本來就脆弱不堪,我們所在的位置還算是穩定,但再往西南就更加脆弱了,我想這也是地圖上并未標注其位置的原因。”
先賢圣地之所以會被先賢封存,就是因為幾近破碎。
而在丹師未以丹術所補救之前的,有些地方連空間都是割裂的,柴澤說西南方向更甚,稍有不慎便會身首異處,就算躲過,也可能會被天道之威震碎神魂。
所以這片區域對于他們而言,其實是一方禁區。
早些年也確實有人曾進去過,但嚴重的后果出現之后,打主意的人就少了。
而且什么天道本源,先賢傳承,本就是一種流言,從未得到過印證,自然會讓人望而卻步。
例如陳洛和陳汐,本就拿到了親傳之位,這般冒險對他們而言根本沒有必要,其他人也得力求穩妥,對于如此高風險之事并不感興趣。
季憂此時看向柴澤,輕聲開口道:“既然是人族祖地,為何這氣息會忽然變得如此莫名?”
柴澤聞聲看他一眼:“那方天地本就不算穩定,說不定此番異動也屬正常,我猜現在外面已經是風雨雷電交加。”
“本源之力本就連通整個青云天下,只不過是被先賢以大法力封禁,此處法則混亂,外界也會受到影響到。”
“如此陰風陣陣,還如何能被稱之為圣地?”
“陰陽兩儀本就是天道法則,世間萬物都是如此,有黑有白,有明有暗,師弟你還未入融道,或許對此的感悟還并不滲透。”
聽到這句話,季憂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媽的,被看不起了。
這柴澤的語氣就好像是職高生不小心混進了大學生的聚會之中,問了個在大學生看來很沙雕的問題。
在山林外的草海之中閑聊半晌,眾人紛紛散場歸去。
畢竟對他們而言,出去要么有仙宗要繼承,要么有家族要接受,修道一事仍舊是重中之重。
他們其中有不少人已經在破境階段,不會因為一些小事分心,而把時間浪費于此。
唯有季憂在思量半晌之后,邁步朝著西南方向而去,然后開始打轉。
所謂人族祖地,什么天道本源,只不過是個模糊的概念,究竟在什么位置季憂并不知曉,不過他倒是很好 奇神念所感受到的那股惡念。
此后一連數日,在先賢圣地悟道天驕都忍不住開始頻頻皺眉。
就像先前所感受到的那樣,他們心中的雜念越來越多,道心莫說通明,甚至開始有些渾濁。
柴澤也已經是應天境的關鍵時期,但幾日悟道下來,卻有些滿身戾氣,心中狂暴不堪。
修道要摒除七情六欲,貪念也是其中之一。
在進來之前,不少人都抱著我能待多久就待多久的心態,但此刻心中已經有所不妙。
尤其是一些正在破境的人,越發感受到道心開始變得越發沉重。
首先離開此處的是玄劍峰親傳顏書菁,劍道講求通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隨后離開的則是陳家的雙胞親傳,陳洛已經破境,而陳汐也正在邁過門檻,待在此處若是弊大于利,對他們而言便不再是什么好的選擇。
而留下的人,大部分都是身位沒他們高,攥緊了機會便不想撒手的人。
但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他們也開始有些熬不住了,尤其是在發現道行無法精進,反而道心越發陌生之后,便知道是時候該要離去了。
不過人是會進行自我安慰的,比上不足,總可以比下有余。
比如季憂,便是他們心中最好的安慰劑。
因為就算卡在破境邊緣,他們出去之后總能破境的,總比進來和出去一樣好得多。
離去之前,他們這些人還曾有過交流。
因為多日不見季憂,他們都判定季憂應該是已經出去了,畢竟無法破境,就算留在天道近前也是無用。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季憂已經沿著西南方不斷地深入。
從草海到山林再到草海,此時他已經進入到了廣袤的野林,參天的巨木伴隨著濃霧,仿佛全都擁擠在一起,連神念都無法釋放的很遠。
他先前所感受到的惡念已經收斂了,無法再進行感應。
此時的季憂在一片樹木茂盛的叢林之中停步,看向一株被踩彎的青草。
他現在可以很確定,有人曾進來過的,具體做了什么事不得而知,但先賢圣地氣息就是在那段時間變得奇怪的。
所以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應該也是因此而出現。
而季憂之所以那么在意這股氣息,是因為他從中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讓他想到了當初身處岐嶺。
當初發生了很多事,飛升的妖人、失蹤的嬰兒、但隨著神雷震天,仿佛一切都偃旗息鼓,再也沒有了后續。
一切都被歸結到了鄭家身上,該追責的追責,該要好處的要好處,然后就再也沒發生過任何的事情。
但其實那件事還留了會跟多的疑問說不清楚,比如從岐嶺后山離開的馬車到底去了哪里,之后就全然沒有了音訊。
季憂對這件事一直都很敏感,所以才會一直追到這里。
不過在此間尋找了數日之后,他卻完全沒有找到什么。
先前他就曾聽人說過,圣地之中有先賢傳承,還有什么本源之力,但這么多年從未有人尋到過,說明那地方并不好找。
季憂沉默片刻,隨后從濃郁的叢林之中出來,忍不 住向外看了一眼。
此時的先賢圣地還留存著狂亂的氣息,但神念外放之后卻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的生靈,看來那些天驕們在自己搜索山林之際已經出去了。
但愿只是如柴澤說的那般,氣息的驟變不過是先賢圣地因為太過脆弱的常態。
但愿有人只不過是有著藏私之心,找到了那所謂的本源祖地,得了好處后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季憂此時眉心微皺,忽然感覺到一股雜念開始升騰而起。
他先前一直壓制天人感應是因為他無法問心,如今神念飛天之后,天人感應重新連接,有些契機就便無法克制了。
季憂收斂氣息,隨后朝著東北方向走去,隨著腰間玉牌光華閃現,出現在了來時的那處山谷之中。
此時的山谷中小雨瀝瀝,夾雜著隆隆的雷聲在耳邊不斷環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