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極峰頂。
安梓揚陰冷的目光在臺下老者的臉上掃過,其中蘊含的惡意,即使身經百戰的老者都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周紫荊,數十年前銷聲匿跡的高手之一,也是錦衣衛內部按照檔案推測、可能修成天人境界之后躲藏起來的高手之一。”
“方才爭位的時候一句話不說,等到座位都坐滿了之后才跳出來,心思已經是昭然若揭——就是沖著挑撥江湖人對抗錦衣衛。”
“應該是跟唐荷一伙兒的。”
“也是,若沒有天人,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此時的嵩山上鬧事。”
安梓揚心中暗道。
此時的江湖人,已經被緩緩煽動了起來。呼喊“鎮撫使”的聲響越來越大,交迭在一起,逐漸變得整齊劃一。
安梓揚瞟了一眼,就發現其中有數人跳的最高、聲音最大,話也是說的漂亮,很是能激起江湖人的情緒。
這些人一開始就藏身人群之中,就等著周紫荊挑頭,他們再迅速跟上。
“果然……江湖人就是江湖人。不用刀劍把他們壓服,遲早都要鬧上一通。”
安梓揚緩緩嘆了口氣。
這場賞月宴,從一開始就必然會有這么一遭。即使李淼沒有安排浣花劍派坐在高臺之上,也會有其他人,借其他事來發難。
江湖跟朝堂,門派跟錦衣衛,本就是隱隱對立的關系。
李淼讓錦衣衛遍邀天下門派,但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多數人并沒有動身。若非少林和武當起了個頭,讓他們沒了“非暴力不反抗”的心思,只怕這賞月宴根本就辦不起來。
朝廷可以剿滅任意一家門派,卻不能剿滅整個江湖。也就是所謂的——法不責眾。
想讓江湖人心服口服,只靠朝廷大勢來威逼,只能得到陽奉陰違的結果。
江湖人服的永遠都只有——武功。
目前為止,錦衣衛還沒有在明面上拿出一位能讓江湖人心服口服的高手。坐上高臺的天人們,更是進一步提振了江湖人的士氣。
再加上有心人的一番引導,便成了現在的局面。
安梓揚伸手壓了壓,試圖先止住江湖人們的呼喊,卻是沒有成功。
他這個年輕的千戶,分量還是不夠。
“唉……”
安梓揚輕嘆了一聲。
他緩緩走上高臺,伸手掀開輕紗,走到了那張座椅旁邊。
坐在椅子上的人影發出了嬌憨的女聲。
“安師兄……我腳麻了……”
“下面好大的聲音……”
“師公他什么時候回來呀……”
安梓揚再次嘆了口氣,看向穿著飛魚服、墊寬了肩膀的沈尋凝。
自始至終,高臺上坐的都是她。
畢竟李淼手底下的人各有各的用處,唯一一個做不了事的花瓶就是沈尋凝了,放在這里正合適。
“沈姑娘先別動,我現在彎下腰,裝作與你說話的樣子。下面的江湖人只能看到你我的影子,不必擔心露餡兒。”
“現在鎮撫使不知去了哪,咱們得多少拖延一段時間,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沈尋凝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
兩人就這般在輕紗之中擺了個姿勢。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下面又傳來周紫荊的大喝:“安千戶,只是請示一番,怎么需要恁久!鎮撫使又不是聽不到我等的話!”
“該不會,這位傳說中的鎮撫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吧!”
“連面都不敢露,又如何讓諸位江湖同道服你的規矩!若是錦衣衛買不起這多的椅子,不如老夫我現在就下山買一些回來,都放在這高臺之上!”
“大家也能離‘鎮撫使’更近一些,豈不是更好嗎!”
他這一番慷慨陳詞,說的痛快無比。本就對錦衣衛又懼又厭的江湖人們立刻便應和道。
“周前輩說的好!”
“是極是極!遮遮掩掩的,難不成這輕紗后面,坐的是個娘們兒不成!”
“哈哈哈——”
周紫荊滿意地看向周圍。
忽然間,他眉頭皺了皺。
“人呢?”
與他一同策劃了此事,又承諾事后會給他規避天人五衰秘法的那個太監,已經不見了蹤影。
“嘖!是被錦衣衛察覺了,還是把我當成了棄子?”
“不管了,既然已經站了出來便再沒了回頭路,之后再去尋他便是。即使沒了他,經此一事,我在江湖上的聲望也將如日中天!”
他這般想著,就要繼續開口。
忽然,他頓住了。
而后,他緩緩轉過了身,看向南側通往峰頂的山道。
“這是……什么……”
一個正在振臂高呼的江湖人,忽然感覺耳邊傳來的高喊聲似乎弱了一些。他以為是錯覺,還要繼續喊,卻發現耳邊的聲響確實是小了一些。
他轉頭望向南側。
最靠近南側的那些江湖人,已經不再喊了。
武功低一些的,額角已經流下了冷汗,抬手捂住胸口,驚疑不定地朝著山道看去。武功高一些的,也是騰地站起身來,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間的兵器。
一層,一層,一層。
如同收割麥子一般,由南至北,高喊聲一點一點地消失,仿佛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正將聲音吞噬。
那條邊界已經到了他身側。
他抬手捂住了胸口。
往日間如臂使指的真氣,好像被什么東西凍住了,體內自行運轉的周天傳來被拉扯的感覺,指向——南方。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此時已是日落時分,殘陽如血。
南面的山道上一片漆黑,他看不到那里有任何東西,但他就是本能的知道——有什么東西,從那里過來了。
臺上的天人們紛紛睜開了眼,看向南方。
高臺之上的安梓揚掀開輕紗,轉身從沈尋凝身上扯下黑色大氅,不顧沈尋凝的驚呼,也不在乎被江湖人們看到輕紗之后的情景,自顧自跳下了高臺,朝著南面跑去。
腳步聲,隱隱從山道方向傳來。
山風驟起,將血腥味涂滿了整片平臺。
輕笑聲。
“哈——舒服多了。”
“可惜,還是沒能威脅到我的性命。”
如血的暮光照映,一個物什被高高拋起,落到平臺中央,在地上骨碌碌滾動了幾圈,緩緩停住。
那是鄭銘的頭顱。
有人騰地站起身,疑惑地說道。
“李……李大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