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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惡氣

  初冬的蘆葦蕩里,泥濘表層已經結了一層冰碴,腳步踩在上面咯吱作響。

  被谷飛軒救下的那個孩子,不住擦著自己臉上的淚水,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著。

  身后忽然遠遠傳來谷飛軒的怒吼,他陡然打了個顫,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又咬牙轉身朝著河道方向走去。

  他自幼失語,但也正因如此,他比同齡的小孩更早成熟,也更會觀察旁人的臉色。

  他知道谷飛軒在做什么。

  什么求援,谷飛軒再怎么傻,也不會想到讓一個五六歲的啞巴去求援。但他也很清楚,即便他留下,也只會成為敵人的人質,成為讓谷飛軒投鼠忌器的累贅。

  他甚至沒有拼命的選擇,只能祈禱自己活下來,有朝一日能為這位素不相識的大俠報仇。

  噗通。

  他摔倒在泥濘中。

  即使早就知道,以自己還遠未長成的身量,在這蘆葦蕩里獨自行走,摔倒是遲早的事兒。但這一摔,還是將他強撐了半個晚上的堅強給摔了個稀碎。

  他終究只是個孩子。

  “啊、啊。”

  “啊——”

  張開嘴,喊著帶著血淚的、不成語調的句子,他說不出一句話地痛哭起來,小手抓住面前的蘆葦,拼命朝前方爬去。

  今天是他的生辰,如果今晚沒有發生這些事的話,他應該在父母的陪伴下吃飯,許下對接下來一歲的期許。

  他在心里許下愿望,希望谷飛軒沒有騙他,希望前方真的有那艘船,船上有能夠救下谷飛軒的大俠。

  “啊、啊——”

  涕泗橫流。

  啪嗒。

  腳步落地聲,從他的面前傳來。

  “嘖。”

  嫌棄的聲音。

  “我討厭小屁孩兒,尤其是哭唧唧一身泥的小男孩兒,看著就煩。”

  “還是我們家小四好,嘖,便宜王海那狗東西了。”

  他緩緩抬頭,一雙靴子踩在他的面前。看著是站在泥濘之中,但靴身上一塵不染,好像新做的一般。

  視線上移,一只手提溜著一個人,正好奇地看著他。

  見他抬頭,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抬手朝他揮了揮。

  “小屁孩兒你好”

  唰!——

  中年太監側身躲過谷飛軒的左拳,拳鋒上指節之間露出的箭頭閃爍著寒光,從他的面前擦過。

  趁著谷飛軒身形不穩,他運足真氣,全力一掌朝著谷飛軒的面門打去。

  血花四濺!

  中年太監一聲痛呼,谷飛軒一聲悶哼,兩人身形驟然分開。

  中年太監捂住右手,掌心上一處前后通透的孔洞。

  谷飛軒抿了抿嘴里咬著的箭桿,噗噗噗跟吐西瓜子一般,吐出幾顆槽牙,晃了晃腦袋,強行驅散了眩暈。

  不等恢復架勢,就再次發出一聲怒吼,如同野獸一般合身朝著中年太監撲了過去。

  “嘖!”

  “這小子明明是用弓的,怎么還藏了一套手口齊用的短兵武學!”

  中年太監面色難看。

  江湖人,尤其是修兵器的,若是兵器被毀,一身武功就至少去了一半。若非如此,郜暗羽那門武學也不會如此遭人惦記。

  可中年太監沒有想到,谷飛軒重傷之下,竟是用兩只箭就構成了遠比拿弓的時候強上數倍的威脅!

  與用弓時的冷靜、精準不同。

  眼下的谷飛軒,狂暴的如同一只瘦虎。

  就如眼下!——

  谷飛軒欺身而上,口中和手中的長箭在夜空中劃出一團亂麻一般的弧光,將中年太監整個囊括在內。

  左拳打在胸口上,他口鼻溢血,凌空借力轉了個圈,整個人如同拉滿的弓弦,將左手箭頭加倍迅捷地彈向中年太監面門!

  右膝頂在左肋,他側身跌倒,卻是猛然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從地上彈起,口中的箭頭猛然扎向中年太監胯下!

  血肉橫飛,鮮血四濺!

  以命換傷、以命換命!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中年太監一咬牙。

  是,即使谷飛軒如此拼命,但他終究在開戰之前就是油盡燈枯。谷飛軒已經是必死,但中年太監的生死也已經到了一九之間。

  但他又如何能接受這“一九”之數!

  谷飛軒竟然真的能靠那悍不畏死的攻勢,強行從他的手中搶走了一成的生機!

  他不是沒經過生死的,雖然惜命,但他知道,眼下這場爭斗已經不再是勝券在握的玩弄,而是真真切切的廝殺!

  沒有瞻前顧后的余地了!

  中年太監目光瞬息掃過谷飛軒全身。

  谷飛軒再次出招,左手持箭猛然扎向他的肩頭,中年太監如方才那般側身閃躲,同時右掌抬起,似乎是要格擋。

  兩條手臂即將碰撞之時,中年太監森然冷笑。

  他的手掌瞬移一段,竟是直直迎上了箭頭!

  噗嗤!

  箭頭從手心扎入、手背穿出,中年太監眼角抽了一下,手指猛然交握,將谷飛軒的左手整個攥在了手中!

  “你敗了!”

  中年太監笑意愈盛。

  谷飛軒這門武學的門道,他已經看懂了。

  與尋常武學化解對手勁力的方式不同,谷飛軒這門武學是硬生生吃下對方的攻擊,而后順著對方勁力的方向疊加自身的招式,化為更加迅捷的殺招。

  以受傷換來威力更大的招式,這是一門完全為了搏命而打造的武學。

  但它不是沒有破綻:谷飛軒斷了一只手,勁力轉圜并不圓融,只要控住了他的一只肢體,讓他不能再借力打力,那這門武學就算是廢了!

  正當他得意之時,目光掃到谷飛軒的臉,卻是瞳孔驟縮!

  因為谷飛軒的臉上,分明掛著滿含殺意的冷笑!

  “不好!”

  中年太監悚然一驚,立即抬起空著的一只手,擋向谷飛軒口中的那支箭。

  雖然不知道谷飛軒到底是個什么盤算,但他一只手被自己制住,最大的威脅就是嘴里咬著的這只箭!

  中年太監死死攥住了箭桿。

  “哈!你——”

  中年太監正要得意,手上卻是猛地沒了支撐,順著使出的力道朝谷飛軒身后甩去。

  谷飛軒竟是直接松了嘴!將那桿箭送給了中年太監!

  而后,他絲毫不顧被死死攥住的左手手臂,上身猛然前沖,被死死攥住的左臂發出斷裂的悲鳴——沖進了中年太監的懷中!

  而后,他張大了嘴。

  一頭扎進了中年太監的頸側!

  “額啊啊啊——”

  中年太監頸側瞬間迸發出血泉,他猛然后退,一連串招式全力砸在谷飛軒的肚腹之間!

  谷飛軒恍若未覺,七竅之中不住流血,整個人死死掛在中年太監身上,牙齒開合之間將血肉吞入腹中,死命的撕咬。

  這已經不能說是什么交手、武功、招式了,就算是野獸之間的廝殺,也少有弄得這般慘烈的。

  郜暗羽打了個冷顫,轉頭對著李淼說道。

  “李叔,他這是——瘋了?”

  站在樹梢之上的李淼負手站立,玩味笑道。

  “酒色財氣……氣公子,有意思。”

  “怪不得他賺了這么個外號,有道是‘習武之人需養三分心頭惡氣’,但這人的惡氣卻足有六七分重,乃是個天生的邪道根苗,卻成了個舍生取義的正道人物。”

  “有趣,有趣。”

  “這么好玩兒的小子,可不能死了——走,救人。”

  說罷,整個人如同一片枯葉一般,飄然朝著正在掙扎和撕咬的兩人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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