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
南京城中一片哀鴻遍野。
昨夜龍江驛一場大火,將整片建筑燒成廢墟,火勢朝著周邊民房蔓延開來,最后演變成一場死傷數百人的大災。
據說龍江驛之中入住的一位錦衣衛千戶,就死在了這場大火之中……這等事情,不知日后還會帶來多少麻煩,已經有附近居住的百姓連夜收拾行李搬走,不敢有絲毫沾染。
而在龍江驛之外的地方,同樣也是一片混亂,甚至有些百姓跪在地上,不住朝著自家崩碎的建筑磕頭,口中念念有詞。
只因昨晚,據說有妖怪進了城,一路如同地龍翻身一般摧毀了數百間民房,在城內畫出一條錯亂糾纏的通路。
好在,有鄭仙師。
四位守備太監求來了這位隱居世外的高人,進城與那妖怪斗了一場,最后兩敗俱傷之下,終于將其趕出了城。
說是這么說,但鬼怪之說終究是上不了臺面,自然會有人發出質疑。
街道之上,就有一個儒生慷慨激昂地喊道。
“子不語怪力亂神,什么狗屁妖怪仙師,這明明就是地龍翻身!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些閹人信這些事情,爾等如何能如此愚昧!”
底下有人反駁:“小子!你可別不識好歹!”
“此事是今日早間,官府派人張榜告知的,還能有假不成!再說,你看看這些廢墟,像是地龍翻身的樣子嗎!”
“惹怒了鄭仙師,他老人家走了,妖怪再回來,你擔待得起嗎!”
儒生氣的滿面通紅,引經據典地說了一堆之乎者也的話,卻又被人指著鼻子罵了一通,自己也覺得沒趣兒,一甩袖子就回身朝著家走去。
走到一處小巷之時,他忽然覺得背心一涼,而后猛地一熱,低頭看去,一截刀尖從胸口透了出來。
未及回頭,他就被人一腳踹在地上,噗嗤噗嗤又扎了幾刀,旋即失去了聲息。
而在他方才離開的街道之上,有幾個小太監在士卒的護衛下走到當中,齊聲喊道。
“你們都聽好了!”
“昨夜鄭仙師與那妖怪斗了一場,但他老人家為了救下你們,沒能將那妖怪誅殺!今日正午,他老人家要在天街做法、斬殺妖邪!”
“此法要借用人氣,所以你們都聽好了,今日正午都到天街聚齊,鄭仙師要親自為你們祈福!到時他老人家還要親自施展點石成金之法!”
“鄭仙師點出的金銀,只要是到了的人都可以隨意取用!過時不候!”
說罷,也不看周圍百姓露出的狂喜之色,轉身朝著下一條街道走去。
視線抬高,自宮城之中,足有近百伙太監從宮門之中涌向城內各處街道,如同鉆入海水的魚群,將人潮拱了起來,而后便有密密麻麻的人群,一齊朝著天街涌了過去。
而在宮墻之內的華蓋殿中,四位守備太監正一臉忐忑的站著,看向面前的鄭安期。
“鄭仙師……您還好嗎?”
寸冬問道。
鄭安期的面色已經不如昨日見面時那般紅潤,反而隱隱透著蒼白,嘴唇和眼角卻是不正常的嫣紅,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他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無礙,只是損了一些道行,不礙事。”
寸冬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卻聽得尚秋沉聲開口道。
“鄭仙師,咱們真的要在今日做法嗎?”
他面色猶疑不定地說道。
“今日早間我收到消息,二十八路水寨中,已經足有二十路水寨失去了聯系,把總更是盡數不見……除了那個人,沒有人能在不動用大軍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將如此多的人鏟除。”
“已經幾乎可以確定,那個人,李淼,已經到了南京城外,隨時都會出現在城中。”
“再加上昨晚在城內鬧事的妖邪……此時動手,是不是有些不大穩妥?”
鄭安期笑而不語,劉春和守夏卻是齊聲怒斥道。
“你怎么恁多廢話!不然還能如何,明天再動手嗎?眼下事情已經逼到了眼前,你既然知道那個人隨時都會入城,不現在動手,等到明日被他殺到面前就開心了!?”
“鄭仙師損了道行,還勉力為咱們做法,你恁多廢話,不如直接去找那個人領死,不是更痛快嗎!”
尚秋面色難看,卻是閉口不言,因為他知道劉春和守夏說的是對的。
為了“復陽”,他們已經拼上了一切,所做的事情已經與謀反沒什么區別,若是不成,只有一個死字而已。現在才瞻前顧后、強求穩妥,才是可笑。
還是寸冬擺了擺手,強行將三人的爭論打斷。
“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而且鄭仙師還在,你們吵來吵去,成何體統?”
說罷,沖著鄭安期一拱手。
“鄭仙師,此事畢竟事關重大,不若我再與您對一遍今日要做的事情,您看看是否還有紕漏?”
鄭安期笑著點了點頭。
寸冬便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道。
“這段時間搜集而來的財物,我們都已經命人存于箱內、放到了天街兩側的民房屋頂之上。我們也已經派人在城內散開了消息,讓那些草民都到天街上來。”
“現在是辰時,到了午時,應該所有百姓都會聚集到天街。”
“您做法所用的臺子已經搭好,就在天街正中,高三丈三尺三寸,一應物什都已經備好,只等您巳時前去做法。”
說到此處,寸冬咽了口唾沫,面上露出壓抑不住的欣喜,如同將一切押上了賭桌的賭徒,也好似一個即將達成夙愿的惡鬼。
在他身后,劉春、守夏和尚秋,都是一般無二的表情,配上他們越來越相似、也越來越詭異的面容,被屋內的燭光襯托得仿若鬼怪。
寸冬沙啞著說道。
“到了午時,只等您舉起法劍,我們就會下令。”
“這段時間搜集而來的財物,就會一起從天街兩側的屋頂傾瀉而下,落到那些草民的腳下。”
“他們不會知道,這是他們的‘買命錢’。”
“借用他們的‘人氣’,您就能施展仙法,為我們……復陽。”
說到最后,他的尾音已經帶上了一絲顫抖。
鄭安期笑著點了點頭。
四位守備太監都是一臉狂喜,朝著鄭安期噗通一聲跪下,磕了數個響頭,起身就朝著殿外走去。
落在最后的尚秋慢了一步,仍舊是一臉忐忑,最后咬了咬牙,轉身朝著鄭安期施了一禮。
“鄭仙師……我還是有些不大放心。”
“若是您做法的時候,李淼和那個妖邪殺了過來,我們該如何是好?若是做法完成之后,他們過來,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他的性子在四位守備太監之中最為穩重,或許也可說是最為膽小,總是想要求全,此時問出這兩個問題也不算出乎意料。
鄭安期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暖流順著脈門,緩緩流入尚秋的體內,逐漸打消了他的疑慮。
鄭安期輕聲說道。
“無妨,無妨,尚大伴無需擔心。”
“只要仙法完成,借用了百姓的人氣,我也將修成正果……到時,無論是李淼還是那個蓬萊的妖邪,就都不是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