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問完之后,屋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鄭萋的回答。
沒有人不好奇,這位千年前的人物,瀛洲和蓬萊的先祖,李淼這怪物的血脈源頭,將鄭安期、鄭萋、薛傍竹這些能橫行江湖的高手逼得死走逃亡的人……到底是為了什么,才活到了現在?
而鄭萋給出的答案卻讓所有人失望。
“我不確定,這件事情,只有成為‘安期生’之后才會知道,甚至連鄭安期都不清楚。”
“我只有三個猜測。”
李淼挑了挑眉毛:“說來。”
鄭萋沉聲說道。
“其一,修習性功。”
“瀛洲之內并沒有其他兩路性功的功法,也或許當年他并沒有修習其他性功境界的資質,所以他想另辟蹊徑,只靠玄覽將自己的性功推到頂峰。”
“但這種猜測也還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千年的時間,他應當有無數其他辦法,至少不應該屈居瀛洲,而應該前往中原才對。”
“其二,因為其屈居瀛洲,死活不前往中原,由此而生第二種推測——有什么人或物,叫他不敢前往中原。”
“而他這般茍活下來,是為了等那個人或物被時間消磨掉。”
李淼點點頭,認可了鄭萋的說法。
于是鄭萋繼續說道。
“其三……這種說法有些,不太能讓人信服。若非是蓬萊祖師留下的手記中提到了一些只言片語,恐怕我根本都不會往這想。”
鄭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人人如龍。”
“什么?”李淼皺眉。
“人人如龍。”
鄭萋再度重復了一遍,讓李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武功,首重資質。有資格修成天人的萬中無一,放眼整個天下萬萬人中,滿打滿算也就百來個。若是去掉橫死、氣運不濟、殘疾和明珠蒙塵的,就更少得可憐。”
李淼捻著手指,接下了話頭。
“但瀛洲和蓬萊人口就那么點,天人數量卻比整個大朔江湖明面上的天人更多。”
“是。”鄭萋點了點頭。
“或許,他是在探索一條,讓所有人都能修習武功,甚至讓所有人都可以修成天人的道路。”
李淼沒有說話,鄭萋卻是自己搖了搖頭。
“但這種猜測,其實與前兩種猜測一樣站不住腳,至少是缺少了一些極為關鍵的信息。”
“我只想覆滅瀛洲,不想探求安期生的想法,再加上蓬萊已經脫離瀛洲許久,滅門時多數典籍都已經失落,我那時又年幼,所以只能說這么多。”
“是為了長生,為了躲災,還是為了天下人……就要你親自問安期生了。”
屋內沉默半晌,李淼思索了一會兒,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個問題,答完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瀛洲之中,是否還有能繼承‘鄭安期’名號的人?”
鄭萋嗤笑一聲。
“沒有。”
“我知道你的意思,鄭安期死了,瀛洲之內無人再能繼承鄭安期的名號,當代的安期生也已經年老,也就是說瀛洲的傳承已經瀕臨斷絕。”
“但,他們還是有一個選擇,就是你。”
鄭萋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整個瀛洲傳承千年,恐怕無一人能與你的資質相提并論。自悟命三路,一日成玄覽,就是當年的鄭安期,與你相比也如朽木一般。”
“若是能將你擒下,讓安期生在你的身上重生,那無論他想做什么,都離成功不遠了。”
“恰好,鄭安期出逃,瀛洲恐怕已經傾巢而出朝著中原而來,現在估計已經到了。鄭安期的死難以遮掩,他們一定會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李淼,你注定與瀛洲為敵。”
“我、蓬萊、鄭安期沒能躲過的,你也一樣躲不過……我希望你能成功,我會日日焚香祭拜,為你祈福!”
說到此處,她陡然轉頭看向鄭怡。
“呵呵……你覺得你能跑得脫嗎?即使你不為蓬萊,站到錦衣衛那邊,你也一樣要與瀛洲為敵!”
鄭萋笑容逐漸癲狂。
“你們所有人,都要替蓬萊復仇!你們不得不這么做!法事被毀、武功盡廢,但你們覺得我這五十年的苦心孤詣,就這般毀了嗎?”
“你們所有人,從到南京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我的同伙,無論我死不死,無論你們想不想!”
“今日活下來的,是我、是鄭安期、還是你李淼,都要與瀛洲分個生死!這場法事、整個南京、守備太監、二十八路水寨,從一開始就是我設下的陷阱!現在,成了!”
“功成,不必在我!哈哈哈——”
鄭萋彷如瘋魔,笑得涕淚橫流,笑得彎下了腰、喘不過氣。
直到李淼嫌棄地揮了揮手。
“海兒,帶走,隨便找個地方關一輩子,不必再來回我了。”
王海點頭應是,上前拖著鄭萋的肩膀,走出了門外。鄭怡的目光追了一段,最后還是緩緩地移開了視線。
但王海卻沒有朝著城門方向走去。
奇怪的是,當出離了數十丈之后,鄭萋也忽然沉默了下來,再沒有方才癲狂大笑的樣子。
兩人行了半晌,王海停下了腳步,將鄭萋扔到了地上。
鄭萋抬起頭。
便看到了面前仍在熊熊燃燒的宮殿,和遍地被烘烤的焦黑的尸體。
身后傳來王海的聲音。
“你好像并不驚訝?”
鄭萋嗤笑一聲。
“有什么可驚訝的?”
“你是王海,李淼從小養起來的瘋狗,專門負責替他做臟活兒的。他讓你安置我,就算他沒有這個意思,你也會替他把麻煩徹底掐死。”
“無論是對我那女兒還是李淼,讓我無聲無息地死掉,才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王海搖了搖頭。
“你是個聰明人,南京恁大的事情可說是出自你一人之手,五十年苦心孤詣,卻把自己弄了個舉目無親、死無全尸,你就沒有一絲悔恨嗎?”
鄭萋緩緩爬了起來。
李淼廢掉了她的武功,而且手段稱不上半點溫柔。已經刻入骨髓的、天人強悍體魄消失不說,全身斷裂的經脈也不住傳來劇痛。
只是站起身,就叫她的額頭滿是細密的汗水。
“悔?悔什么?”
鄭萋的長發披散而下,將她的面目擋住,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她的心意。
一如這獨行的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