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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死人

  那名老者,從唐蘭舟進門開始,就一直沉默。直到唐蘭舟與他說話,他才抬起頭來,一聲長嘆。

  “唐公,這是何必呢?”

  唐蘭舟轉動視線。

  “下官身為刑部主官,自然是要盡忠職守的。見到謀亂篡逆之輩,自然也是要誅殺的。只是想不到柯公,也會與閆松那逆賊勾結起來。”

  他這話說完,人群中就有名中年官員怒喝。

  “查無實據!你只是在行莫須有之事!”

  “我等未有結黨營私之舉,更與閆公沒有半點來往!只是今日京城之內亂象叢生,我等怕被亂黨殺上門來,故而由柯公牽頭藏在此處、守著身家性命而已!什么謀亂篡逆!我等從未有過!”

  他這番話,義正言辭。

  理由好像也說的過去。

  但老者和唐蘭舟卻是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絲毫回應。

  半晌,等到他說累了,唐蘭舟才揮了揮手。

  “殺。”

  噗嗤!

  大好頭顱飛起,血泉從腔子上噴射而出。

  禁軍首領冷冷地看著其他所有官員,直到他們緊緊地閉上了嘴、將所有話都咽回去,才冷笑一聲收刀入鞘。

  老者嘆了口氣。

  “唐公,這是要求死?”

  唐蘭舟點點頭。

  “是。”

  “尊夫人死了?”

  “是。”

  老者再度嘆了口氣。

  “怪我,本來想著唐公家中攏共就你與老妻兩人,平日里見你謹小慎微、畏畏縮縮的,官位也剛好,就想著用你的人頭來發動第二次逼宮比較合適。”

  “早知唐公還留了幾分年輕時的鋒芒,就該讓閆公與瀛洲說好,多派幾個人過去殺你的……卻不想徒留唐公在世上蹉跎,實在對不住。”

  唐蘭舟面無表情。

  老者這番話,已經將牌亮明。

  柯鴻文,內閣大學士、兩朝老臣、先帝托孤重臣之一,學官之首。江南柯氏,大朔文宗,若說閆松是文官之首,那他就是大朔讀書人之首。

  這種人物,自然不會像那個中年官員一樣天真。他躲藏在唐蘭舟要殺的人府上,單憑這一點,他就不可能糊弄得過去。

  證據?

  唐蘭舟像是來斷案的嗎?

  柯鴻文有些后悔。

  當然,他不是在后悔讓人去殺唐蘭舟,也不是后悔弄死了唐蘭舟的夫人……他只是后悔自己賭錯了閆松會贏,賭錯了自己該躲藏的地方。

  一聲長嘆。

  “唐公,既然勝負已分,老夫認栽。不如先將我松開,我愿意與你一起,將涉及與閆松勾結的人一并誅殺,如何?”柯鴻文說道。

  唐蘭舟沉默地看著他。

  一直、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看得柯鴻文嘴角抿了起來。

  “唐公,不要犯糊涂!”

  “今日你做這種事,明顯是被當成了棄子。等到百官反應過來,朱載就會拿你的人頭平息事態。對朱載來說,最重要的始終是朱家天下,他不會保你的——但我可以。”

  柯鴻文誠懇地說道。

  “閆松一死,我便是文官之首。我可以發動百官上書,為你開脫,甚至將你從這件事里面完全摘出去。”

  “我還與各地學官都有聯系,輿論你也不必擔心……”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越說越急。

  唐蘭舟卻似乎是忽然被他驚醒了,身子抖了一下,眼神重新聚焦在他臉上。

  方才他想起老妻,心臟又一陣抽痛,現在才回過神兒來。

  他沒有去聽柯鴻文的話,而是自顧自走到一名禁軍面前,伸手將他手中的弓弩拿了過來,又從箭筒中拿了根箭,回轉到人群前方。

  先是冷漠地看了一眼柯鴻文,然后低頭將弓弩抵在地面上,氣喘吁吁地踩下機擴,費勁兒地將箭矢填裝了進去。

  看得柯鴻文亡魂大冒。

  他一氣兒急聲喊道:“唐公莫要沖動,你殺旁人或許可以用莫須有之罪,但老夫不一樣,老夫是先帝托孤忠臣,江南柯氏更是天下讀書人之首,殺了我你如何跟天下讀書人交代!陛下又如何堵的住悠悠眾口!”

  “唐公可是為昨晚刺殺你的事情生氣?只要留我一條命,日后江南柯氏為你馬首是瞻,日后你就是閆松,這樣可能讓唐公滿意?”

  柯鴻文說著,就見得唐蘭舟將弓弩上弦之后,反而不動了,只低著頭喘著粗氣。

  他以為這是唐蘭舟動搖的表現。

  于是連忙繼續說道。

  “唐公,你夫人的事情……不如這樣,我做主將柯氏——”

  唐蘭舟忽然平靜地說道。

  “聒噪。”

  嗖——噗嗤。

  柯鴻文就感覺自己的肩頭先是一涼,整個人都被帶著朝后倒去,躺在地上的同時肩頭又是一熱,而后劇痛傳來。

  “呃!”

  他驚愕地看著插入肩頭的箭矢,而后看向唐蘭舟。

  唐蘭舟平靜地說道。

  “身體不太好,射歪了,柯公見諒。”

  說罷,又將一枚箭矢填入弓弩中,喘著粗氣拉動機擴,拖著弓弩朝他走來。

  “唐、唐公!”

  柯鴻文被劇痛扯得磕巴了一下,強忍著急聲說道。

  “可是老夫方才說錯了什么?”

  “我一沒有參與逼宮,二沒有支使人去殺你,我只是一時選錯了,想看看閆松能做成什么事而已——我沒有對你不利!”

  “放了我,我能保下你的命,也能替陛下壓住輿論,將影響降到最低……”

  唐蘭舟一步步逼近。

  忽然,柯鴻文福至心靈。

  “是……你夫人的事情?”

  他盯緊了唐蘭舟的眼睛。

  在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唐蘭舟的眼神波動了一下。

  明明無論他在說天下大勢,還是在說保住唐蘭舟性命的時候,唐蘭舟的眼神都一片死寂。但此時確實是波動了一下。

  “真是因為你夫人”

  柯鴻文瞪圓了眼睛。

  “一個……女人?”

  他理解不了,他覺得唐蘭舟傻了。

  大朔雖然有“江湖”的影響,社會風氣要比李淼前世的大明要開放一些,但歸根結底還是個封建王朝,而且是走到了巔峰的封建王朝,女子的地位必然高不到哪里去。

  唐蘭舟這種在官場上走到頂峰的人,為了一個女子,權勢、天下乃至性命都不要了?

  你話本看多了,老糊涂了吧!

  站的越高,就越明白“人”有多賤。美貌、才情、心性、身材,尋常人求而不得的特質,在柯鴻文這種人眼里只是玩物身上的標簽,是可以隨手拿取的小菜。

  唐蘭舟這種行為,在柯鴻文眼中,就像是為自己的寵物殉情一般可笑。

  夏蟲不可語冰。

  直到唐蘭舟氣喘吁吁地將箭矢頂在他的腦門兒上,柯鴻文才陡然驚醒。

  “不,唐公,你再想想!”

  “再考慮考慮,想想清楚!女子而已,我可以補給你最有名的才女、最美貌的——”

  “柯公,且停一停。”

  唐蘭舟說道。

  “你錯了,說了很多廢話。”

  柯鴻文顫抖著說道。

  “哪里錯了……唐公,我可以改。”

  唐蘭舟搖了搖頭。

  “你錯在,想要說服一個死人。”

  咔嚓。

  機擴扳動。

  血花迸濺而出。

  箭矢貫穿了柯鴻文的頭顱。

  “對死人來說,性命、天下、權勢,或是情欲,有意義嗎?”

  “我累了,你在人間準備多少東西,我也只想盡早告辭,帶些禮物去看我的夫人而已。”

  唐蘭舟看著柯鴻文的尸體,平靜地說道。

  “柯公為我省了不少事,這下結黨營私、密謀造反、陰養死士、私藏弓弩的罪名,不用我再費心去編了。”

  他揮袖轉身。

  “都砍了。”

  “頭顱帶走送到我家去,在我夫人的靈堂前搭建好柴堆,其上筑京觀。”

  “我夫人生前怕冷,我要將火生的大一些,越大越好。”

  禁軍首領拱手應是,回頭一揮手。

  血光沖天而起。

  唐蘭舟走出府邸,扶著門框喘了口氣。

  方才他強壓著怒火,心口數次傳來劇痛。他很清楚,自己的死期將近。

  但柯鴻文為他節省了不少時間。

  唐蘭舟極目遠眺,望向東側。

  這邊的官員,基本都被柯鴻文聚集了起來。東側則是江米巷和長安街,是官員最為聚集的地方。那里還有不少人頭在等著他去取。

  唐蘭舟看著,視線中忽然閃過兩道人影。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倏忽遠去。

  他瞳孔驟縮。

  逃的那個人,他不認識。

  但追的那個人的那張臉,化成灰他也忘不了。

  瀛洲天人,假李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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