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沖出一丈來遠,就看到地上倒伏著兩具尸體。
一具面色青紫、皮膚下無數蠱蟲蠕動。
一具遍體鱗傷、傷口處汩汩鮮血流出。
面巾都已經被抓下,只一眼,兩人就認出了尸體的身份。
都是名門大派的真傳弟子,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就這般死了,死的毫無價值,死的悄無聲息。
可眼下不是兔死狐悲的時候。
不如說,尸體對兩人來說正是資源。
蒙面人上前,提劍在尸體上切削,只一瞬就將兩個熟識的人體切分成數塊。衣物扯碎成布條,串聯成一串提在手中。
探路石。
“陷阱分為兩種,一種是自動觸發,一種是手動觸發。濃霧應該同樣遮蔽了安梓揚的視線,所以他同樣也是根據聲音判斷,是否要發動陷阱。”
“所以用地上的石頭探路不行,只有血肉觸地的聲音才能試探出機關。而且尸塊不能太小,太小的話聲音不對。”
“這間院子,十丈見方——這兩具尸體,只夠試探出兩個方向。去掉追殺安梓揚的一次,只剩一次機會。”
蒙面人掃視四周。
“要選哪個方向?”
女子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指向右側的地面。
他轉頭看去,右側的地面上,星星點點分布著些許血跡。
“那邊死過人,或許是某個師兄師姐追殺安梓揚的時候留下的痕跡,或許是安梓揚親自出手殺人時留下的痕跡……不管了!”
抬手,尸塊猛地朝著右側拋出。
而后——噗嗤!
陷阱被觸發,爆炸聲起,火光迸濺而出!
在這一瞬,蒙面人從火光中沖出,手中尸塊扔向前方的地面!
“死中求活!我不是沒做過!”
“我今日——一定能活!!!”
提劍擋下飛射而來的飛鏢,背上的萬師妹同樣揮劍替他護好了背后。
就仿佛是福至心靈,或者是生死之間激發了潛力,他覺得背上的萬師妹與自己的配合簡直如臂使指!
就仿佛他一出劍,萬師妹就與他心意相通了一般,自動為他補上了缺口。
這讓他更加確信,今天一定能活下來!
“萬師妹,聽好了!”
他低喝一聲,陡然轉向,絲毫不顧已經被尸塊探明的道路,踏上了側面。
“不能太依賴尸塊探出的路,現在安梓揚應該也反應了過來,他會利用這一點,延遲發動陷阱——只能賭!”
一腳踏下。
沒有陷阱。
“賭對了!”
蒙面人心中一喜,落地之后陡然一個后跳,再度跳回了原地。
果然,在他前方,尸塊此時才被觸發的陷阱崩飛,而飛射的機關已經錯過了他倆的身形。
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安梓揚,你果然只是借著邪門歪道成事!你我之間所差的,只是這些外物!”
他再度拋出尸塊,探明前路,而后猛然沖出。
“已經沖出了四丈,雖然不知道出發的位置,但以這小院的面積,無論我們選的是哪個方向,都應該已經接近了邊界!”
“你急了吧,該動手了吧,不要藏下去了!”
“若放跑了我們,玄覽位置消息傳開,你根本無法跟四時鎮撫交代,唐門、巫蠱、錦衣衛秘藏,這些都是這個靠山帶給你的,你承受不了失去他信任的后果!”
他猛地咬牙,瞳孔因興奮而擴張。
“來!動手!把你的位置——告訴我們!”
仿佛應和著他的念頭。
下一刻,萬師妹猛地在他肩上拍了三下。
他陡然轉頭,萬師妹朝著右后方指去。
與此同時,她還在不停地朝著那個方向扔出暗器。即使被濃霧遮蔽,他也能看到那邊有暗器被蕩飛、落在地上。
“就在那!”
“萬師妹,抓緊,暗器交給你了!”
手中尸塊還剩三塊。
他扔出第一塊,探出了兩個陷阱。
距離縮短了一丈。
已經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
他陡然抬手,將剩余兩個尸塊拋出,分別朝著左右方落去。
可這樣,尸塊能探明的距離就不夠了!
他能感覺到萬師妹在他肩上的手猛地收緊。
“放心!”
“安梓揚,我們來賭一把!”
“是左還是右,五成的幾率,賭命!”
蒙面人陡然朝左前方沖去。
陷阱在他身后接連觸發,卻慢了他一步。
好像是安梓揚沒能賭對一樣。
距離被縮短至數尺,前方那道身影朝后退去,好像已經慌張失措,連步伐都開始僵硬起來。
但中間這數尺的距離,已經沒有尸塊探路了。
就在這一瞬,他陡然揮劍,切斷了自己的左臂!
劇痛傳來,他將長劍咬在口中,抓住斷臂扔了出去。
“我是右手劍,左手沒了頂多去掉三成武功,眼下并非是必須的東西,舍了又何妨!”
他凝神看向前方。
沒有陷阱。
斷臂落地之后翻滾一段,落到了那個人影腳下。
“好!”
他抬手將口中咬住的長劍摘下。
提至眼前。
真氣灌注、勁力迸發!
一劍直刺!
數尺的距離被瞬間跨越,長劍直刺那道人影的面門。
“死來!!!”
在蒙面人的怒吼聲中,長劍貫入頭顱之中,鮮血迸發而出。他余勢不減,整個人猛地壓了上去,將那顆頭顱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左右切削,直到頭顱被切成兩半!
“死!死!死!”
“我贏了!我活,你死!”
他瘋了似的在倒地的尸體上狂砍,直到長劍卷刃、尸體變成了一堆肉糜,方才緩緩停下。
他喘著粗氣,用長劍支在地上,勉強維持著平衡。
與此同時,遮蔽了視線的濃霧,緩緩變淡。
他這才放下心來,伸手在萬師妹的手上拍了拍。
“萬師妹,咱們——活下來了!”
“咦……你的手,怎么這么冷?”
“啊!”
忽然間,一股劇痛從他的顱腦中傳來,他身子一晃,瞬間就被疼的滿頭大汗。
但與此同時,聲音,逐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聽覺恢復了。
嗡——嗡——
咔嚓、咔嚓。
無數雜音,逐漸清晰了起來。
好像海量的蟲子振動翅膀的聲音,和無數機擴一點點咬合的聲音,將他包圍了起來。
啪啪啪。
一連串鼓掌聲,從側前方緩緩逼近,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安梓揚帶著譏諷的笑聲。
“厲害,厲害。”
“不愧是名門大派的真傳,底子扎實、腦子夠用,也敢拼命。要是你有絕頂境界,而且沒在我的地盤上的話,我還真要避一避鋒芒。”
“是不是很痛?屏住呼吸、調息一下,這讓人失聰的蠱蟲,我也是剛培育出來不久,時效不長,很快就會恢復了,放心。”
“弄死了我一個蠱兵,真厲害。”
安梓揚從霧中走出,笑著負手看向兩人。
而在他頭頂、腳側,則是無數飛翔爬行的蠱蟲,以及正在緩緩展開的機擴,中間牽扯著無數絲線,握在他的手中。
“剛才是不是覺得自己贏了,特別開心?”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還真就沒那么容易死——氣不氣?”
“氣不氣?哈哈哈哈哈——”
蒙面人咬緊了牙關,想要上前拼命。
可他自斷一臂,又沒有及時止血,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再沒有動彈的力氣了。
看著猖狂大笑的安梓揚,他陡然生出一個念頭。
“就算是死,也不能讓你這小人得逞!”
他伸手握住肩上的手。
“萬師妹,你下來。”
“雖然你腿腳受傷,但強催真氣,總能跑上一段——我來給你爭取時間!”
對面的安梓揚聽到他這話,卻是頭一歪,譏笑著看向他。
“萬師妹?”
“哦……是這個女人之前的名字?”
“那你可要失望了,他可不是你的萬師妹。”
蒙面人眉頭一皺。
安梓揚絲毫沒有在意他的感受,雙手一攤,殘酷地、譏諷地說道。
“你不覺得奇怪嗎?”
“她武功比你差這么多,怎么就能活到最后?朝我沖過來的時候,她怎么突然就能跟你配合的那么好,明明她武功遠不如你?為你指明方向的時候,怎么就那么準?”
“最關鍵的是……”
安梓揚露出森白的牙齒,吐出冰冷的話語。
“你聽覺已經恢復很久了,她怎么——不說話呢?”
蒙面男人根本不知道安梓揚在說什么。
但他本能地感覺到一股惡寒。
是啊,萬師妹,為何一直不說話呢?
他緩緩轉頭,干笑著想看上一眼。
“萬師妹,你……”
嗤啦。
那只放在他肩上,為他指明方向的手,陡然握住了他的喉嚨,而后橫向一扯!就將一根長長的管子從他的脖頸里面撕扯了出來!
眼神失焦。
在他視線昏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見了一張熟悉,而又冰冷陌生的臉。
尸身倒地。
“萬師妹”從尸體背上跳下,掃視四周。
安梓揚客客氣氣地朝著她拱了拱手。
“劉公公,這場戲看得還算過癮嗎?”
“現在坐騎死了,幫手也死了,礙事的人也死了,您方不方便跟我說說,您是來做什么的?”
“我也好,替我家鎮撫使……哦不對,現在是指揮使了——略盡一些地主之誼。”
“萬師妹”轉頭看向安梓揚,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