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廢墟的深坑之中,李淼的手指仍舊在緩緩收緊。
“你在看什么?”
“怎么,走馬燈走歪了,走到側面去了嗎?”
話音未落,安期生沒有說話,卻有另一個聲音接下了話頭。
“他在看我呢,李大人。”
“這里。”
李淼猛然抬頭。
深坑之上,露出一張帶著捉摸不透的微笑、讓他猛地提起了十二萬分警惕的臉。
籍天蕊背著手彎腰站在坑洞邊緣,探著頭看向李淼。
“好久不見,李大人。”
李淼嘴角緩緩勾起。
“籍教主,怎么,來救人嗎?”
籍天蕊笑著回答道。
“算是吧。”
李淼猙獰一笑,手臂肌肉猛地鼓起,就要抓著安期生沖出坑外砸向籍天蕊。
話未說完、身形未動,籍天蕊卻是忽然笑著擺了擺手。
“不是,李大人,我就知道你一見面就要殺我,但今天我真不是來找死的。瀛洲和東廠的事情我可幫了你不少忙呢,能不能稍微聽我說上兩句?”
她忽然伸出手,把提在手上的朱翊鏡展示到了李淼的視線之中。
“我今日不是來救安期生的,我是來救他的……李大人,能不能給我點兒時間,收下我這份兒人情?”
李淼卻是笑了出來。
他可不會信籍天蕊這妖女的話,也不會因為朱翊鏡在籍天蕊的手中就投鼠忌器。
因為對方手里握著人質就放下兵器的,結果就是連同人質一起死。若有人挾持了人質,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殺過去!
對方把人質的命握在手里,你就要把對方的命握在手里,這才有談判的籌碼。把希望寄托在對方的誠信上的蠢貨,在錦衣衛里根本活不過三年。
李淼腳下一頓,就要沖向籍天蕊。
忽然,他停了下來。
視線在安期生和朱翊鏡身上來回逡巡數次,他眉毛一挑。
“原來是這樣?”
他在心象之中吞食了數十位鄭安期的“性”,也連帶著觀看了他們殘存的所有記憶,知道了瀛洲的一切底細,其中自然也包括種在朱翊鏡身上的手段。
“籍教主真要賣人情給我?”
李淼笑著說道。
“自然,只不過是順水人情,說不定對李大人來說還有些麻煩……所以我只換一條,下次李大人見面要給我盞茶時間說話,就夠了。”
籍天蕊也是笑著回答道。
李淼一抬下巴。
“成交。”
“要如何做?”
籍天蕊笑道。
“不如何,已經完成了。”
“鄭島主今日恢復境界的手段,是以其他人的心神替代被他切分出去的‘性種’。雖是無奈之舉,但也能看出,自己的‘性種’對鄭島主來說要遠勝于尋常人的心神。”
“朱公子身上這手段,本質也是被種下了‘性種’。方才咱們說話的這段時間里,鄭島主已經借機把朱公子身上的‘性種’收了回去。想來再有個幾息時間,他就能徹底恢復全盛狀態了。”
“今日我身上沒帶‘寂照’,可摻和不起你們的爭斗,不如來日再見呢李大人?”
李淼歪了歪頭。
“也好,來日再會。”
呼——
仿佛一陣風吹過,下一瞬,籍天蕊便消失不見。
而隨著她的離去,李淼的手掌上忽然傳來一陣刺痛。
緊扣住安期生頭顱的手掌,被緩緩撐開了。
嘎吱——
李淼的手指深陷入化為實質的護體真氣之中,摩擦、擠壓,發出刺耳的鳴響。
安期生緩緩抬起了頭。
他已經完全變為了年輕時的模樣。
猿臂蜂腰、面相英武。
更比南京時的鄭安期更為相像,無論是李淼還是安期生現在的這副軀體,都是瀛洲傳承千年中優中選優擇出的最佳模板,可以說是根骨的上限所在,也是最適合爭斗的形體,自然是更加趨同。
只是眼神,卻叫人能輕易將兩者區分開來。
狂傲、肆意、戲謔。
冷漠、粘稠、陰冷。
下一瞬——唰!
安期生的護體真氣驟然收縮,消失不見。李淼手指陡然合攏,將掌心的空氣擠壓出尖銳的爆鳴!
而安期生趁著這一瞬驟然矮身,并掌如刀,雙掌猛然橫切!
嘩啦!
李淼眉頭一皺,抽身疾退數丈。
伸手一摸腰腹之間,滿手鮮血。
再去看安期生雙手,雪花落下,竟是在他手上勾勒出兩柄透明的短劍形狀。
“哦。”
李淼笑著看向他。
“原來完全恢復圓滿之后,還有這么一招。”
“該叫濃縮還是精萃呢,總之就是將所有護體真氣聚成一團,放棄周身大部分的防備,換來更鋒銳、更致命的攻擊,對吧?”
“還挺厲害,我還真不能硬吃。”
安期生沒有答話,只是一抖劍鋒,合身而上!
他左手這柄真氣短劍,劍鋒鋒銳無匹,彎曲如魚腸,故名“魚腸劍”;他右手這柄真氣短劍,形制古樸,無數真氣碎片凝結其上,刺入身體后會順著血液游走全身,中者必死,劍名“徐夫人”。
魚腸劃過,寂靜無聲,仿佛連空氣都被切開一般,只有手臂甩動的風聲和被切做兩半的雪花,才能看出一些端倪。
李淼再度后撤一步,避開劍尖,旋即一拳蕩開刺向腰腹的徐夫人劍,另一拳猛然砸向安期生的臂膀!
只攻不守,現下安期生的選擇與他的武功何其相似。但以安期生的性格,想必應當沒有多少以命換命的經驗,這便是不可消弭的差距!
將護體真氣收起,現在的安期生扛不住李淼一拳,這反而會讓這場爭斗更快分出勝負!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魚腸掠過李淼右肩。
拳頭砸向安期生肩頸。
嘩啦!——
血光乍現!
卻是從李淼的肩膀環繞一圈,由前至后劃了個通透!
沾血的魚腸劍從李淼的腋下鉆出。
血水勾勒出劍身,卻是比方才更長了數寸!
就是這數寸,讓李淼失去了一只手臂。
安期生眼神波動了一下。
“右臂齊根而斷,眼前這拳已經不用再管,只需借機以徐夫人劍刺入他的腰腹,今日便是——”
念頭被一拳砸斷!
安期生整個人倒飛出去,轟然砸入泥土之中,口鼻溢血。沒了護體真氣守備,這一拳將他半邊臉骨都砸了個粉碎,連帶著視線都黑了一半。
“為什么!”
“他的手臂已經被我切下,為何還能動作,為何這一拳力量半點不減!還有那莫名其妙暴增的蠻力……難道!”
安期生雙手一拍,沖出泥土。
視線釘在了李淼的身上。
李淼的頭發不知何時轉為了銀白,在月光下閃爍著流水一般的光澤。而在切斷的右臂和肩膀之間,切實存在著一條纖細的、前后通透的傷口。
他的右臂切實被斬了下來。
忽然,安期生瞳孔驟縮。
他忽然發現,在那道前后通透的傷口之間,有什么透明的東西,正在不停地鼓動,就像是——一層透明的經絡、筋骨、血管。
安期生第一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修成了——兩路玄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