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不好了!”
沈家的管家,神色慌張,腳步踉蹌的向內堂奔去,整個人顯得急切又無措。
“又發生何事了?”
看著眼前慌不擇路闖入內堂的管家,沈萬三眉頭一皺,老臉上滿是不悅之色。
這段時間以來,對沈家而言,壞消息就像潮水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幾乎每隔幾日,便能收到來自各處,尤其是北方的壞消息,這讓本就不再年輕的沈萬三,不堪重負。
每日勞累不斷,親自處理各種事情。
“剛剛有圣旨到了朱府,冠軍伯朱應北伐建功,皇上特加封朱應之妻沈玉兒為三品誥命。”
管家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而且…而且從朝堂上傳出的消息,還未正式公布,朱應似乎要晉侯爵位,封為冠軍侯啊。”
冠軍侯!
這三個字,如同一聲驚雷,在沈萬三的耳邊炸響。
坐在主位椅子上的沈萬三,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原本穩穩握在手中的茶水,此刻也是下意識的一松開。
一聲脆響,茶杯在地上碎裂,茶水四濺,灑了一地。
“怎么會啊?”
沈萬三喃喃自語,聲音里滿是不可置信:“冠軍侯!他才十七歲啊。”
“他怎么可能被封為冠軍侯啊?十七歲的侯爵位!”
沈萬三的眼中充滿了恐懼。
那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此刻完全被恐懼所占據,仿佛預見到了未來一場無法躲避的滅頂之災。
或者說!
哪怕時至今日,沈萬三依舊覺得如夢似幻,怎么也想不明白,當初那個名不見經傳的黃毛小子,究竟是如何成長到現在這令人敬畏的地步,以僅僅十七歲的年齡便封侯拜爵。
當然。
在外界看來,朱應已是十九歲了,畢竟為了坑害朱應,沈萬三不惜重金買通募兵官,篡改了朱應的年齡與戶籍。
可沈萬三心里比誰都清楚,朱應實打實的,才十七歲多一點啊。
此刻!
在沈萬三心中,除了如沖涌不斷的恐懼之外,還有一種強烈的情緒在心底翻涌,那便是懊悔,一種蝕骨的懊悔。
他的眼中流出深深的自責,原本他有機會與朱應結為親家,朱應也極有可能成為他沈家的女婿。
可就是因為自己的短視,因為自己的輕視,親手將這大好的機會毀于一旦。
如今的朱應,已然站在了沈家的對立面,雙方之間,不死不休。
這,已然無法改變了。
“這個消息,確定嗎?”
沈萬三強作鎮定,回過神來,目光緊緊凝視著管家,追問道。
管家苦笑著,非常的無奈與苦澀:“消息確定了。”
“就在剛才,皇上的貼身太監總管親自前往朱府宣旨,封沈玉兒為三品誥命夫人。”
“老爺吩咐我們要密切留意朱府,所以咱家的下人也去瞧了熱鬧。”
但話還沒有說完。
“我不是問這個誥命。”
沈萬三眉頭再次緊皺,語氣加重了幾分,沉聲問道:“我是問朱應封侯爵位,是真是假?”
三品誥命雖然尊貴,但相比于侯爵,那自然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概念。
“雖然尚未正式公布,但消息已然確鑿無疑。”
管家神色凝重,聲音低沉的說道:“此次北伐大捷,全因朱應率大明的騎兵正面擊潰了北元的蒙古鐵騎。”
“所以太子殿下親自上奏,懇請晉朱應為侯爵位,爵號仍舊是冠軍。”
“如今,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冠軍侯了。”
而一聽這話。
“正面擊潰北元蒙古鐵騎!”
沈萬三臉色陡然一沉。
作為從元庭時期便活躍的商賈,他對北元鐵騎的強大有著刻骨銘心的認知。
昔日,他甚至曾親眼目睹那些起義軍在北元鐵騎的鐵蹄下,如同螻蟻般被肆意屠戮的血腥場景。
北元鐵騎那強橫的戰力,在他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他深知,那根本不是普通漢人騎兵所能輕易抗衡的。如今聽聞朱應竟能率領明軍騎兵正面擊潰蒙古鐵騎,他的第一反應便是不相信!
“假的。”
沈萬三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這軍功一定是假的。”
“蒙古鐵騎何等強大?”
“當年你也親眼看見過,他們是何等厲害?這朱應為了晉升,簡直不擇手段,竟然敢謊報軍情。”
“這可是死罪。”
然而。
一旁的管家卻苦笑搖頭,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無奈。
管家輕聲說道:“這捷報千真萬確。”
“據老奴派人多方探查,這消息是北伐大將軍郭英親自上奏的,絕無半點虛假。”
“據說,這一次北伐大捷,皇上還會用圣旨昭告天下,讓天下百姓盡知我大明的武德之風,知曉我軍正面擊潰了北元鐵騎。”
“而朱應的名字,也將出現在這昭告之中。”
“這是皇上與太子賜予朱應的無上殊榮。”
“而且,朝堂之下如今也是議論紛紛,經此一役,朱應的名望以及冠軍侯的威名,必將響徹天下。”
“如今,朝中已有不少人動了心思,想要結交朱應,其中不乏六部的重臣。”
“這朱應,已經徹底飛黃騰達了。”
“我沈家,真的樹立了一個不可對付的敵人啊。”
“甚至…甚至這一次昭告天下之后,或許連淮西那幫人,都奈何不了他了。”
管家的聲音中充滿了憂慮與絕望。
起初!
他們還妄圖借助淮西的勢力,憑借沈玉兒的身份,來威脅朱應,迫使朱應放棄對沈家的報復。
可如今看來,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的癡心妄想,簡直愚蠢至極。
聽著管家的這番話,沈萬三的臉色愈發陰沉,
面對此刻的情形。
面對愈發強大的朱應。
縱然他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可在權勢滔天的侯爵面前,這些財富似乎瞬間變得一文不值。
僅僅是想到未來,想到朱應可能對沈家展開的報復,沈萬三便感到一陣深深的懊悔與后怕,脊背發涼。
他耗費了無數心血,歷經多年拼搏,才開創了沈家這龐大的家業,讓沈家成為了大明首屈一指的商賈家族。
他已然年邁,可就如同所有有權有勢之人一樣,滿心期望能將這一切穩穩傳給自己的兒子。
可現在一想到沈家樹立了朱應這樣可怕的敵人,沈萬三甚至覺得自己死都不能安心,他害怕自己一旦閉眼,沈家便會在朱應的怒火中被徹底滅族。
“唉。”
沈萬三長嘆一口氣,這聲嘆息仿佛包含了他一生的滄桑與無奈。
他將目光緩緩投向管家,問道:“你說現在,我沈家還能做些什么?”
“朱應,短短三年時間啊!他竟然成長到了如此地步。”
“老夫終究是錯了啊,不該如此對付他。”
“如若當初沒有那般針對他,而是促成他與燕兒的婚事,再讓沈玉兒作為妾室嫁過去,我沈家又該是何等的榮耀啊?”
說到此處。
沈萬三的眼中滿是懊悔之色,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三年前,重新做出那個改變沈家命運的選擇。
從元庭時期到現在,沈萬三為了家族昌盛做出了無數次選擇,但唯獨這一次選擇錯了啊!
錯的離譜!
管家一臉凝重,神色間透著深深的憂慮:“木已成舟,如今我們必須得好好想想,該如何面對朱應的報復。”
“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如今看來,我沈家在北平府的商隊接連出事,多半就是朱應所為。”
“而且,以朱應如今的行事風格和發展態勢,未來他針對我們沈家的報復,絕不會輕易停止,恐怕不僅僅是北平府,其他地方也難以幸免。”
“此子,當真是睚眥必報。”
聞聲。
“唉!”
沈萬三再次長嘆,無奈的說道:“如今就只能等沈聰回來,看看朱應到底是什么態度了。”
“只要他不針對我沈家,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可以接受的。”
此刻的沈萬三,已然沒了當初的強硬與底氣,再也不敢提及“威脅”二字。
之前他們還滿心指望,憑借沈玉兒的身份能拿捏朱應,可如今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隨著朱應晉位侯爵,還是武將之中極為尊崇的冠軍侯,朝堂上的淮西悍將雖多,可真要論起來,誰又有十足的把握能將朱應壓制下去呢?
如今朝堂上稍有見識的大臣都能看出來,當今皇上與太子如此看重朱應,一方面是因為朱應實打實的赫赫戰功,另一方面,未嘗不是想借助朱應的力量,打壓日益膨脹的淮西勢力。
只要朱應能一直為國立下大功,如今是侯爵,未來說不定真有封國公的可能。
沈管家微微低下頭,沒有開口回話。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過是個下人,有些話,實在不便多說。
就算是沈萬三錯了,他也不能多說。
正在這時!
“不好了。”
沈榮那急切的聲音,從堂外傳了進來,伴隨著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聽到這聲音,沈萬三的神色反而沉穩了些許。
在他想來,沈榮想必是聽聞了沈玉兒封三品誥命,以及朱應即將封侯的消息。
“有關于朱應與沈玉兒的事情,為父已經知曉了。”
沈萬三看著匆匆跑進來的沈榮,神色平靜地說道:“無需如此慌張。”
“父親,你在說什么啊?”沈榮一臉茫然,眼中滿是困惑,對于父親這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十分不解。
“你不知道沈玉兒封三品誥命的事?”沈萬三眉頭一皺,心底隱隱涌起一股不安的預感。
沈榮猶豫了一下,臉上閃過掙扎之色,還有難以抑制的怒意:“沈聰從北邊回來了,只不過……”
沈榮說著,停頓了一下,似乎難以啟齒:“算了,父親,你自己看吧。”
沈榮說著,轉身對著堂外大聲喊道:“帶沈聰進來。”
應聲。
只見兩個下人小心翼翼的攙扶著沈聰走入內堂。
沈聰的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腳步虛浮,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非常之虛弱。
當沈萬三一眼望去,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老眼猛地一凝。
在他目光之下,沈聰的雙手被層層白布緊緊纏繞著,殷紅的鮮血透過白布滲了出來,在地上甚至都滴出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你…你這……”沈萬三抬起顫抖的手,指著沈聰,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臉色難看至極。
沈聰悲憤交加,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聲音帶著哭腔:“那朱應就是個畜生啊。”
“他…他斬斷了我的雙手。”
“而且…而且他還放話,說會與我沈家不死不休。”
沈聰一邊說著,一邊悲痛地嚎哭起來,那哭聲中充滿了委屈與憤怒。
對于朱應,他似乎恨不得生吞了似的。
而一旁的沈管家,看到自己兒子的慘狀,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奪眶而出。
他急忙快步走上前,雙手顫抖著想要觸摸兒子的傷口,卻又怕弄疼了他,只能老淚縱橫的喊道:“聰兒。”
沈榮滿臉怒容,眼睛仿佛要噴出火來:“這朱應簡直是給臉不要臉。”
“我沈家已經做出了如此大的讓步,甚至準備拿出數萬金給他作為補償,可他不但不接受,竟然還敢如此殘忍地對待沈聰,他這分明就是在找死。”
“既然如此,那就將沈玉兒的身份公之于眾。”
“相信淮西的那幫人知道后,一定會對付朱應的。”
沈榮因為憤怒,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這沈聰是他的心腹,是他派去的,如今遭受如此慘禍,他如何能不氣。
再加上之前去朱府,被沈玉兒讓人亂棍打走的屈辱經歷,更是讓他對朱應恨之入骨。
從他的表現來看,顯然還不知道外面發生的朱應即將封侯的大事。
“夠了。”沈萬三臉色陰沉得可怕,冷冷呵斥道。
沈榮滿心不甘,急切的說道:“都到了這等地步了,難道還要一味地退讓不成?”
“這朱應擺明了是要與我沈家作對到底啊。”
“剛剛我又收到了二弟的來信,他即便是重金請了鏢局押送,我們的商隊依舊損失慘重,那些山匪如同鬼魅一般,根本防不勝防。”
“這樣下去,我沈家在北平府的生意根本就沒法做了……”
不等沈榮說完話。
“你現在去外面打聽打聽吧。”沈萬三的聲音冰冷而沉重:“朱應,他要被封侯了。”
“沈玉兒那個丫頭也被封為三品誥命夫人了。”
“淮西?如今他們或許都已經拿朱應毫無辦法了。”
這一番話,如同重錘一般,狠狠砸在了沈榮的心頭。
沈榮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驚愕的抬起頭,聲音顫抖的說道:“封…封侯?”
“大少爺。”
沈管家在一旁無奈的嘆了口氣,解釋道:“外面都已經傳遍了,封賞沈玉兒誥命的圣旨都已經到了朱府。”
“這一次,朱應在北伐中立下了大功。”
“如今他有權有勢,還是朝堂上最年輕的勛貴。”
“別說是我沈家了,就算是淮西,只怕也拿朱應毫無辦法了。”
聽到這里,沈榮完全呆住了,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
就連原本因為雙手被斬斷,滿心憤怒委屈,叫嚷著讓沈萬三報仇的沈聰,此刻也如遭雷擊,徹底懵了。
侯爺?
侯爵?
他們沈家雖富甲一方,可在這洪武朝,當今皇帝對商賈極為厭惡。
想要憑借錢財去對付一個侯爵,這無疑是自尋死路!
對付侯爵?
找死吧!
東宮,大殿內!
“太子殿下。”呂本微微躬身,聲音沉穩而恭敬:“這一封圣旨是以急報昭告,還是依制,各府逐步下發?”
此刻。
朱標一如既往,正端坐在案幾前,批閱奏折。
聽到呂本的聲音后,他的目光才落在呂本身上。
“北伐尚未結束……”朱標思慮片刻后,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依制逐步下發昭告足矣。”
“待得北伐功成之后,再行急報昭告。”
“老臣明白了。”呂本當即恭敬的回道。
“此間無事,你便下去準備昭告之事吧。”朱標神色平靜,繼續說道:“明日就在應天城先行昭告,然后逐步擴展到應天府,乃至于周邊府域,動作要快。”
“老臣明白。”呂本再次躬身領命。
不過,在拜別之前,呂本猶豫了一下,再次恭敬的說道:“殿下,老臣已經有許久未曾見女兒了,不知能否在東宮逗留片刻?”
聞言!
朱標微微一愣,隨即臉上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且去吧!”
在東宮內,雖然并非皇宮后宮那般規矩森嚴,但一切的禮儀規范也與皇宮無異。
哪怕呂本是呂氏的父親,想要在東宮稍作停留,也必須經過朱標同意。
“謝太子殿下。”
得到朱標應允,呂本臉上露出一絲高興的笑容,道謝一聲后,便快步退下了。
“羅揚。”待得呂本退下后,朱標對著殿外高聲喊道。
身著戰甲,身披鮮艷紅披風的金吾衛統領羅揚,聽到傳喚,快步走入殿內。
當入殿后。
他當即走到朱標面前,躬身一拜。
“請殿下吩咐。”羅揚恭敬道。
“去朱府傳旨。”朱標神色平靜,語氣平和的說道:“明日讓朱應之妻沈玉兒攜子入東宮覲見。”
“她入應天已經十余日了,孤也是時候召見她了。”
話音落。
“臣領旨。”羅揚當即領命。
起身,大步流星的退下了。
倒是雷厲風行。
待得旨意交代完畢,朱標又重新將目光投向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奏折。
夜幕將近,他的身影也顯得有些疲憊,但卻透著勤勉。
每日如山的奏折政務,幾乎從未間斷,明日,他也是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安排召見之事。
而在東宮,呂氏居住的宮殿內!
“女兒拜見父親。”
當呂本踏入宮殿,呂氏立刻起身,恭敬的行禮。
呂本微微抬眼,目光在殿內候著的宮女們身上掃過。
呂氏立刻心領神會,輕聲說道:“你們都去殿外守著吧。”
“奴婢領命。”
眾宮女紛紛欠身一拜,然后魚貫而出,退到殿外,靜靜守著。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