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蛟,拜謝師尊!”周縛蛟催動法門發聲。
滿意的微微頷首,莽象抬臂,示意來參加拜師禮的眾紫府。
“好了,開宴吧,諸位道友,多年未見,今日需多飲幾杯!”
說是開宴,可宴會的兩位主人,分別為一點飯都不能吃的白影,以及連嘴都沒有的石傀儡。
這一幕,在玉樓眼里,帶著幾分荒誕的同時,也算合理。
修仙修仙,或許接近仙的過程,就是遠離人的過程。
這里的遠離不是空間意義上的距離,而是概念意義上的脫離。
強大的法力,遠離了凡人的羸弱。
千萬年的壽元,遠離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怖。
最后,強大的個體成為了仙,也遠離了人。
莽象正在走向成為仙尊的路上,周縛蛟也是長生久視的紫府大修。
正是因為他們漸漸和尋常的‘人’乃至于修仙者不同,他們才能走到今天,才能從仇敵變為師徒,以最離奇的轉折去實現某種雙贏。
這,可能也是大修士氣魄的一種。
這頓宴席,王玉樓吃的不甚痛快。
不過,這和食物的品質無關。
即便是練氣弟子,席間也擺滿了珍饈。
對于黃秋生而言,宗門的積蓄給誰花不是花。
莽象祖師是紅燈照未來的第三顆太陽,別說大費周章的消耗宗門積蓄給祖師辦拜師禮了,就是把宗門所有的積蓄給祖師證金丹用也不為過。
當然,這種事他也只敢想想,莽象幾輪恩情增發,耗費了紅燈照大量的底蘊,門中的其他紫府已經到了翻臉的邊緣,只差一個出頭鳥帶隊沖鋒了。
玉樓吃的不痛快,只是因為今日到場的紫府、資深筑基太多,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壓力。
那些高修、大修只是坐在那里,就會不自覺的影響他人。
就在玉樓慢悠悠的捧著靈米對付時間,等盛會結束好回去修行時,一個陌生但他從未忘記的聲音傳來。
‘王玉樓,過來。’
旦日相召,王玉樓沒感到驚喜,只覺得恐懼。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被大修士看中,若自己為祖師卡位之子為真,則一個巨大的不確定因素就出現了——祖師為什么會在他練氣時就看中他?
因為腦海中的神秘玉如意?
只能是這個了,恐懼之下,玉樓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身體更是緊繃的厲害。
差不多第一時間,玉樓身上的驚悚之變,就被他身后的顯周老祖察覺。
兩人位置很近,顯周老祖也時時留心著玉樓。
“玉樓,怎么了?”王顯周的聲音不大,卻帶有濃濃的關切。
王玉樓莫名的看了顯周老祖一眼,老祖的心中卻是一咯噔。
僅僅一個眼神,王顯周就意識到了不對,他感受到了玉樓那平湖般的、帶著笑意的眼睛中,那藏著的恐懼。
玉樓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藏得很好,但兩人相處多年,太多事無需多言。
一定發生什么了!
“沒事,旦日真人相召,玉樓先過去了,您繼續吃。”
言罷,玉樓在身邊紅燈照眾人的瞠目之下起身,簡單解釋一句,便向大殿前方走去。
“我剛剛就說玉樓是能有大成就的那類修士,果然,旦日祖師相召,這是要有大機緣了。”
“顯周世叔,你們王氏下一代估計會再出一位真傳,不愧是祖師嫡脈啊。”
“這兩位道友是景怡師叔家的?”
王顯周握酒杯的指節用力到發白,但場合特殊,他只能強笑著回應起了起來。
“大機緣哪能輪到他,說不定是被拉去訓話了。”
然而,他的這種解釋怎么可能打消眾人的八卦心。
“顯周世叔此言差矣,旦日祖師何等身份,怎會找一練氣晚輩訓話,我猜恐怕是想直接收徒。”
“直接收徒?練氣期的紅燈照真傳?這這這.”
眾人的議論聲在嘈雜的大殿中不顯眼,但起身的王玉樓,從練氣弟子區走進筑基修士區,卻很顯眼。
正和虢百尺討論制符之道的王景怡見玉樓過來,不解的傳音詢問。
‘怎么了?’
王玉樓是莽象一脈的自己人,有些失禮之舉也不是大事,景怡老祖還以為玉樓是來找自己的。
‘老祖,旦日真人召見我呢,哈哈哈。’
王玉樓傳音回答,內容聽起來帶著種無腦的快樂——他清楚,這種傳音約等于單向透明。
他今日的位置,位于練氣弟子區第一排第一位。
起身后,王玉樓腳步平穩,不快不慢,此時正好走到筑基弟子區中間的大殿中央,他的面前不過七八丈的距離,便是紫府大修們的所在。
和景怡老祖的傳音剛剛落下,那些紫府中,就有兩人看向了王玉樓。
嗯,還是和旦日一樣,位置相對靠后的末席紫府。
不過旦日坐末席,是想找個偏僻地,她曾經在百麗軒也是坐在角落,這位紫府的性格如此。
而看向玉樓的這兩位末席紫府,可能真就是修行不夠了,不是說修為不夠,而是修行不夠。
‘旦日師叔召你?也對,師叔指點過你的根性,可能是要再看看你的修行情況。
你現在也長大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萬萬不可失禮,別跟在我和顯茂面前一樣沒大沒小的。
總之,連我每次見師叔都要畢恭畢敬,你更.’
王景怡宣稱‘王玉樓是個沙比,所以犯了錯,旦日師叔你也別為難孩子’的傳音才說到一半,旦日就嗔怒著開口了。
“景怡,你說的我好像母老虎似得,我有那么可怕嗎?”
旦日如此作態,席間的眾紫府們頓時哈哈大笑,筑基們摸不清楚頭腦,剛剛和景怡老祖暢談的虢百尺還以為王景怡暗中同師父起了爭執。
可王玉樓和王景怡知道怎么回事,景怡老祖趕忙起身說道。
“師叔,景怡絕沒有不敬的意思。”
旦日瞪了她一眼,又看向玉樓。
“好了,我就是想看看玉樓的溯脈癸水氣修的如何了。”
玉樓趕忙乖巧的上前,旦日伸手將其拉到身側,細細探查了起來。
能來觀禮的弟子們沒有蠢貨,這一幕代表著什么,他們很清楚。
莽象一脈的王氏,未來估計會有一番新發展,當擇機與之交好,萬萬不可為敵。
探查了一番,旦日頷首道。
“水還是少了點,不過無傷大雅,已經達到了根氣調和的門檻。”
練氣弟子們更羨慕了,對修仙者而言,資源足夠的情況下,筑基很容易就實現,無非是一次又一次的輔助拉滿去沖關而已。
但如果能達到根氣調和,筑基時的成功概率會提升不少,可修士自己沒法確定根氣調和的細節。
因而,就需要找紫府為修士探查根氣調和的情況,從而確定根氣調和的水平。
王玉樓才練氣六層,旦日就為其探查起了關系于筑基的根氣調和情況,可見王家在莽象一脈中受到的重視。
“對了,你今年多少歲了?”旦日真人問道。
旦日真人雖是小胖妞,可站在其身前,玉樓還是很緊張的,真人發問,他趕忙回答。
“剛滿三十歲沒多久。”
此言一出,就連很多紫府也側目了起來。
三十歲沒多久,練氣六層,這王氏子是在莽象一脈哪位紫府的洞天中修行的嗎?
難道說,他是莽象一脈未來的新紫府?
紫府的洞天可以幫引氣修士避開天地規則的限制,但這不意味著紫府大修可以無腦的安排后輩入自己的洞天修行。
這其中有兩個原因,其一,大修士們的洞天是自己的洞天,小輩們在洞天內修行,吃的是洞天的資源,數量少了還不成問題,多了就會耽誤大修士們的修行速度。
其二,紫府、金丹們門下的勢力也會內斗,袁道深甚至會直接磕頭要挾宮九勝,太過恩寵于后輩,不是什么好事,練氣多了筑基就會多,筑基多了,不會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為大修士做牛馬——人皆有私心。
到時候門下弟子沸反盈天,搞得大修士焦頭爛額,情況就麻煩了。
這種例子不僅有,而且很多,因而,不能隨意開放洞天給門下的晚輩用,多少人用、什么樣的人能用、用了后要如何報效,都要有規矩的。
而王玉樓三十歲便練氣六層,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其是以莽象一脈附庸家族弟子的身份,用了莽象一脈紫府的洞天避開天地限制修行。
且如今又有旦日親自出手,為他查探根氣調和情況。
更重要的是,莽象老怪要證金丹了,莽象成了金丹后,若有折騰的想法,現在就培植門徒,也不足為奇。
因而,那些紫府才會側目,才會浮想聯翩。
不過,對于這些人的側目,旦日和懸篆,乃至于莽象都沒什么反應。
“三十歲來,再近些。”
旦日念叨了聲玉樓的年齡,便將其又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
這位紫府大修雙手放在玉樓的丹田,叮囑道。
“忍著點,這下我們就不欠你王家的了。”
這句話,只有王玉樓聽見了,莽象一脈內的風云變化沒必要讓外人知道。
他裝作一臉疑惑之色,正想開口說自己聽不懂真人的話,便意識到不對。
玉樓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只感到丹田一震,精純而又磅礴的靈氣,就從旦日的雙手中傳遞而來。
神識內視下,那些靈氣顯著淡淡的藍色,似是水屬。
玉樓能感受到,那些旦日度來的靈氣竟絲滑的轉化為了癸水靈氣。
與此同時,他的修為也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快速上升。
差不多是一瞬間,練氣六層就圓滿了,又一瞬,竟破了練氣七層,直接步入了練氣后期。
就在玉樓心神巨震時,他的修為竟又破了練氣八層。
七層、八層、九層、十層,片刻間,玉樓竟到了練氣巔峰!
真人撫丹田,送王玉樓接連突破。
頗有種仙人扶頂授長生的意味,當然,古法的仙人扶頂授長生講的是得道者幫忙悟道,幫忙掌握長生之法。
而旦日的授長生就粗暴、無腦很多,只是單純的幫王玉樓提升修為——沒有傳授長生之法來的更有修仙的體驗感,就和做夢似得。
王玉樓感覺在做夢,其他的修士們更是感覺自己在做夢。
世間竟能有直接幫練氣提升修為的法門?
灌頂?
注入恩情?
簡直聞所未聞。
可以說,旦日展露的這一手,那些紫府真人中也有不少人被驚到了。
“真人,您為何幫”
巨大的驚喜和驚訝下,玉樓還有巨大的不解,當然,這種不解在旦日眼中也是王景怡老實的體現。
全是細節,王玉樓守的是王氏的忠誠。
但他的疑惑、不解也是真實的。
你們想補償王家,把小洞天還給景怡老祖不就行了,何必多次一舉。
“西海戰事緊急,修為高點方能安全些,不過,修為的提升只是一方面。
接下來我會幫你將虛浮的修為與身體初步結合,過程會有些疼,你且忍著。”旦日道。
“等等,真人,修行溯脈癸水氣的溯脈過程太疼,因而常備著止痛的靈丹,我先”
玉樓趕忙道,止痛靈丹王顯周已經研究出花了,玉樓身上常備好幾瓶。
“不用那么麻煩,用神通也能有類似的效果。”
本來,旦日想省些法力,但她注意到了那些晚輩的目光,便臨時決定再加些碼。
王玉樓瞬間從練氣六層被拉到練氣十層,就和周縛蛟拜師莽象一樣,有極大的顯示能力的意味。
那些目睹了旦日為玉樓拉高修為的莽象一脈門徒,只會對莽象一脈更忠誠,以求自己或自家的晚輩也有類似的機會。
很快,旦日便使出了個不知名的神通,紫府對神通的控制力極強,玉樓沒看到任何異象,但他卻失去了對身體的感受。
類似于剝離五感,但又不是剝離五感,因為玉樓還能看到、聽到、聞到、觸碰到身邊的一切,只單單痛感被剝離了。
大殿中安靜的針落可聞,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施法為玉樓提高修為的旦日,注視著幸運的王玉樓。
不用修行,直接獲得修為。
練氣后期的瓶頸更是不存在似得,一步從練氣六層被拉升到練氣巔峰。
這種事,任何一位修仙者看了都會動容。
“莽象兄,這是你新研究出來的法門?”茶王顧家的老祖顧啟元開口問道,其他紫府也紛紛看向莽象。
紫府大修的交流,弟子們聽不到,莽象自然可以暢所欲言。
“對,此法門不難,只要是五脈道基齊備的新法紫府,都可以用。
只是它的原理特殊,對大天地生人而非在洞天中對洞天內生人用,會損失一定修為。”
顧啟元目光一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笑道。
“莽象兄有兩個好徒弟啊,真實羨煞我也,此法門啟元確實喜歡,不知莽象兄是否愿意售賣,作價幾何?”
面對紫府們期待的眼神,莽象不疾不徐的開口,直接報價。
“二十縷洞天之精,全套法門皆備,不過只能自己用,不可傳于任何人。”
莽象的報價一出,眾紫府面面相覷。
二十縷洞天之精,這價格,和明搶也差不多。
在坐的紫府中,甚至有人把洞天當了,都不值二十縷洞天之精。
不過交易嘛,講究個坐地起價,該殺價就殺價,紫府之間也是如此,其他人自是開始傳音莽象,暗中砍價。
另一邊,旦日還在為玉樓穩固虛浮的修為,整個過程不用王玉樓管,身為紫府大修的旦日實力強到玉樓難以想象,明明是王玉樓的身體,但她卻比王玉樓自己更熟悉。
因而,玉樓也終于得到了片刻的思考時間。
他有些慶幸,慶幸自己被如此的觀察,腦海中的玉如意也依然沒被旦日發現。
但更多的還是恐懼。
仙人扶頂授長生,如此待遇王玉樓自認為自己不配。
祖師的恩情明碼標價,旦日的恩情也不會差太多。
至于旦日給的‘不欠王家’之理由,更是可笑。
如果她真的有心,完全可以幫玉樓解除前往西海的任務,把王玉樓從麻煩中解脫出來。
王玉樓還不知道旦日對景怡老祖的回答,所以,此時他反而更相信自己是莽象在滴水洞的卡位之棋了。
旦日用秘法幫他拉修為,也是為了讓他更好的卡位,在未來的滴水洞紫府之機爭奪戰中獲得優勢。
所謂‘不欠王家’,純屬借口,這些真人的話.景怡老祖曾提醒玉樓,凡是修為高的修士們,都很善于偽裝。
不過,對玉樓而言,成為棋子也沒什么不好的。
被祖師做卡位之棋,被旦日出手瞬間六層變巔峰,兩位真人如此重視,至少算是入局了,不是嗎?
他壓下了恐懼,心情只剩下復雜,非常復雜。
步入修仙之路十七年,他走完了榮遠叔六十年的路,超過了榮江叔一百年的路。
只是,這種快速趕路的方式,帶給玉樓許多不真實感,也打亂了王氏對他未來的安排。
王氏為他安排的修行道路,在袁道深的干涉下偏離了正軌,但還保留著回到正軌上的機會。
而旦日將他的修為提到練氣巔峰后,他未來的修行之路就徹底變了。
莽象可以改周縛蛟的必死之命,當他的弟子旦日使用法門提高玉樓的修為后,玉樓的命也徹底改了。
三十歲,練氣巔峰。
雖然實現的方式有些始料未及,但結果總歸是好的。
王氏的安排被打亂了,不過是因為入了祖師的法眼。
祖師那樣的大修士,手里漏一點就夠玉樓吃飽了。
不多時,旦日收起了神通,玉樓當即一個趔趄,差點沒有站穩,還是旦日用法力托舉著他,才不至于倒下。
旦日又探查一番后,篤定的開口道。
“沒事,只是身體和修為結合的太快,不太適應。
十層的修為初步穩固了下來,只是我剛剛留了點手,你目前只算初入十層。
在西海歷練個四五年,修行、狩妖、沉淀,我給你的修為就會徹底穩固,成為你自己的修為。”
去西海前線穩固修為?
王玉樓不信!
穩固修為的方法有很多,干嘛去西海前線那么危險的地方?
不過他自是不敢說的,成為棋子就成為棋子吧,一日從六層到巔峰,如此的恩情,滴水洞未來還有紫府之機,做棋子也值了。
“真人大恩,玉樓永記于心!”玉樓恭聲道。
玉樓如此說,但旦日的小肉臉依舊平靜得很,只道。
“回去吧,多吃點靈米、靈肉,對了,這些金芽果你也拿去吃。”
說著,旦日從她師兄的玉桌上攝來一堆金芽果,塞給玉樓。
無視了師兄懸篆那無語的目光,旦日繼續叮囑玉樓。
“我給你的靈氣是洞天水元之靈氣,其質至純至凈,為天地靈機之源,提高的,也是你自己的修為,無需擔心影響未來修行。
多吃些靈食,多多修行,可以幫你快速穩固修為,回去吧。”
旦日如此相待,玉樓看了看手中的七品金芽果,將其收入儲物袋中,而后便以大禮相拜。
再抬眼,玉樓的眼中已經飽含淚水。
淚腺只是人體的一個器官,在玉樓的控制下,淚水如小溪般流下。
擦了擦淚水,在殿中紅燈照眾人的目光下,玉樓沒感到壓力,只覺得這是大舞臺。
紅燈照大舞臺,老袁,我不恨你了!
跪在旦日面前的玉樓不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他沒有抬頭,只是用淚影婆娑的眼睛注視著小胖妞真人,斷斷續續的高聲泣道。
“真人,玉樓是安北國王氏之子,也是祖師一脈之弟子。
因幼失怙恃,是王氏撫養玉樓長大成人,幸得祖師、真人之庇護,一路,也算順利。
從十七年前入清溪坊開始,而今,玉樓修行已十七年有余。
其間,真人先為我指明修行之方向,在滴水洞修得溯脈癸水氣。
而今,真人為玉樓拉高修為,直入練氣巔峰。
玉樓此生,未感受過父母之親愛,要說親愛,唯真人對玉樓而已。
真人!”
王玉樓邊哭邊說,說到動情處,聲音又忽的高了好幾度,驚得不少練氣弟子側目。
筑基們倒是眼觀鼻、鼻觀心,心全在觀王玉樓。
他們中,有人認為王玉樓夸張了,有人認為王玉樓假了些,有人倒是羨慕的厲害,只恨自己沒有類似的機會。
倒是紫府們,竟也停下了交流,看向王玉樓。
石人為軀的周縛蛟沒有動,不過卻用神識掃了一遍玉樓的修為,心中有些慨然,莽象不愧是有機會證金丹的紫府,其創立的法門果然不凡。
而莽象,也第一次認真注視起了自己的這枚棋子。
演技在大修士眼中不太熟練,甚至稱得上拙劣的王玉樓,用他自以為高明的表演,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
“玉樓定會晝夜修行,以求不負祖師、不負真人之期望!”
顧啟元搖了搖頭,輕輕一嘆。
這并非顧啟元鄙薄王玉樓的可笑與荒誕行為,他其實是在笑自己。
顧氏的紫府老祖,想到的是年輕時的自己。
當年,他遠沒這么果斷和豁得出去。
幸好那時候的梧南還很亂,混亂,是野心家的臺階,因而哪怕沙比如他,也能成就紫府。
但也是很久以后,顧啟元才意識到自己年輕時的沙比與幸運。
可以說,站在相同的時間節點上,王玉樓超過了年輕時的顧啟元太多太多。
而場中最心焦的人,其實是虢百尺。
這位神通顯化為天眼的資深筑基不安的意識到,自家師父門下,可能會多出位邀寵天才。
拙劣的王玉樓看起來可笑,但對大修士們有了解的人都清楚,大修士不看心,就看跡。
王玉樓強行攀扯因果,哭的涕泗橫流,還大有一副要當場喊媽的樣子,簡直太符合大修士們的需求了。
小胖妞將王玉樓扶起,點著腳尖,想拍拍王玉樓的肩膀以做鼓勵,可她個子實在低。
于是,她便直接飛了起來,離地四尺,絲滑的拍了拍玉樓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
“你能有感恩之心,我很欣慰,修行上任何時候都不能松懈,早日筑基。”
這話,頓時讓王顯周的嘴角壓不住了。
真人這句‘早日筑基’,可太讓人浮想聯翩了。
好好好,王玉樓筑基后就能成為紅燈照真傳,好啊。
等王玉樓再次回到練氣修士區時,這些紅燈照嫡脈中的嫡脈,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同了。
年紀輕輕,被真人以秘法把提高到練氣十層。
這就算了,如果只是到這里,大家都會只當他幸運。
但王玉樓主動拜山頭,差點喊媽的果決與狠辣,才是真的駭人。
出身大族的人往往彎不下那生來不受欺負的腰,而王玉樓彎的下去。
他的嘴臉是個聰明人都能看出,但沒有聰明人會笑他,旦日不會笑他,王顯周不會笑他,顧啟元不會笑他,莽象不會笑他,周縛蛟不會笑他。
野心和吃相從來不是缺點,姿態的重要性貫穿修仙者修道路的始終,但又永遠在變,不變的那些沙比只會被命運的車輪碾碎,最好的結局不過是能壽滿而亡。
只有夠狠的人,才能從牢籠中沖出去,這里的狠,不僅是對別人狠,更是對自己狠。
王玉樓的表演能騙過旦日嗎?能騙過莽象嗎?
包騙不過的。
但大修士們不在意,一如,王玉樓不在意河灣漁港的修士是不是真的忠誠于他一樣,他們要的是結果。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聽起來已經很殘酷了。
可大修士的不仁,是連天地在他們眼里都為芻狗的不仁。
新法的金丹七年一次雷劫,天地已經快被那些仙尊們逼瘋了,在大修士眼中,天地不過是他們長生路上的墊腳石而已。
至于王玉樓忠不忠誠、想法如何,重要嗎?
用就是了,不過一條狗而已。
深夜子時的拜師儀式結束時,天已經是蒙蒙亮了。
王景怡的府邸中,景怡老祖正在與玉樓對坐而談。
“縛蛟真人.不,縛蛟師叔已經答應在西海庇護你了,玉樓。”
周縛蛟答應庇佑?
那就穩了啊,仙盟在西海前線有三位大修士壓陣,且不允許他們躲在洞天,必須時刻待在大天地中。
周縛蛟的職位是仙盟西海執寶真人,任期二十年,執的是仙盟靈寶金剛柱,一柱下去就是妖將也要跪,位列西海三位大領導中的第二名。
有他庇佑,袁道深想在西海干掉玉樓,基本不可能——老袁就是請妖將都沒用。
當然,玉樓有種猜測,等旦日施秘法幫他拔升修為的事跡傳到滴水洞時,可能老袁也就不敢再繼續對付他了。
“本以為袁道深逼我去西海是坑害我,現在看,等我再回滴水洞之日,他還要捏著鼻子看宗門給我一筆優勝獎勵。”
此次派十名不到后期的碧水宮弟子到西海磨礪,優勝者是有獎的!
而玉樓在旦日真人的幫助下,一日之間破四層,直接坐電梯從練氣六層到了練氣巔峰。
如此,相比于那些不到后期的碧水宮弟子,玉樓的優勢就太多了。
再加上周縛蛟庇佑,王玉樓再回滴水洞,必然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去的。
看著興奮的玉樓,王景怡的目光有些復雜,老祖已經意識到不對了。
她略做思考后,眉眼低垂,不動聲色開口道。
“玉樓,恐怕,你不用再回滴水洞了,旦日真人有言,滴水洞不存在什么紫府之機,袁道深是在為一個虛無的東西對付你。
九勝真人可能只是想借袁道深的發癲,把這位對袁家影響巨大的老祖踢開,好讓袁家更聽話,才縱容他折騰你。”
景怡老祖的話太突然,玉樓一時間有些怔怔。
很快,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他的腦海中回蕩起了尖銳的激鳴。
人在壓力、悲傷、恐懼下,身體會有不同的特殊反應,包括但不限于耳鳴、嘔吐等等。
大口的喘著氣,豆子般的冷汗從王玉樓的額頭流下,他想到了太多太多。
果然,被旦日相召時,下意識的恐懼是有原因的,第六感可能真的存在。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王景怡知道玉樓在怕什么,她勉強笑笑,寬慰起來。
“玉樓,瞧給你嚇的。
也不用怕去西海,戰事升級正是有所作為的時候,此為天時。
西海有仙盟的陣法、關隘、城池,此為地利。
縛蛟師叔將要上任西海,此為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都在,你去西海后,自然會有一番作為。”
王景怡有些遠的扯到了天時,還強調了兩遍,每次的調還微微轉了些。
恐懼產生的耳鳴對修仙者而言,不過瞬間便可緩解,玉樓剛剛就緩過來了。
他向來聰慧,自然也聽懂了,老祖究竟是在說什么。
擦了擦冷汗,玉樓想到十幾年前的清溪坊,王顯茂對他講述王氏傳承的行事準則那天。
‘我們王氏傳承至今,也有千二百年矣,行事以龍蛇之變而為要。’
‘何為龍蛇之變?’
‘不過守身以待時罷了,此時非天時,而是我們自己的時。’
‘這片天地有天地的規則,但天地的規則是他人可以改變的。’
‘在變化中,我們唯一可以依靠的,可以確信不會變的,只有我們自己。’
族長口述的王氏行事準則,在玉樓的腦海中回響。
景怡老祖的意思,也不言自明。
天時,天時,天時,孩子,你聽懂了嗎?
龍蛇之變,忍。
守身待時,等。
依靠自己孩子,旦日給你拔高修為,不一定是好意!
王景怡用王氏傳承的家族行事準則,提醒玉樓,此刻不能多言,等機會再細談。
所謂玉樓怕西海,西海天時地利人和,只是為了傳遞如是真意而已。
在景怡老祖凝重的目光中,玉樓表情肅然的起身,道。
“老祖,旦日真人如此重視我,縛蛟真人也去了西海。
有莽象仙尊庇佑,此番確是建功的機會,玉樓受教了。
實在是玉樓向來不怎么與人斗法,西海兇危之名可怖異常,剛剛才會心生恐懼。
還請老祖放心,玉樓不怕苦海難渡,更不怕妖孽擋路。
無論前路如何,玉樓都會走下去。”
王景怡看著眼前的王氏麒麟子,眸中隱含淚光。
她明白王玉樓剛剛遭遇了什么,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在洞天被搶走時,她和此刻的玉樓也差不多。
莽象仙尊庇佑,哈,莽象仙尊庇佑。
王氏所依賴的,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什么善人。
而是吃人不吐骨頭,甚至連魂魄都要啖盡的莽象!
玉樓懂王景怡的天時是什么天時,王景怡也懂玉樓口中的苦海與妖孽是什么樣的苦海與妖孽。
矛盾的對立轉化在這一刻,又一次體現了其恐怖,莽象一脈的王氏,庇護著王玉樓,一步步走到今天。
甚至,就在兩個時辰前,莽象一脈的真人旦日,還親手為王玉樓拔高了修為。
當時大殿中,所有修士都側目、羨慕、嫉妒。
在莽象一脈弟子的身份下,回望王玉樓的過去。
清溪坊經營商鋪,輕松成為風云人物,煉道更是修的爐火純青。
滴水洞鎮守河灣,家族幫助和祖師大旗庇護下,也很容易的就做成了許多事,建立了自己的根基。
入紅燈照沒兩天,周縛蛟的拜師禮上,旦日真人親自出手,把三十歲的王玉樓推到了練氣十層。
多么美好啊,王玉樓修行十七年,從未有真正的生死危機,從未因沒有修行資源而發愁——為不夠多而愁和為沒有而愁不是一回事,從未和任何修士有過危險的斗法,從未被人輕視和挑釁——袁道深對付王玉樓遠遠算不上挑釁、輕視。
一切都很美好,在仙盟的梧南牢籠中,玉樓竟如此順利的走到了練氣巔峰,堪稱王氏積聚一千兩百年的氣運之子,甚至其成長的軌跡和王氏筑基井噴的時間點也對得上,以至于族長和王顯周為他考慮起了紫府之機。
可現在,恩情背后的代價就那么橫亙在了王玉樓、王景怡,乃至于王氏的面前。
曾經的美好建立在莽象一脈對王氏的庇護上,這道回旋鏢飛了十七年,終于飛向了王玉樓。
現在,真人的恩情被沒來由的扔給到了他手里。
王玉樓不是祖師的卡位之棋,那他又是什么呢?
那他又因為什么而得到旦日的慷慨幫助呢?
祖師的恩情債,不僅要算利息,而且是利滾利!
眨了眨眼,王景怡再睜眼時,眼中隱含的淚光已經消失,她也肅聲回道。
“你有如此的志向便可,你可是和旦日師叔說過,要晝夜修行的,先下去休息,醒了就開始修行,穩固修為。”
先休息、修行,我們要等。
玉樓又是深深一禮,便轉身離開。
出門時,遇到了在門口等待師尊召喚的鐵畫山。
“玉樓師……哈哈哈,我現在要叫你師兄了,玉樓師兄,旦日真人的法門是什么你知道嗎?”
鐵畫山沒指望自己有機會享受真人幫忙拉升修為的好事,他只是有些好奇。
“這我哪能知道……”玉樓苦笑道。
“你當時也沒問?”
王玉樓暗暗打量了這位鐵家麒麟子一番,暗中搖了搖頭。
鐵擒鶴把機會浪費了。
“真人秘法相助,是對玉樓的賞賜,玉樓只覺得惶恐激動,哪敢多說什么。”
說著,他有些動容得看向坐落著莽象府邸的山頂方向,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
王玉樓如此唱高調,鐵畫山只能跟著拜了下去,心中想的卻是,要不說人家能被真人器重呢。
半月后,莽象山外,一道黑色的遁光悠悠然的接近靈山大陣。
遁光的主人手持莽象一脈門下的莽象道場令符,便輕松鉆入大陣。
而后,其在空中稍稍停留了片刻,即向王景怡府邸的方向飛來。
可飛到一半,遁光主人見有修士于王景怡的府邸外戰斗,頓時速度暴增,瞬間增加到極限。
黑黢黢的遁光不太好看,就跟妖怪駕著妖云招搖似得。
當即,戰斗的那兩人都停了手,迅速聚到了一起。
王景怡也從府中沖出,瞇眼打量了遁光的主人一眼,喝道。
“王榮遠,你發什么瘋!”
筑基有成的王榮遠無奈的笑了笑,有心想說王顯周和王玉樓沒事兒干嘛斗法,害他白擔心了。
但王顯周又是他的長輩,此話卻不好真說,所以,他只是笑著和眾人打起了招呼。
“這誤會,誤會,二姨、小叔、玉練氣、練氣十層!?!”
王景怡眼神一動,沒有解釋,而是落回府中,其聲音卻是留在了半空。
“進來說,你一次就筑基,很多事就松快了。”
王顯周也是滿意的連連點頭。
“榮遠,你比王榮江那混球爭氣,要是你也要用兩份半,咱們王家就別過了。”
指了指玉樓,王榮遠還是無法接受。
他七十歲時,才幸運的一次突破到了練氣十層,已是全力修行的結果。
兩人關系親近,榮遠叔自然清楚玉樓的年齡——堪堪三十,三十歲的練氣十層!
“老祖,玉樓這修為?”
和榮遠叔十幾年未見,如今再見,這位老叔居然已經筑基有成,玉樓當然也很開心。
他笑著拉起懵逼的王榮遠,道。
“榮遠叔,前些天有位道友給我送來了一對九品的青毛兔,還留有一只,咱們邊吃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