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天大殿,屹立在仙尊府的深處,仿佛是這片仙境的守護神。
大殿內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卻因磬聲的清脆而顯得幽靜莊嚴。
這磬聲,每一次敲擊都像是在叩問心靈,回音在大殿中緩緩蕩漾,伴隨著淡淡的香煙,彌漫開來。
大殿深深,明明距離很遠,但玉樓還是從坐在仙尊法相面前的宮鐵巖處,感到了種莫名的壓力。
在河灣漁港,秦楚然和白小魚就代表著王玉樓,她們,是玉樓對自身構建勢力的控制力延伸。
而相對應的,宮九勝家族的嫡脈宮鐵巖,也可以視作九勝真人控制力的延伸,視作九勝真人的代表。
宮鐵巖沒有什么動作,在濁陰生的帶領下,玉樓坐到了他身側。
清脆的磬聲漸行漸遠,穿過大殿,穿過仙尊府外的每一處筑基長老宅院,那些或是在修行,或是在忙于手頭活計的滴水洞長老,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大殿的方向。
能來的,便立刻動身,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滴水天大殿,不能來的,也急忙派弟子傳信說明緣由。
隨后,磬聲又穿透了滴水天的界限,從云間飄落,彌漫至整個滴水洞天。
其他在洞天內不同地方活動、修行的滴水洞長老們也紛紛飛向滴水天。
王顯周聽到磬聲,起初沒有做疑,但想到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去參加林孟堯壽宴的玉樓卻未返回,卻忽起了疑心。
他沉吟片刻,便乘著紅雀也向滴水天而去。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那大妖石祖也聽到了熟悉的磬聲,在滴水洞生活了千年有余,石祖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每當磬聲響起,都說明滴水洞發生大事了。
但它看了看面前法相莊嚴的大修,最后只是縮了縮腦袋,將頭藏進龜殼中,繼續裝起了乖。
滴水天內,玉樓看到吳謹言悄悄躲在了人群邊緣。
倒是老吳見王玉樓居然坐在濁陰生旁邊,心中頓時一陣慌亂。
難道是袁家的事發了,事情也發展到了請真人、辨忠奸的地步?
老吳實在是怕,他一個外來的泥菩薩,當初在王顯周的威脅下無奈站了隊。
萬一等會兒真人辨完忠奸,給王玉樓和王顯周定性為奸,他吳謹言也要跟著倒大霉。
可能有人會疑惑,明明是袁道深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想以十條鼉龍毀了王玉樓在滴水洞發展的根基。
這事兒,大家心里都清楚,為什么王玉樓和王顯周有可能被定性為奸。
其實,這問題并不復雜,內部斗爭很多時候不會太講規矩。
所謂的規矩、規則、法度,都是制定出來限制牛馬、螻蟻、耗材們的,不是限制制定者的。
滴水洞的門規繁雜,限制的是練氣弟子和引氣小修,而不是作為宗門根基的筑基修士,更不是真正掌握大權的真人們。
這種情況下,宮九勝真人一脈又正好勢大,可不就很有機會將王玉樓變為王奸樓么。
滴水洞的筑基長老隸屬于滴水天,宗門給他們配的制式法衣為淺藍底綴青金繡紋,繡紋為滴水洞天之概貌,法衣名則為天內瑞水,俗稱瑞水法衣。
隨著一位位身著瑞水法衣的長老們進入滴水天大殿,大殿中的格局,也漸漸明朗了起來。
玉樓注意到,門中長老鮮明的分為了三撥。
仙尊法相在上,法相前的大殿中央空空而無一人。
中央的兩側,一側以袁道深為首,坐了足足三十七人。
另一側也就是玉樓所在的一側,以濁陰生為首,坐了總計三十三人——玉樓沒把自己算進去。
如此,便是七十人,這七十人中,竟有二十多位都是身有神通的資深筑基,可以說,囊括了滴水洞的真正核心人物。
當然,玉樓未來道侶林櫻家的林孟堯老祖也在其中,從這一點看,玉樓也算絲滑融入滴水洞核心圈層了。
剩余長老總計六十六名,則是站,對,就是站,站在正對著仙尊、背對著大殿入口的位置,屬于兩大派系不太愿意拉攏的邊緣長老,吳謹言也在其中。
紫府真人的庇護,是有限的,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入真人的法眼。
原先,其實林孟堯沒站在濁陰生身邊的資格,他以往開會時,就是站在那人堆中的。
不過現在,他成了資深筑基,也算步入了滴水洞高層的行列,自然就不一樣了。
滴水洞有兩百多名筑基高修,今天到場了一百三十五人,可以說,只要身在洞天內的,差不多都來了。
沒來的那些,多數都是因為接了宗門或仙盟的法詔,外出洞天執行任務。
“來的差不多了,鐵巖師弟,咱們這就開始?”
掌門曲云間開口道,看他那從容鎮定的樣子,已然篤定袁家此次依然勝券在握。
“還沒來齊,再等等!”濁陰生不滿道。
他等的是王顯周!
王玉樓是很機敏,但太年輕了,真正沖鋒做自爆的活,他不敢讓王玉樓做,不想沾渾水的吳謹言就更不可靠了。
所以,必須等王顯周。
濁陰生相信,以王顯周的老道,應該會盡快過來。
當然,他也派人去聯系王顯周了,哪怕顯周老祖沒有第一時間察覺不對,也不耽擱大事。
只要等王顯周一來,以王顯周的年齡與特殊身份,他可以做的,可以說的,就太多了,而在此情況下,老袁必然會失去贏的可能。
到那步,今日這場撕扯,濁家代表的陣營起碼能保證個不輸的結果,如此也就夠了。
“不用等了!”
宮鐵巖從蒲團上起身,他的身體緩緩一動,便掉下來了數不清的皮膚碎屑,那些碎屑在空氣中飄散,但又被宮鐵巖腰上的靈器小令牌吸引收回。
玉樓注意到,宮鐵巖長老的皮膚就像干枯的大地,細細看去,遍布數不清的細密裂紋。
主修水法的滴水洞內,九勝真人家的嫡脈傳人竟是修土法的資深筑基,這事看起來也挺有趣的。
想到這里,玉樓對袁道深的警惕又拉高了一重。
袁道深的實力比王景怡還強,但身上沒有一絲神通威能無法收攝的表現,細想實在可怕。
沒給濁陰生繼續插話的機會,宮鐵巖看向玉樓,道。
“王玉樓,我聽說過你的名字。”
這位九勝真人的觸手聲音雄渾浩大,言談間有著深沉鐘聲般的韻味。
“鐵巖長老當面,王玉樓你還不速速起身拜見?”
就在玉樓有些驚愕時,袁家的一位筑基忽然開口發難。
小登,你沒資格坐在這里!
看似沒水平,但這就是斗爭的常態。
羞辱、壓迫、威懾,無非這些手段罷了。
玉樓明白宮鐵巖出現于此的意義,他雖自信自己不可能因為以練氣四層謀害滴水洞第一筑基的屁事兒而獲罪,但卻不敢于九勝真人的觸手面前托大。
正在他起身時,宮鐵巖卻嚴厲的看向了發聲的袁家筑基。
“閉上你的嘴!”
此言一出,滴水天大殿中的氣氛瞬間就變了。
袁道深的表情管理更是差點失控,眼睛甚至失去了焦點。
他意識到,沒有自己的請托,宮鐵巖卻忽然出現,可能不是意外,也不是來幫自己的。
王玉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現在的情況約等于,打團剛開始,對面的大爹忽然撕破了臉皮,表示我是內鬼。
可憐天見,玉樓為了贏得這場入局后內斗第一戰的勝利,剛剛在心中準備了起碼四種拉扯的姿態與手段,現在宮鐵巖帶頭反水,似乎全都用不上了。
就在玉樓和濁陰生等人疑惑時,姍姍來遲的濁池入了大殿。
大殿內的氣氛正緊張,他一來,反而打破了緊張。
不清楚情況的濁池麻溜的來到濁陰生旁邊,還對玉樓眨了眨眼睛,然而,宮鐵巖的下一句話,就讓他的眼睛眨不動了。
“玉樓,你受委屈了,受委屈了啊。”
怎么回事?
濁池實在想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么驚天大變。
曲云間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什么,袁道深則是面色鐵青,而濁陰生就笑的很開心了。
九勝真人不滿袁家的行為,這是派人來強力鏟屎了!
“鐵巖長老,能為宗門做貢獻,是玉樓的榮幸。
宗門給了玉樓修行的法門,給了玉樓施展能力的平臺。
玉樓今天取得的成就,都是宗門培養的結果。
對于宗門,對于門中的真人,對于門中每一位公心為重的長老,玉樓心中只有感激,只有感恩,只有無限的崇敬。
玉樓時刻相信,無論發生什么事,宗門都不會虧待每一位為宗門流勤懇之汗、流鏖戰之血、流心酸之淚的弟子。
玉樓時刻相信,當玉樓為宗門的大局、團結、繁盛而努力時,宗門一定不會委屈了我。
所以,玉樓不委屈。”
我服從九勝真人的管理。
但我同時也要回饋,要我該拿的那份,因為老袁太欺負人了!
宗門不委屈我,我就不委屈,我就會為宗門的大局、團結、繁盛而努力!
王玉樓不知宮鐵巖為何會幫自己,但他確信,宮鐵巖在一百多位滴水洞筑基前的話不可能是裝樣子。
鐵巖長老代表的是九勝真人的臉,那樣做,會顯得宮九勝太小丑——對付一個練氣弟子還要裝模作樣,怎么不小丑呢?
見宮鐵巖背刺袁家,王玉樓毫不猶豫的說出了自己的報價。
怕什么,他完全不怕!
你宮鐵巖是九勝真人門下,我王玉樓也是莽象真人門下。
祖師的恩情是不好拿,但王氏已經跟著祖師混了一千兩百年了。
大家都是紅燈照體系下的修士,現在袁氏如此欺我,我王玉樓今天就是拿祖師做籌碼,祖師也不會放在心上!
莽象祖師、懸篆、旦日,莽象一脈三位真人,滴水洞不過也就三位真人而已!
在博弈中,強大與弱小很多時候是模糊的。
玉樓的修為不高,但此刻他堅定的、有禮有節的說出自己的要價時,在場的眾多筑基,沒有一個再敢小覷他了。
王玉樓很敢要價,敢于在宮鐵巖面前要價,這種饑餓的如餓虎撲食般的姿態沒有任何一個聰明人會小覷。
敢小覷玉樓的,要么是袁五那樣響當當的大沙比,要么是嘴硬且死裝的,沒有第三種可能。
“玉樓,你是個小滑頭啊,我聽你的話.流汗、流血、流淚,怎么,你對宗門的意見很大?”
濁陰生的瞬間一愣,宮鐵巖這個狗東西居然又變了!
剛剛他還在背刺袁道深,現在又開始敲打王玉樓,這算什么?
就在玉樓要開口回答時,一個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
“噢?誰對宗門的意見很大?”
玉樓剩下的話問不出來了,因為他注意到所有人,無論哪一派,此時皆恭敬的彎腰見禮,玉樓也趕忙跟上。
話音的余韻還在深深的大殿中回蕩,便有一點紅光射入大殿,落在了仙尊法相的手捧的貝殼之上。
“好了,我聽到磬聲,就過來看看,你們剛剛說誰對宗門的意見很大?”
來人是個半透明的少女,外貌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身著紅色法衣,皮膚白凈如玉,明明眼神間滿是深邃,表情又靈動活潑。
其通體半透明的特點讓玉樓有些發愣,可濁陰生的話卻把他拽回了現實之中。
“師尊,出身安北國王氏的碧水宮弟子王玉樓,竟想在滴水天外殺害我滴水洞第一筑基袁道深,我們正在審理此案!”
老濁有水平,又是光速遞刀,還點明了玉樓有背景。
紅鯉真人可能不懂安北國王氏是莽象一脈,但濁陰生這么一提,她自然明白這王玉樓是有背景的。
知道是紅鯉真人當面,玉樓終于明白自己剛剛為什么發愣了。
紅鯉真人給他的感覺,競和旦日相差仿佛,不知道為何,這兩位真人都形如少女一般。
不過,旦日真人是小胖妹樣子,紅鯉真人則不同,堪稱白璧無瑕、冰肌玉骨,明明樣貌幼小,卻已然風華絕代。
當然,這種比較玉樓只敢藏在心中,是萬萬不會同其他人亂講的。
旦日真人多好啊,感恩,感動,感激,玉樓尊敬的很。
“好好好,小袁,你這些年長進不少啊,越活越年輕,和碧水宮弟子都能打成一片,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紅鯉真人的那對紅唇確實不凡,不僅看起來好看,說的話更好聽。
《長進不少》
《越活越年輕》
《和碧水宮弟子打成一片》
明明沒有一句臟話,體面的厲害,但聽得玉樓渾身舒坦。
他在袁府,被袁道深欺負,在滴水天外,被曲云間多次拉偏架,這倆狗東西,為老不尊的厲害。
宮鐵巖更是詭異,先背刺老袁,又敲打自己,態度捉摸不定,玉樓完全搞不清楚。
現在紅鯉真人來了,玉樓的公道,就有了啊!
“我當年還是小妖的時候,見到大妖都是繞著走的。
王玉樓,你竟有如此的實力和膽量,不簡單啊。
來,說說你是怎么謀害咱們滴水天第一筑基的,細細的說!”
紅鯉真人是妖將,類比紫府,和伏龍觀的白須將軍、天蛇宗的天蛇類似,也是以妖身在宗門為真人。
“真人,我.”
袁道深想要辯駁是誤會,但被紅鯉打斷了。
“讓王玉樓先說,小袁,你放心,有我在,王玉樓傷不了你!”
不愧是真人,不愧是真人啊,又一次,又一次的暴擊。
《有我在,王玉樓傷不了你》
這是愛護嗎?
不,這是羞辱,反復的羞辱,高強度的羞辱,令人愉快的羞辱。
我紅鯉奈何不了宮九勝,還治不了你袁道深?
而且,宮九勝現在來不了,你恐怕不知道吧?
“真人,玉樓來參加孟堯長老.被召見.出了靈氣大手拿向我,我當時害怕的厲害。
道深長老是滴水洞第一筑基,更對我有不知名的反感,玉樓驚懼之下,趕忙激發族中紅燈照真傳景怡老祖賜下的、價值五萬枚靈石的無相劍符,以求自保。
于是,道深長老便說,我是想殺害他,還說以弟子之身犯上,是禍亂宗門的大罪。
價值起碼五萬枚靈石的劍符,景怡老祖就賜了兩張,一張用在抵御鐵鼉龍襲擊上了,一張用于.罷了,曲掌門說,宗門團結更重要,玉樓認罪。
只望宗門將玉樓挫骨揚灰之后,能把玉樓的骨灰還給安北國王氏,玉樓想葬在王家山。”
玉樓一邊說,一邊哭,最后更是認命般的自愿領罪。
重點有三個,五萬枚靈石的符箓用了兩張、袁道深給我扣帽子、曲云間合伙欺負我。
真人,三把刀給您了,您看著選一個做主。
當然,要是都能選自是更好。
袁道深眼睛發紅,恨的牙都快咬碎了。
你是真能裝啊!
王玉樓,你是真能裝啊!
其實,這也算一報還一報,袁道深之前那樣欺負王玉樓,現在王玉樓反過來咬他一口,他完全沒資格指責玉樓。
然而,紅鯉真人的關注重點卻和所有人,是的,所有人,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樣。
“你是說,你和小林家的一位姑娘要結成道侶了?”紅鯉真人問道。
王玉樓太過驚訝,沒來得及繼續哭,反而不小心吹出了個鼻涕泡,滑稽的厲害。
真人?
您.好吧,長輩是這樣的——王玉樓試圖理解。
“是的,只是沒想到,未來得及與林師姐成婚,玉樓就要讓她守活寡了。
都怪玉樓太莽撞,不該用價值五萬枚靈石的劍符抵御袁長老的擒拿。”
真人,那兩把刀您可以不用,但我用出去的符,宗門總歸得補一點吧!
不然我真就太委屈了!
現在局勢太復雜了,玉樓完全不敢說鐵鼉龍的事情——怕后果失控,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報銷劍符便可。
其他次要的事情可以慢慢活動,唯獨兩張劍符、靈器靈韻的損耗,必須要回來。
“我記得前段時間你娶了兩位侍妾,如今又娶了一位道侶,修仙者修行,當以修為為要,不能沉于女色,你可明白”
然而,紅鯉真人就和沒聽出玉樓的話一樣,繼續教導了起來。
“玉樓明白,明白,以后再也不娶道侶了,有靈石,都用在修行上,盡快提高修為!”
王玉樓第三次強調靈石,可以說,在場的眾筑基長老,只要有腦子,還喘氣的,全都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不是玉樓逼著真人表態,畢竟,他的要求完全合理,而且極度合情。
袁家先派鐵鼉龍襲擊河灣港,試圖廢掉玉樓在滴水洞發展的根基,又把王玉樓逼的以劍符護身,實在欺負人的厲害。
大家都理解,真人自然也理解。
“哈哈哈,好了,不用強調五萬枚靈石的劍符,兩張十萬枚,我算的清楚。
小袁,你們鬧成這樣,我看便是九勝道友來了,也不會偏幫你。
無非是十萬枚靈石而已,賠了就賠了。”
很多事,王玉樓或濁陰生不敢明說,但真人可以明說。
紅鯉真人的意思很明顯,袁家養鐵鼉龍的事情誰都清楚,該賠就賠,胡攪蠻纏沒用。
滴水洞第一筑基不可能被練氣殺了,就是王玉樓拿來懸篆賜的符箓也不行,用這個帽子扣王玉樓完全不成立。
說著,紅鯉又看向玉樓,溫聲道。
“小袁把十萬枚靈石給你后,你就不要再涉險了。
你修為不高,萬一小袁發了瘋,忽然把你殺了,你就是想找我說理也來不及。
我即便殺了小袁替你復仇,你也活不過來。”
《萬一小袁忽然把你殺了》
《我即便殺了小袁替你復仇》
小袁只是幽怨的看向宮鐵巖。
老宮,你說句話啊!
老宮,你為什么不說話?
老宮,你說話!
然而,老宮只是默默地低著頭,連個屁都沒放。
“小袁,你覺得十萬枚靈石多嗎?不行咱再少些,九萬九千八也可以。”紅鯉問道。
紅鯉真人的恩情好像也還不完了。
玉樓有些苦惱,王氏背后已經有三位真人,現在他又攀上了一位真人,加起來就有四個了。
四個伺候不過來啊。
可以說,這是幸福的苦惱。
“道深謹遵真人法詔!”
袁道深后悔的厲害,他因為派系領袖的身份無法輕易低頭,所以才用極限施壓的套路逼王玉樓接受他的條件。
可王玉樓太年輕了,他萬萬想不到,王玉樓居然和自己爆了。
局勢一路升級,當紅鯉真人出面撥亂反正時,袁家的體面、派系領袖的體面就蕩然無存。
早知如此,還不如他自己和王玉樓談,說不定七萬枚或八萬枚就能談下來。
“好了,你們散了吧,玉樓你留”
紅鯉下場偏幫,光速解決了玉樓的麻煩后,就要趕人,且似有和玉樓單獨談談的意思。
就在玉樓滿心不解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不過,聲音中卻充滿了憤怒。
“袁道深老賊!你欺人太甚!”
王顯周來了,雖然姍姍來遲,但老祖愛護玉樓的心永遠不變。
他從濁陰生派去通知他的弟子口中得知玉樓在滴水天拔劍向袁道深之事,便明白,老袁一定是把玉樓逼急了。
以王玉樓心如潭淵的性格,如果不是沒辦法,不會選擇酷烈的將與袁家的矛盾公開化。
因而,他才以如此激烈的態度來到滴水天大殿。
就是要把局勢升級,不能在滴水天的層面陪濁家斗袁氏,起碼要上仙盟層級。
仙盟中,王顯周有人!
他的那幾位生死之交或許不是什么仙盟巨擘,但也算仙盟新生代的核心層成員,只要王顯周拉下老臉去求一求,本就占理的王玉樓和王顯周自然不會輸。
在滴水洞和袁家斗,可能會輸,在仙盟和袁家斗,至少不會輸——還有不少贏的可能。
至于紅燈照層面的解決,這就太險了,曲云間的威脅就是個例子,王玉樓和王顯周也一開始就把這個放在了最后。
可以說,無論是王玉樓拔劍對袁道深的激烈,還是此時王顯周怒而痛罵的激烈,都是在種種考量后的理智決策,不是拍著腦門亂上的。
比如王玉樓撕咬袁道深時,只說袁道深給自己扣‘練氣四層意圖殺害滴水洞第一筑基’的帽子,完全不提鐵鼉龍襲擊河灣港,唯一一次提,是為了強調抵御鼉龍消耗的那枚劍符。
比如王顯周開口就怒罵袁道深,直接稱呼老賊,看似危險和莽撞,但老祖是隸屬于吳謹言這位監察執事的仙盟滴水天行走——和袁道深不是一個系統的。
祖孫兩人的行為,只是為了爭取自己應有的利益,僅此而已。
老袁的極限施壓,也是為了保住自己派系領袖、滴水洞第一筑基的體面。
這種因利益而對上的矛盾,可以說是無解的,是玉樓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所以矛盾公開化也就成為了上好的選擇。
‘老祖,紅鯉真人出面,已經解決了,袁家賠十萬枚靈石。’
王玉樓現在傳起了音,在場的都是筑基,自然能發現他在和王顯周傳音。
袁道深低著頭,指甲已經壓入了肉中。
王玉樓,莽象祖師教的不傳音的正派原則你忘了嗎?
老混賬可能是吃了大虧,臉皮丟盡,完全枉顧了事實,只想騙過自己,給自己一個自己會輸不是因為自己太壞而是因為玉樓太壞的理由。
“仙盟滴水洞行走王顯周拜見真人,剛剛是顯周失言了!”
顯周老祖是帶著和袁道深拼了的決心來的,可沒想到,紅鯉真人竟幫玉樓主持了公道,便趕忙拜在仙尊法相前。
然而,紅鯉真人的下一句話讓所有人不淡定了。
“起來吧,過來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
這不是恩寵,而是盛寵,這肯定不是給王玉樓或王顯周的,而是對莽象祖師的。
所以說,莽象祖師的金丹真的能成?
連帶玉樓在內,所有人心中都七上八下。
長老們心事重重的離開了,玉樓和顯周老祖留在殿中。
紅鯉從貝殼中飛出,落于王顯周面前。
王顯周趕忙跪下,紅鯉搖了搖頭,伸手放在了他額前,片刻后便問道。
“果然,是不是已有紫府為你看過了?”
“懸篆真人曾言,顯周道基粉碎,再無筑基可能。”
紅鯉點了點頭,道。
“懸篆師兄說得對,去吧,我要和王玉樓單獨談談。”
王顯周再叩首三次,而后面色如常的離開了。
不知道真人為何會留自己相談,玉樓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忐忑。
每一位紫府都是和筑基隔著天塹的長生者,壽元萬年都不是什么難事,這樣的紫府真人,怎能不可怕呢?
“王玉樓,你知道袁家為何要派鐵鼉龍去河灣漁港嗎?”著紅衣的仙子開口問道。
“回稟真人,玉樓不知。”
王玉樓是真不知道,袁道深就和被袁五傳染了似得,兩方無冤無仇,非要害他,他又能怎么辦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或者說,宮九勝在想什么,沒人能知道。
不過你不用擔心,有我在,且安心于滴水天修行,爭取早日筑基。
十萬枚靈石,應是夠你修行到筑基了。”
紅鯉的話中,直接喊宮九勝的名字,而且還不是第一次,適才叫的是九勝道友。
玉樓卻記得,他們三人都是滴水仙尊的徒弟,應該以師門的稱呼相稱才對。
難道是因為斗的太厲害,所以長期關系很差?
真人當面,玉樓沒敢想太多,應道。
“是,足夠了!”
紅鯉笑了笑,點了玉樓的眉心一下,一只紅色的法印便印在了他的眉頭。
“此法印能幫你靜心,男女之事太耽誤修行,王玉樓,早日筑基,早日筑基。”
當王玉樓從紅色法印帶來的眩暈感中醒來時,紅鯉真人已經離開了,只留余音繞于滴水天大殿的梁上。
摸著頭上的紅色法印,玉樓有些莫名其妙。
紅鯉對他豈止是好的出奇,簡直是呵護到了極致。
又是幫他要賬,又是幫他主持公道,又是為他撐腰。
全是看在祖師的面子上 難說,玉樓總覺得紅鯉的目的不是那么簡單。
滴水天大殿少有的安靜了下來,這里是滴水洞的核心之所,往往總有弟子前來拜見仙尊法相。
此時,站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玉樓有種恐懼感,被不知名的命運所裹挾的恐懼感。
他走到仙尊法相前,看著法相,心中五味雜陳。
認真參拜后,玉樓起身離開。
仙尊可能還活著,而且可能性極高,這是景怡老祖透露給他的消息。
今天如此偏幫他的紅鯉真人,更是仙尊的徒弟。
所以,時刻要對仙尊保持尊敬。
拜一拜,總不會吃虧吧?
袁府,袁道深壓抑著心中的窩火,質問宮鐵巖道。
“宮鐵巖,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
宮鐵巖是宮九勝家族的嫡脈,不意味著袁道深會怕他。
真人的心中早就沒有家族和弟子的區別了。
月亮不在意陰晴圓缺,仙尊不在意人間疾苦,王玉樓不在意手下忠誠與否,九勝真人也不在意給自己辦事的人是否有自己的血脈。
“老袁,誰給你的膽子對王玉樓下手的?”
宮鐵巖也窩火的厲害,今天他本就是給王玉樓主持公道的,原因無它,袁道深做的太過分了。
所以才有一開始的背刺老袁,后來敲打玉樓,也只是為了壓價。
可惜紅鯉真人忽然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們安北國王氏派族中的嫡子入滴水洞,搞得大張旗鼓,為了什么,不就是從洞天中撕下一塊肉嗎?
他們多吃一口,咱們就少吃一口,真人就少吃一口!
我是在為真人排憂!”
老袁算計的是,王玉樓可能會搶未來滴水洞的紫府之名額,他的修為提升太快了,年齡也年輕的厲害。
最令老袁擔憂的是,王氏不接受他的拉攏,反而在聯姻上玩起了待價而沽。
王玉樓練氣四層時就敢如此,等他修為高了,又會如何跋扈?
到那時,他搶紫府名額,自己可能老的不行甚至死了,袁氏又該如何應對?
可以說,袁道深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后悔,因為,從紅鯉真人為王玉樓站臺、偏幫的點上看,他的猜測其實是對的!
“你知道莽象真人要證金丹的事情嗎?”
面對宮鐵巖冷峻的提問,袁道深不自然的回道。
“這自是知道的,但王玉樓不過是王氏子,又不是莽象家族之子,且王氏也僅僅是莽象的附庸。”
宮鐵巖見袁道深終于知道怕了,幽幽的繼續解釋了起來。
“莽象真人沒有家族,老祖讓我來阻你,是因為現在是莽象真人的緊要關頭。
如果事情鬧大了,老祖護不住你!”
在袁氏未來的紫府之機上,老袁被沖昏了頭,他甚至敢對王玉樓說祖師的金丹不一定能成,可見其自負與貪婪。
“這其實他們已經服軟,鐵鼉龍的事情王玉樓提都不敢提,鐵巖師弟你也聽到了。”
博弈的動態變化是很相當復雜的,王玉樓在紅鯉到來前,有堅持的點,也有部分放棄的點。
“你只看到了王玉樓服軟,卻不懂莽象真人的可怕。
道深,老祖對我言,莽象真人壽兩千年,兩千年的紫府,你懂什么是兩千年的紫府么?”
袁道深不敢亂說了。
“還望師弟教我。”
臉上流露出肉眼可見的敬畏,宮鐵巖沉聲道。
“老祖說,‘莽象不是因為修為夠了才證金丹,而是實在拖不下去了,才證金丹。’”
這話有些復雜,袁道深起初沒有聽懂,仔細思量后,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莽象真人的壽兩千年,說的是哪種壽?”
宮鐵巖見他終于明白了,便也不再賣弄和敲打,直接道明了一切。
“莽象真人最起碼也有兩千歲了,他是和仙尊一個時代的大修士。
上萬年前,他就活躍于天地間,那時候,甚至還沒有紅燈照和仙盟。
所以,在莽象真人證金丹的關頭,你搞出可能和他相關大風波,老祖很不滿意。
道深師兄,和王玉樓修復一下關系吧,哎。”
紫府壽元七百多歲,靠洞天躲避天地摧折的情況下,理論上能活上萬年。
可莽象祖師愣是延壽到起碼兩千歲,從滴水仙尊活躍于世的時代,一路活到了滴水仙尊不現世的時代。
也只有這樣的猛男,才能培養出兩位紫府徒弟。
如今猛男要證金丹,你袁道深卻在一邊捅他附庸家族王氏的弱點,這不是找死嗎?
九勝真人看不下去,才派宮鐵巖前來敲打袁道深,同時給玉樓交代。
說到底,還是祖師的威勢太重,雖壓的王氏苦不堪言,但也能壓的其他紫府忌憚。
“修復關系,我盡量.哎,鐵巖師弟有所不知,其實我已答應補償王玉樓很多東西了,但他獅子大開口,我也是被逼無奈。”
“道深兄,所以,你為什么要派鐵鼉龍襲擊河灣漁港?”
袁道深不說話了。
為了幫真人排憂解難?
算了吧,大家都不是袁五。
見他不回答,宮鐵巖冷哼一聲,徑自離開了袁府。
袁道深靠在椅子上,用一塊金貂皮擦拭著自己的靈器,默默坐了許久,直到假月亮落下,假太陽升起。
滴水天大殿外,見玉樓出來,顯周老祖趕忙上前。
“林家出小頭,袁家出大頭,玉樓,這次拿到了資糧,夠你修行起碼十年!一路修到練氣后期!”老祖有些亢奮的說道。
人無橫財不富,現在,鼉龍尸體上的材料保住了,老袁在紅鯉真人的壓力下,完全沒有染指的意思,這些材料掙個幾萬枚靈石不成問題。
而林櫻的嫁妝、袁氏對兩張劍符的報銷合計到一起,又是十二萬枚靈石。
這把豪賭,祖孫倆雖然冒了些險,但從收獲上看,簡直值得不能再值。
“老祖,你算錯了,是夠我修到筑基了。”
玉樓笑著提醒老祖道。
王顯周先是不解,而后高聲大笑。
“對,對,是我老糊涂了。”
修行上的收支平衡不難算,總額和支出搞清楚,再加上收入,也就差不多了。
剛剛在激動下,王顯周忘記了玉樓與自己隔三差五還有收入的事情。
十二萬枚靈石只夠玉樓修煉到練氣后期,但如果加上平常的收入,玉樓的筑基之路,已然一片坦途!
“而且,老祖,袁家還不一定會利索給,我們和袁家的矛盾已經挑明,以道深長老的性子,不使絆子就不是他了。”
‘只是老祖,你不覺得,紅鯉真人對咱們爺孫太好了嗎?’
兩人出了滴水天后,玉樓一邊編排袁狗賊,一邊暗中同老祖傳音道。
“他敢不給!他要是不給,我就天天去袁家的門口鬧,我是仙盟的行走,他拿我沒辦法!”
‘慎言,玉樓,是紅鯉真人選擇了我們,這是我們的機會,你要抓住!’
在規則內,袁道深拿王顯周沒有辦法。
可紅鯉真人本身就是制定規則者,她的橄欖枝伸過來,王玉樓必須恭敬的接下。
曾經,他還是個小小的引氣時,是有選擇權的。
現在,他在眾筑基的見證下得到了紅鯉真人的垂青,可以說,已經走在了通向大道的快車道上。
然而,玉樓也失去了選擇的權力。
可能有人會疑惑,明明是好事,為什么要糾結所謂的‘選擇權’?
因為,天底下從來沒有憑白的偏愛。
真人垂青時,被垂青者可以拉著橄欖枝上天。
可在垂青消失時,上去的速度多快,下去的速度也多快。
另一方面,紅鯉的偏愛也有其他代價,比如王玉樓和袁氏的仇怨,就再也不可能解開了。
安北國王氏在紅燈照內有敵人,現在,在滴水洞內也有敵人了。
這些,都是代價——當然,玉樓拿的十萬枚靈石很值,即便有代價也很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