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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番 恰似故人輕叩

  雪粒子簌簌撲窗,寒風瑟瑟,吹散梅枝積雪,驚起殿內銅鈴清響。

  上京,皇宮。

  太后看向對面的沈瑾,苦口婆心勸:“叫你過來,不是為了別的。哀家聽皇后說明兒除夕宮宴的事你又給推了,不欲出席。”

  沈瑾只給她添了一杯茶,嗓音冷清:“您老別為難我了。”

  什么叫為難?

  太后氣笑了。

  “你那宮殿冷冷清清,除了內務府過去掛幾盞紅燈籠,哪有半點過年的樣子?”

  “可是不愿見你父親和兄長?”

  “這點你大可放在肚子里,他們二人固然可恨,可眼下在你跟前,只有老老實實請安拜見的份。赴宴的名單沒他們,便是有他們,也只有坐在末席的份。”

  沈家哪有資格入宴?

  名單里頭除了皇親國戚,就是朝中重臣。

  顧傅居都沒有資格,嘉善倒是能來,沾的卻是太后的光。

  沈瑾垂眼。

  她哪里是怕見沈家人。

  若真要算,的確怕見到一人。

  不過,都是陳年過往了,也……沒什么好見的。

  她是太妃,而他權勢煊赫,如日中天。日后家中再為他聘個新婦,定也能美滿。

  早不是一路人。

  兩人之間,有一人過得好,便是上天垂憐了。

  “阿瑾。”

  太后見她不說話,很是頭疼。

  “你可知當初先皇后去后,為何哀家被列為新后?”

  沈瑾的唇動了動:“您無所出,背后無娘家撐腰,不必遭先帝忌憚。新帝便是記在您名下,不是親子,養不熟。”

  太后:……

  你不是很懂嗎!

  她沒好氣瞪沈瑾一眼。

  “哀家沒有子嗣,皇帝叫哀家母后,皇孫叫哀家皇祖母,可他們并非哀家的血脈。在這皇宮里頭,哀家最親的就是你了。”

  沈瑾不語。

  她又何嘗不是。

  沈瑾:“知您畏寒,我用南山之艾北地之棉,縫了暖襖。這次來的急忘了取來,回頭便命殿內的嬤嬤送來。”

  “要是哪里不合適,尺寸我回頭再改改。”

  沈瑾又看向太后身邊的嬤嬤,溫聲叮囑:“明兒除夕,敬酒的夫人只多不少,太后咳嗽才好,卻貪杯。你可得在邊上好生看著,莫讓她飲。”

  太后聞言,嘆了口氣:“真不去?”

  “自你入宮,都多少年沒在外露臉了?平素出門也只來哀家這里拜見,我知你不喜熱鬧,可權當一道陪陪哀家?”

  總這么待在殿中,也沒個可心的說話人,是要熬出病來的。

  總不能一輩子都那么熬吧?

  “不去。”

  太后:……

  說不動。

  真是對牛彈琴。

  “你以前不這樣的。”

  她還記得沈瑾沒入宮前,和嘉善一塊,也挺鬧騰的。

  沈瑾:“老了。”

  太后:“那哀家……”

  沈瑾:“更老。”

  太后:……

  好好好,把你叫過來氣我。

  “走走走,滾回你的宮殿去!”

  沈瑾起身,恭敬行禮:“謝太后。”

  太后看著她的背影,氣得一拍桌子。

  “人是不鬧騰,可脾氣還是一樣的大。你看看,還管哀家頭上了。”

  嬤嬤在一旁道:“沈主子是孝敬您呢。”

  “那襖子老奴可知道,沈主子縫了月余,上頭的繡花還有針腳是沒得說的,便是宮里的繡娘都比不得。”

  太后卻是起身,面上情緒變淡。

  “這是什么好事嗎?”

  “在這后宮里熬的人里頭,哀家尚且命好,宮外至少有嘉善詡然,她有什么?”

  “你看看她,身上哪有未出閣前的明媚?冷冷清清的,沒有半點人氣。”

  “哀家想拉她一把啊。”

  “可她不愿。”

  宮道并不好走,還容易踩滑。

  沈瑾一路走的都很小心。

  新雪添舊雪,宮道早就覆蓋了先前走過的痕跡。

  一腳踩下去,便能陷到腳踝。

  她沒有停頓,直往前走。等回了宮殿,天色已沉了下來。

  鞋襪早就濕了。

  足也凍麻了。

  其實沈瑾只要吩咐一聲,就有奴才鏟雪開道。

  與其說沈瑾不愿興師動眾,不如說她對自個兒的身子不在乎。

  “娘娘。”

  殿內伺候的宮奴迎了上來。

  “沈老爺今早摔了一跤,本是請了大夫看過,說是沒什么大礙,開了點藥油。可傍晚開始疼得厲害,便是下地都難,只怕是傷到了什么,沈夫人急的不行,遞話進來想求你幫著請個太醫過去。”

  沈老爺,便是沈瑾的父親。

  沈夫人,是她母親。

  真可笑。

  沈瑾:“上回意姐兒染了風寒,久不見好。我得知后放心不下,特地讓太醫跑了一趟。”

  她找太醫,是擔心沈枝意。

  沈家怕不是覺得,她是以此方式和他們和解破冰吧?

  當初她也求過啊。

  磕頭都要磕破了。

  可誰管她生死?

  父親一心只有仕途,好賣女求榮。

  ——“你有什么不滿意的?”

  ——“那可是帝王!”

  ——“由不得你任性!這是光耀門楣的天大福分!”

  ——“為父在朝中熬了二十年,就差這一步!養你多年也該為我換一換前程!”

  母親呢?

  她哭著說她也沒有辦法。

  讓她認命。

  ——“瑾姐兒,母親也勸過了,可你父親不聽啊,你祖父也……,母親知道你心里難過,帝王到底上了年紀,你受了委屈。

  ——“可你往好處想想,入宮為妃,別人是盼都盼不來的尊貴榮華。你年輕又貌美,回頭要是得了帝王寵愛,身為沈家女,切記幫襯家里。”

  ——“聽你爹爹的話,宮里人心叵測,你想要好,還得家里打點幫持,而家里好了,你才能好啊。”

  也許真有為她好的心思。

  可……母親更在意的,還是父親和兄長。

  那他們該比誰都清楚,求這個字,沒用。

  “死了嗎?”

  宮奴:“……沒。”

  沈瑾笑了一下,眼底卻不見半點笑意:“一點小事,找本宮作甚?”

  她嗓音冷了下來。

  “死了再報喪,也不遲。”

  天光如潑了墨的宣紙,隱于黑暗。

  沈瑾月事是半夜來的。

  她睡的向來不安穩,身下有熱意傳來,便醒了。

  她很少半夜來。

  記憶中除了這次,還是許多年前。

  那次……

  沈瑾眸中的閃過恍惚。

  那次,魏家軍班師回朝,正逢燈會,入夜城內不宵禁,燈火通明。

  魏封遠在皇宮述職后,便和她在酒樓相見。

  故友重逢。

  魏封遠聽她絮絮叨叨說了很長的抱怨。

  她還不忘關心魏封遠在邊境落下的傷勢。

  真的關心。

  畢竟傷的部位挺敏感。

  好好一個男人,要是那處也傷了,往后成半個太監,就得和她姐妹相稱了。

  魏封遠氣笑了,直接捅破了窗戶紙。

  ——“誰要和你做姐妹,你當我每月不落給你寄書信,是閑的?我兄長都沒這待遇。”

  ——“沈瑾,你看我怎么樣?”

  ——“不是要和你湊合。要我說的再明白些嗎?我想和你來日方長。”

  她當時嚇著了。

  但不可否認。

  心下是歡喜的。

  女兒家不敢宣之與人的情絲不愿讓他看破,她的矜持更不可能一口應下。

  她當時極力保持鎮定,對上魏封遠的眼。

  ——“這樣啊。”

  ——“太突然了吧。”

  還有她的嘴硬。

  ——“讓我怪為難的。”

  ——“這樣吧,你讓我考慮考慮?”

  魏封遠當時定定看著她。

  ——“考慮多久?”

  ——“你等我消息。”

  ——“總得告訴我個準信吧?我挺急的。”

  他是真的急。

  當夜就闖入沈家。

  正逢沈瑾那夜來了葵水,起身換洗,屋內燈點了起來。

  不等她喊人過來送些熱水。

  窗戶那邊忽地篤篤響了兩聲。

  ——“誰?”

  ——“我。”

  沈瑾:?

  ——“大晚上過來,找我喝酒?”

  ——“本想問問,你考慮的如何了。”

  咯吱一下,窗戶被他推開,人也跳了進來。

  沈瑾:???

  不是!

  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她身上只穿著寢衣,驚的后退一步。

  ——“你怎么亂闖?”

  ——“知道了你的答案。”

  魏封遠不似軍營里時的凌厲,眉眼帶笑,

  ——“沈姑娘大半夜都為了我輾轉難眠了。”

  那事不就成了?

  ——“我就沒那么多禮數講究了。”

  話音剛落,他察覺不對。

  沈瑾的臉紅的不行。

  而空氣里也有淡淡的血腥味。

  最后,那人是落荒而逃的,而她也真的輾轉難眠了。

  念及過往。

  沈瑾狠狠閉了閉眼。

  她是最不愿夜里想到那個人的,

  長夜,終究比白晝更蝕人心。

  沈瑾起身,不慌不忙坐直身子,點燈,去衣柜那邊尋月事帶。

  也就在這時,窗戶那邊有了動靜。

  ——“篤篤”

  沈瑾看過去,只見月光泠泠,映得窗紙一片慘白。

  不見半個人影。

  她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未作理會。

  可那聲響卻又來了,一聲,兩聲,在靜夜里格外分明。

  恰似故人指尖輕叩。

  她覺淺,底下伺候的人不敢如此。

  不知為何,沈瑾心口直跳。

  覺得荒謬,又不可置信。

  她愣愣在原地。

  捏著月事帶的手在用力,十指泛白。

  她聽到有人叫她。

  “阿瑾。”

  月色將魏封遠的身影拉得極長。不得回應后,指尖幾番抬起又落下,終是又敲了兩下,嗓音里壓著經年的苦澀。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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