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小碗以自己的正位法天象地之力做出了祈禱,希望有人可以把麻早從孤獨和痛苦之中拯救出來,把幸福帶給那個不幸的少女。
這份虔誠的祈禱甚至可能促成了我和麻早的相遇,開啟了我們的故事。
而之后,我卻盡是在利用麻早達成自己的愿望。
僅僅以結果而論,麻早很可能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收獲了很多的幸福感,然而作為旁觀者,同時也是作為這段故事可能的拉幕人,小碗不可能放任這種不對等的事態繼續下去。
她希望我可以在末日和麻早之間選擇后者。
而雖然先前對于末日時代產生了那樣的評價,但是我很清楚所謂的“末日時代”不過是“世界末日的其中一段進程”而已。壓倒性的恐怖、毀滅、絕望,都還在后頭,那才是真正的重頭戲所在。即使如此,如果問題僅限于“是要阻止末日,還是推動末日”,依舊有著些許猶豫的余地。
與伙伴一起阻止末日也不失為王道征途——我過去是有這么認真思考過的。
然而,如果“終結末日”還意味著“終結所有的怪異”,那么我的選擇便是顯而易見的。
哪怕明知道這樣的抉擇,會使得自己在真正意義上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在莊成哥哥的心里,麻早姐姐僅僅是滿足自己欲望的工具……僅僅是這么一個非常方便而已的對象嗎?”小碗接著問。
當然不是。
即使是做出了現在這樣的抉擇,麻早在我心里依舊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但是在其他人看來,事情很可能就不是這樣了吧。都已經在這種終極二選一之下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另外一邊,無論再怎么述說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都顯得虛情假意。比起一個人嘴上說了什么話,一個人做了什么事情才更加重要。這是古今中外老生常談的警句,我也一直都是被這么教育的。
語言這種東西只不過是表達自己內心的工具,聽者會以自己的主觀視角加以消化和理解,或多或少地將其加工成與說者意欲表達之物不盡相同的結果。真心話這種東西往往說出口就會受到他人的曲解,也可能會遭到不理解的反饋。
因此我不會朝著那些對自己投以不理解目光的人們做出太多解釋。對方能夠理解自然是最好,不理解就不理解吧,或者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曲解我的內心也無所謂。只要沒有攔截在我的前方妨礙我做事,對方想要怎么看待我都是自由的。
只是,惟獨對于小碗,我可能有著些許不同的看法。不知何故,我總是對于小碗有著比起對于麻早和祝拾更進一步的真誠,對于她吐露出來的真心也比起對于其他人要多得多。這或許是因為,小碗是真的能夠感知到我的心靈。我說不定是不知不覺地對于她……對于這個小小的女孩產生了奇妙的依賴感和傾訴沖動。
會不會麻早也對于小碗有著類似的情感呢。雖然過去的麻早肯定不知道小碗有著感知他人情緒的力量,但是面對這個格外通情達理的孩子,她或許也獲得過某種難以言表的慰藉。
“我喜歡麻早,這一點依舊不會改變。”我說。
“但是莊成哥哥對于麻早姐姐的喜歡有著很多利用的成分,如果不是因為麻早姐姐對自己有用,你從一開始就不會喜歡上她吧?”小碗問,“要是現在的麻早姐姐失去了掃把星之力,你還會繼續喜歡她嗎?”
我朝著小碗伸出了手,她困惑地看了看,然后配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接著,我輕輕地握住了她小小的手掌,然后給出了自己的答復。
“我會。”我說。
必須承認,我對于麻早的喜歡是有著多方面因素的。其中一個方面的因素消失了,或許我就會變得無法像是以前那么喜歡麻早。偶爾我也會覺得這種喜歡摻入了雜質,不能算是純粹的喜歡。但是我并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
我對于人際關系感情并不追求純粹性,或者說,我認為對于純粹感情的追求是病態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是存在諸多復雜混合要素。
一些人認為因為長相、財富、能力、氣質等等“可能會在未來發生變化的要素”而喜歡上了一個人,就不能算是真正喜歡對方本身,而只能算是喜歡對方所擁有的這些要素,但是如果將一個人包括長相財富能力氣質在內的所有“可能會在未來發生變化的要素”都去除了,對方又還會剩下什么呢?所謂的“喜歡對方本身”,又到底是指對方的何處呢?
盡管我也認為言情故事里所講述的純粹感情非常美麗,卻不會對此產生向往。如果我所擁有的感情隨著時間變化而發生了變化,那么就在之后重新摸索其定位就是。如果注定會分開,那么我也會說服自己接受。
在意識到自己內在錯誤和矛盾的場合下,我往往不會選擇將其修正,因為這錯誤和矛盾也是構成我心靈的一部分。同樣的,就算是意識到自己對于麻早的感情之中存在不解風情的雜質,我也不會選擇將其剔除。因為這就是我對于麻早原原本本的感情。這份感情就是原原本本的我所流出的真實。
我不會追求純粹一色的感情,更加不會為自己的感情不夠純粹而糾葛痛苦。我不打算沉浸在那種言情式的心理活動里,因為我想要成為的是冒險故事的主人公,而不是言情故事的主人公。
真正差勁的,是對此患得患失的心靈,在應該擁抱的時候做不到擁抱,在應該放手的時候做不到放手。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也無法說是做得盡善盡美,不過我不會改變自己的觀點。
我把這些想法統統告訴給了小碗,同時通過與她相握的手掌,我試著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傳遞給她。我相信此時此刻的她一定都可以感受得到,可以真正地觸碰到我真實的心靈。
小碗的臉上浮現出了驚愕的色彩。
她可能比我更加重視感情,可能也非常重視感情的純粹性。我的這些想法,她即使可以感受得到,也未必都會全盤接受。人與人之間即使可以互相理解也未必可以達成一致,因為這并非是否能夠互相理解的問題,而是價值觀念的差異。不過如果不說出來,就永遠無法邁出第一步。
片刻后,小碗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慢慢地恢復了平和,身體也變得放松了。
“如果你無法接受我追求末日和怪異、甚至是與麻早為敵,那么也可以離開我的身邊,我不會阻止你。”我說,“不過在那之前,至少先讓我幫你把災之大魔的問題給解決了吧。”
“莊成哥哥,你其實更多的是想要通過我來吸引災之大魔吧。”小碗指出。
“這也是一部分原因。”我說。
“其實呢,莊成哥哥,我并沒有那么關心末日是否會降臨,也不在乎世界和未來會變得如何。我只是希望麻早姐姐和你可以獲得幸福而已。”
這些聽上去離經叛道的話語,她似乎不止是在對著我述說,也是在對著自己述說。她可能在通過言語來整理自己的思考。
然后,她像是做出了一個非常關鍵的決定。
她直視著我的眼睛,以堅定的口吻說:“……所以我決定了,我是不會離開你的。相反,我要繼續站在你這一邊,繼續輔佐你。”
“這是為什么?”我無法理解地問,“我可是說了要與你的麻早姐姐為敵,你還是相信我可以讓麻早幸福?”
“我當然會信任你,因為在我心里,你是我的祈禱所得出的結論——是我夢想的化身啊。”
小碗依舊握著我的手掌,她緩慢地改變自己的手勢,小巧而又柔軟的手掌與我十指相扣,接著說了下去,“所以,這不止是相信莊成哥哥而已,也是相信我自己。
“我想要相信……無論今后發生什么事情,你一定都可以和麻早姐姐迎來幸福的結局。”
我完全都沒有想過,就算自己說到了這個地步,小碗依舊會站在我這邊。
明明我都已經做好了眾叛親離的心理準備,決心要在這條追求末日的瘋狂道路上獨自前進,卻還是有人愿意與我為伍?
這種事情……可能嗎?
見到我百思不得其解,小碗微微一笑,說:“當然,我之所以這么說,也是有著更進一步的理由。莊成哥哥,你之前說過,福音院可能掌握著在你原本所處時代與末日時代之間自由往來的方法……其實這個方法也可能是不存在的,是不是?”
“……是的。”我說,“時空穿梭絕非易事,自由往來更是困難。出現在現代世界的黃泉,他所掌握的可能也只是從末日時代前往現代世界的單程票,他自己都未必可以再次返回末日時代。
“而七號雖然說過能夠讓我回歸現代世界,但是她也沒有說過這個方法可以讓我再回到末日時代。”
在羅山的資料里面,也最多只是記錄了過去的人意外前往未來,或者未來的人意外前往過去,卻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可以“自由自在地往來于過去和未來”。
就是要強行舉例,這樣的例子開天辟地也只有一個。
那就是能夠在過去和未來、以及在無數世界之間輪回轉生的山兩儀。
“這樣的情況下,你依舊只能在末日時代和原本所處時代之間二選一,然而在這個本應該像是剛才一樣很快就做出決斷的問題上,你卻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來決斷,對嗎?”小碗問。
看來她是通過剛才的接觸窺視到了比我想象中更多的內容。或許這不是正常情況下可以做到的事情,是因為剛才的我滿腦子都是想要把自己的內心向她敞開,所以才會出現這樣過猶不及的結果。
小碗繼續說:“以及,在此之前,在你還沒有接觸到七號女士、也沒有想到福音院可能掌握在兩個時代之間自由往來的方法之前,你就已經在猶豫是否要停留在末日時代了……
“既然莊成哥哥你在剛才能夠如此堅定地選擇與麻早姐姐為敵,又為何會在之前這個問題上面猶豫不決呢?是因為麻早姐姐正在受到命濁的威脅嗎?
“明明與麻早姐姐為敵是可以的,拋棄被命濁威脅的麻早姐姐,就是不可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