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小碗說是讓我躺在她的膝枕上就這么睡著了也沒有關系,但是我沒有真的睡著。
一方面是因為我不需要睡覺,讓小碗費神費力地治療自己、而自己卻枕在她的大腿上事不關己地呼呼大睡這種行為讓我光是想想就覺得害臊;另一方面是因為目前我們所處的終究是陌生勢力的據點,同時也不知道掃把星之力是否會突然招引危險事態,身為保護者的我是不應該放松心弦的。
就這樣,我居然真的枕在這個小女孩的大腿上過了半天時間。就算是有著接受治療的名目,心里也難免積累了難以言說的感情。更加難以啟齒的,是這種仿佛泡在熱水里面一樣的感覺真的很不錯。而小碗很可能也是可以感知到這邊的種種心理變化的。
她稚嫩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偶爾也會撫摸我的臉頰。盡管沒有去看她的表情,不過感覺到她似乎在微微地露出笑容。
當門扉被敲響的時候,我像是要被撞破不能讓人觀看的羞恥場面一樣,條件反射似的直起來身體。
小碗眨了眨眼睛,看著自己空空的膝蓋,表情好像有些惋惜。我心里也不知何故有股莫名的遺憾,同時產生了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得到解放的僥幸感,然后看向了門扉。
“什么人?”我問。
“是我,莊成閣下。我是之前帶你們到這個房間的向導。”外面傳來了有些耳熟的聲音。
“進來吧。”我說。
門扉被輕輕地推開了,向導像是高級酒店里推著清潔車負責清掃重要貴賓房間的服務員一樣姿態謙卑地走了進來。話說回來,這些人是不是忘記給我和小碗送吃的了。
“有什么事情?”我問。
“首領剛剛回歸了,她目前已經進入常規檢查流程。我向她匯報了您的到來,她在聽完以后,讓我負責向您通知她的歸還一事。”向導像是偷偷做過排練一樣流利地回答。
神秘女性回來了?
我和小碗對視了一眼,接著我好奇地問:“‘常規檢查流程’是說什么?”
“這是太歲軍的內部規矩。”
小碗好像知道這件事情,便在向導之前主動朝著我做出解釋,“凡是在太歲軍據點監控范圍之外進行過活動的成員,在歸還以后都要接受太歲軍的嚴格檢查。這是為了防止有著敵人或者怪異冒充自己人潛入到太歲軍內部的措施。
“同時,在外部活動超過一段時間的成員,也有可能在狂氣的侵染之下接近業魔化而不自知,或者是在完全業魔化以后惡意變化成人類姿態潛入到組織內部。
“雖然名字是叫‘常規檢查流程’,但是環節非常繁瑣,在太歲軍內部也沒有比起這個更高級別的檢查流程了。”
向導貌似是詫異于小碗的見多識廣,卻沒有提出相關疑問,而是順勢做出了補充:“不止如此,在外部活動的士兵也有可能會感染某些怪異的詛咒,或者是觸發了某些怪異的殺人規則。如果不好好做出確認,毀滅性的危險事態就有可能會被招引至太歲軍的內部。
“上次就有過一個成員觸犯過這種禁忌,并且很不幸地成為了檢查流程的漏網之魚。根據事后調查,他遇到的是一種偽裝成自殺者遺書的怪異,閱讀過這份遺書的人類會在下次入睡前留下相同內容的遺書,并且自殺。留下的遺書也會產生相同的效力,操縱其他閱讀過這份遺書的人類做出相同的行為,如此循環……
“最后是首領親手處決了所有遭到遺書怪異感染的成員,事態這才結束。”
他說話時候的口吻并沒有顯露出沉重的味道,反而透露出司空見慣的態度,似乎僅僅是舉了一個“最近發生的例子”而已。
末日怪異這種東西千奇百怪,無論準備何種檢查流程都不可能將其完美防備。別說是這些普通賜福修士了,就連我這個大無常有時候都是防不勝防。太歲軍也有可能只是剛好遇到了這種難以被檢查出來的類型。
他們對于末日怪異的嚴格防備,以及即使如此都無法防備住、只能無可奈何將其視為家常便飯的狀況,讓我重新認知到了末日時代對于人類的黑暗和危險性。
向導繼續態度謙卑地說:“請莊成閣下先移步到會議室,首領在完成常規檢查流程以后也會移動到那里去,與您正式進行談話。”
我點了點頭,然后帶著小碗走了出去。
向導看了一眼小碗。盡管可能是有點介意我為什么要帶著這個孩子前往那種正式交談場合,不過在我的面前他似乎也不敢說三道四,只能老實本分地完成自己的任務,帶著我們在太歲軍據點內部四通八達的走廊里面移動。
片刻后,我們來到了他所說的會議室,進入其中,而他則先告退了。
太歲軍據點的所有房間都透露出來一股實用主義的風格,說得不好聽些就是粗獷原始,所有房間都像是毛胚房。因為是和山體結合在一起的據點,所以某些房間的其中一面兩面墻壁還會直接暴露出來山洞的巖石層。
剛才招待我們的客房還算是非常規整的,好像是在我們到來前進行過簡單的裝修,床鋪也是松松軟軟的。估計是不想要由于“招待用的房間太煞風景了”這種理由而招致我這個人神的怒火吧。而眼前這個會議室就是太歲軍室內空間的典型,只有一張長桌和幾張椅子,角落放著堆積文件的書柜,最深處的墻壁是凹凸不平的灰褐色巖石面。
盡管一開始還有點“這算什么草臺班子據點啊”的感想,不過轉念一想,我說不定還挺喜歡這種粗獷原始的室內空間風格。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時代風格”吧。如果是那種仿佛政府或者公司開會一樣裝模作樣的室內場景,反而會有些掃興。
我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小碗繼續四處打量著。在等待神秘女性那邊檢查結束的期間,我也順便再次檢查了下自己的真靈修復進度。
結果是已經差不多好了。
原本這種程度的傷勢可能至少要用一周時間才可以大致恢復,而在小碗的力量之下,只花了大概半天時間就治療到了這種程度。
這還是第一次,小碗本人顯然也有很多生疏的地方,很可能還有著不少可以更進一步加速的余地。
而且更加確切地說,之前也不是“大概半天時間”。就我的體感判斷,在大約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點,我的真靈就已經被修復到了自己都感知不出來還有什么問題的地步。只不過無論是我、還是小碗,都無法真正做到直接感知真靈的存在。因此,說不定只是我們感覺不到而已,實際上還有哪里存在著暗傷。
就好像腿部重度骨折之后完成愈合的患者,會在剛開始會擔心自己的骨頭是不是還有著不穩定的成分,便會延長一段休養的時間,在此期間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腿部承受太大的壓力、并且多吃補鈣的食物。也是懷著這種心態,小碗后面幾個小時的時間都是在做這種“以防萬一”的工作,多少有點強硬地讓我繼續躺在她的膝蓋上。
過了好一會兒,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部推開了。
一個穿著黑色緊身戰術裝束,戴著黑色的全覆式面具,有著酒紅色頭發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小碗用目光向我做著確認,我點了點頭。
對方正是我在廢棄的太歲福音院里面見到的神秘女性。
她居然真的毫無阻攔地來到了我們的面前,途中也貌似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波折,至少是沒有發生任何會把我和小碗卷入其中的意外波折……
沒有意外,才是最大的意外。這意味著小碗的幸運暫時性地壓過了掃把星之力的厄運。盡管掃把星之力目前是處于無根浮萍的狀態,能夠被小碗的幸運壓過去也屬于正常,不過掃把星之力疑似有著遭到壓迫就會加倍反彈的性質,這就說明我們在不久后可能會面臨一個更大的危機。
肯定是也想到了這一點,小碗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了。
神秘女性抬起手來,把自己臉上的面具給摘下去,露出來一張風情萬種的端麗面容。配合高挑勻稱的身材、颯爽利落的打扮,令人聯想到動作電影里面宛如瑞士軍刀般多才多藝且致命的女特工。
她的目光在我和小碗之間來回游動。
“……這應該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吧,莊成。”
她先是在我身上定格片刻,像是想要從我臉上觀察出來什么,幾秒鐘后又看向了小碗,“以及……你是二號嗎?”
小碗停頓了下,似乎是在斟酌自己的話語,然后禮貌地說:“初次見面,虹草女士。我是二號,你也可以稱呼我為小碗。”
神秘女性沉吟道:“小碗?這可不像是真名啊……你是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嗎?”
她對于小碗一無所知的態度,乍一看理所當然,實則發人深省。
生活在末日時代的七號,就算知道我是虛境的三號,也不應該知道我的名字叫莊成。對此,我的初步推理是,既然七號與神印之主有著潛在性聯系,那么她很可能是通過神印之主“知曉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事情”這份“近似于全知的能力”獲取了我的線下情報。
同理,既然她能夠以這種方式掌握到我莊成的情報,那么理所當然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去向神印之主索要小碗的真實身份情報。
除非她沒有問,神印之主也沒有說——但這是不應當發生的事情。
站在七號的立場上思考,在所有的虛境使徒之中,最特殊的虛境使徒,既不是身為大無常的宣明和神照,也未必就是身為“神秘入侵者”的我,而是與自己同樣身處于末日時代的小碗。這是因為其他五個虛境使徒或許是她直到死亡都無法接觸到的對象,惟獨小碗才是她有可能接觸到的“同類”。她不可能不會對小碗產生好奇心。
所以,我也不是沒有產生過這樣一個想法——直接通過七號去了解小碗的真實身份。
我總不可能真的把服下就會死亡的三生石散給小碗找來,也不是很想要在日后虛境再立之際,以神印碎片交易的方式去詢問神印之主。神秘女性既然在過去提示我前往太歲軍所在之地,還以“末日時代的真相”和“返回現代世界的方法”這么重要的事情充當誘餌,那么很有可能是事情想要拜托我,想必不會拒絕回答我的其他問題。想要知道小碗的真實身份,問她最是方便。
而她居然不知道……這個反應在我的心里,可以產生兩種可能性:
第一,就連神印之主都不知道小碗的真實身份;
第二,眼前的神秘女性并不是七號,而是七號的關系者。
先試探下第二種可能性吧。
“在進入正式話題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我說,“為什么你會知道我和小碗分別是三號和二號,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七號,還是說……”
神秘女性似乎笑了笑,然后回答:“我是七號。”
說話的同時,她抬起來自己的手掌,掌心處出現了一塊懸浮著的黑色玉石,正是神印碎片。
而與我綁定的神印碎片沒有對此產生任何的震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