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我先是看了一眼小碗的反應。
雖然之前的種種線索足以證明“常識世界和怪異世界的井水不犯河水”在邏輯上站不住腳,但要是說兩者之間從來都沒有被分開過,未免是極端的說法。這樣又要如何解釋獵魔人群體在過去從來都不去干預世俗政權一事呢?
再者,四年多前的番天事件,本來就是分開兩個世界的神印力量消失造成的結果。就好像沒有活過的對象也不存在死去的概念,從未存在過的力量也不存在消失的說法。
我當然不會立刻判斷七號是在無的放矢,但那樣的說法實在是——不,等等。
一道靈光照亮了我腦海里的某處黑暗。或許是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四年多前的番天事件,并不是“某股力量消失了”,事實可能是反過來的。
而小碗則把我模模糊糊的想法,化為了實際的語言:“原來如此,七號女士,你的意思是……常識世界和怪異世界并不需要被分開,因為兩者從一開始就是互不相干的。
“而從數年前開始發生的、使得兩者之間結合的事件,并不是‘使其分開的力量消失了’,而是‘使其結合的力量出現了’……我們可以這么理解嗎?”
“可以這么理解。”七號點頭,“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是關于末日的真相。話雖如此,我也不好說自己是不是完全掌握了真相。盡管在你們看來我應該具備著那樣的渠道,其實我也不是什么都有資格知道的。
“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所說的縱然不是十成的真實,也至少有著八成的正確。
“首先,你們應該都可以接受‘異世界’這個概念吧?”
我和小碗都表示沒有問題。
作為我遲早要面對的敵人,山兩儀就有著通過輪回轉生穿越到異世界的能力,我也不是第一次知曉類似的概念了。
“你們可以先假設,存在著這么兩個截然不同的異世界。”七號說,“其中一個世界——A世界是只有所謂常識的世界,在那里不存在修士、也不存在怪異,更加不存在任何的超自然現象,是如同常識世界的教科書所書寫那樣的世界。
“另外一個世界——B世界則相反,在那里,修士和怪異這些在A世界看來完全就是非常識的事物,才是大行其道的常識,就好像是幻想故事里面描述的修仙世界、魔法世界。
“而有一天,某個人在其中一邊的世界找到神印,并且對其許下了愿望。
“他希望把另外一邊的世界召喚過來,讓兩個世界結合到一起去。”
雖然七號沒有說這“某個人”是誰,但是當下除了神印之主不做他想。
七號是不會正面承認的,我只有先聽她說下去。
“這種結合并不只是空間上的連接那么簡單,更是全方面深層次的融合。其中也包括了時間,或者說是‘歷史’。”她說,“但就是這種融合出現了致命的問題……兩個具備不同世界觀的時空,在獨自運行的時候還可以相安無事,而要想在同一個時空下同時運行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觀,還要使其邏輯自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好像你不可能在歐洲中世紀史實背景的故事下讓登場角色設計粒子加速器,也不可能在原始部落時代就發展起來完善的資本主義……落實到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就是不可能在有著怪異世界存在的前提下,還可以讓凡人們像是我們所知道的那樣發展。
“以蠻力使其強行結合,只會出現生硬的轉折,比如說‘A世界的人們在歷史上不知為何對于世界B的人們視而不見,后者亦是如此’。類似于粗暴地將兩片并不相鄰的拼圖用力擠壓到一起去,最后兩片拼圖都會發生破壞。大量的錯誤會在這個過程中產生。
“結果,如今我們所生活的這個‘AB世界’的歷史發生了重大的故障。如果說我們的‘現在’是一座建設中的高樓,我們正在不斷向上建設新的樓層,而下方樓層的大量承重墻都遭到了接二連三的爆破……那么接下來會變得如何呢?”
“會土崩瓦解。”小碗若有所思地說,“這就是所謂的‘末日發生在過去’嗎……”
我在心里使勁咀嚼這些驚人的信息,然后提問:“按照你的說法,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的原始形態,就是只有常識的A世界了嗎?”
“我不知道。”七號說,“你之所以會這么思考,可能是因為你的童年是在常識世界度過的,但是在我看來,我們世界的原始形態更有可能是B世界——怪異世界。
“至于原因,我想應該不必多說。在原本沒有怪異之物的A世界里,怎么可能會出現神印這種東西,又怎么可能會出現使用這個神印召喚異世界的人呢?現在那個凡人也可以依靠科技的力量獲得富足物質條件的A世界——常識世界,才有可能是受到召喚的外來者。”
小碗沒有向我做出七號在說謊的表示。先不說七號所提供的這些情報是不是最終的真相,至少在這個與神印之主有著千絲萬縷關系之人的主觀思維看來,自己所說的都是真實。
不過這樣就與小碗過去的敘述有了些許矛盾。
小碗說過,所有的怪異都是從錯誤之中誕生的;而在七號的說法里,怪異似乎是原本就存在的東西……
難道說這是視角的問題嗎?根據立場的不同,正確和錯誤的判斷基準也會發生改變。在我們看來,怪異是錯誤的衍生之物;而在怪異看來,可能我們才是錯誤的。
這似乎完全說得通。世界末日發生的最大原因,就是兩個世界的相撞。在其中一邊看來,造成自身毀滅的就是與自己發生撞擊的另外一邊,棲息于另外一邊的種種事物更是錯誤的化身。
隨著這種兩界碰撞的加劇,對方的存在感也會變得越來越大。怪異事件的增加,可能并不是怪異之物本身在增加,僅僅是越來越多的怪異之物登陸到了常識世界而已。
雖然不知道小碗與祝玖和祝拾是什么關系,但是她很可能像是后兩者一樣,會本能地代入常識世界的立場上思考問題,因此她才會傾向于把怪異世界帶來的事物判斷為錯誤。
如果是這樣,那么阻止世界末日或許就不需要終結怪異,與麻早他們為敵的前提條件看似就不存在了。
只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就必須把常識世界的一切判斷為錯誤、對其進行冷酷的清算。畢竟既然造成世界末日的是兩者同在的局面,就必須對其中一邊進行毀滅。到頭來還是要與麻早他們為敵。
當然,也有著收集所有的神印碎片,然后對著完整神印許愿,把兩個世界重新分開的選項。然而已知唯一可以修復神印的,就只有神印之主。
神印之主就是招致這種局面的罪魁禍首。假設神印之主就是太歲,從過去那些傳聞來判斷,很難想象他是意圖毀滅世界的狂人;更加重要的是,我不認為七號是會輔佐那種狂人的幫兇。說不定神印之主融合兩個世界是有著某種正面的動機,然而他沒有料想到自己的做法會招致這種局面。現在的他大概是后悔了,想要通過修復神印來回避世界末日。
不管怎么說,誰都不會認同讓這種有著前科的犯人再度執掌神印。
那么就由我來設法修復神印?且不論是否可以做到,即使以阻止末日的名目與伙伴們共同戰斗,只要冒險的盡頭是“獲得神印”,我就還是會在最后關頭背叛麻早他們。
說到底,我渴望的是一個混沌的世界,不可能會許下世界和平的愿望。
小碗貌似還在沉思,然后她說:“……七號女士,我記得這個話題的開端,是介紹福音院的目的吧?為了能夠向我們解釋福音院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你才會先解釋這個世界的現狀……
“莫非福音院的目的,也與世界末日有關?他們也是想要阻止世界末日嗎?”
“……沒錯。”七號露出了復雜的表情,“雖然我對于福音院的做法只能評價為邪門歪道,但他們確實是打算拯救世界……同時,那也有可能是在完全不依賴神印力量的前提下,唯一有可能拯救世界的方法。”
小碗像是立馬想到了答案,“這樣啊……這也就是福音院對于勢力之外的生存者們一律殺無赦的理由嗎。可是,通過這種方法阻止末日,又有什么意義呢?”
“不好意思,如果是我搞錯了,還請你們指出來。”我也想到了那個冰冷的答案,“福音院的目的難道是消滅所有的人類?”
“差不多就是這樣。”七號承認,“目前運行在這個星球上的兩種水火不容的人類史世界觀,就好像是運行在計算機之中彼此沖突、連帶著把整個系統環境都帶到崩潰死機境地的程序。
“在無法將其重新編程的條件下,能夠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對于全人類揮下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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