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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斬馬忠之首者,關氏子也

  漢水。

  洵口。

  此地距西城一百余里,水師逆流而上仍需二日。

  自襄陽馳援西城的潘璋、馬忠、丁奉所引五千水師,這幾日幾可謂晝夜不息。

  纖夫六七千人日夜輪替,即使到了深夜、凌晨,仍有將士點火指揮兩千余纖夫在岸邊賣力拉船。

  不時有纖夫看不清道路而落水,但縱使如此,也沒有人想過用繩索將他們一一牽連或別的什么。

  即便如此,潘璋自襄陽至此仍用了九日。

  九日六百里,算不得慢了。

  他不得不懷疑,司馬懿究竟是怎么僅用八日,便從千里之遙的宛城馳至上庸的?

  這其中絕對有水分。

  天已蒙蒙亮,潘璋睡夢之中,忽然有人敲響了船室。

  篤篤篤的敲門聲有些急促,潘璋猛地睜開眼睛。

  “怎么了?”推開門后,潘璋神色有些警惕。

  “平北將軍,右將軍來使!”親衛道。

  潘璋聞言皺眉一滯,推開親衛往甲板走去。

  “何事甚急?”見到步騭軍吏,潘璋問道。

  “見過平北將軍!”那軍吏先是與潘璋見禮,繼續道:

  “趙子龍、高伯翼昨日引漢軍至孫恭營前!

  “大有破盟與我吳軍一戰之意!

  “望您速速馳援!

  “還有……”

  不及使者話畢,潘璋將之打斷:

  “什么廢話!

  “難道我不想速速馳援嗎!

  “我船隊每日只休息兩個時辰,這才將將趕至此處,不可能再快了!

  “哼,我就不信了,蜀鎮東鄧芝尚未復命,蜀賊安敢作亂?!

  “真若如此,我便讓蜀賊看看,當年斬得關羽的刀,如今鄧芝斬得斬不得!”

  那使者見潘璋如此,這才接著沒說完的話道:

  “右將軍有言,讓您務必看好鄧芝,莫要讓他逃了!”

  “在我舟船之上,他如何能逃?!”潘璋不屑冷哼一聲,睥睨道。

  “放心吧,他已被我軟禁在馬忠戰船之上,若敢擅逃,便殺之!”

  言罷思索兩息,又道:

  “不過,既然步子山說蜀賊已有破盟一戰之意,命馬忠把那廝綁起來便是。”

  說著,潘璋便命船隊停下。

  金鑼號角聲一時回蕩山谷。

  船隊緩緩停下。

  然而還不及潘璋下令,岸上突然急匆匆跑來一人。

  “不好了平北將軍!”馬忠部下上氣不接下氣,對著潘璋的龍首戰艦大喊道。

  “鄧芝適才破窗跳水而逃!”

  “什么?!”潘璋手扶船舷,驚怒失色。

  步騭派來的使者亦是猛地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潘璋,片刻后也不顧上下尊卑,怒斥道:

  “平北將軍!

  “你剛剛還說什么?!

  “怎么能讓鄧芝逃了?!”

  “馬忠呢?他干什么吃的?!”潘璋不理會步騭的使者,對著馬忠部下怒喝。

  馬忠部下答道:“討寇將軍已率人去追了!”

  聞聽此言,潘璋心中稍稍一安。

  至少鄧芝逃走之時馬忠發現了。

  “可曾見他往何處去了?!”潘璋隨即問道。

  “往洵水上游河谷去了!”馬忠部下忐忑答道。

  “洵水上游?”潘璋微微一滯。

  “什么時候的事?”

  “一刻鐘前!”馬忠部下答。

  聽到此處,潘璋眉頭緊皺不散:

  “一刻鐘前?”

  由于漢水山道過于狹窄,一萬余人的隊伍,前后相隔近十里,首尾不能相望。

  丁奉在前開路。

  潘璋居中調度。

  馬忠則負責殿后。

  潘璋下船,來到北岸:馬忠帶了多少人去追?”

  馬忠部下看這位怒發沖冠的平北將軍逼近自己身前,頓時心生怯懼之意,忐忑出言:

  “稟平北將軍,我家討寇將軍帶了百余人去追!”

  言罷,此人便避開潘璋目光。

  這位平北將軍奢侈貪財,每于駐軍之所設立軍市,與吳軍中人貿易市買,且為人喜怒無常,時不時劫殺吳軍將士以獲其財物。

  大吳至尊念其有功,未予深究。

  可以說寵愛非常,無人敢惹。

  來報信的馬忠部下頗有私財,加上他上司馬忠看管鄧芝不力,此時生怕自己會被潘璋斬了。

  就在其人忐忑恐懼之時,潘璋狠狠往他膝蓋上踢了一腳,其人直接摔倒在地。

  “萬一鄧芝逃入山林,馬忠帶的百余人,怎么找得到?!

  “你回去再帶五百人…

  “算了,我自己去!”潘璋言罷跳上一艘走舸輕舟,順流而下。

  洵水。

  自西北往東南而流,匯入漢水。

  馬忠率百余人順著河道往西北一路狂奔。

  由于道路草木叢生,一直都未能見到鄧芝其人,但鄧芝跳水逃生,渾身濕透。

  順著鄧芝留下的腳印、水跡及被踩踏的草木一路追蹤,馬忠等人倒也沒有追丟。

  只是連著追了七八里,他們著實有些累了。

  馬忠啐了一口,歇息片刻,不知道鄧芝五十歲的人了,怎么還能這么有氣力。

  停了幾十個呼吸工夫,馬忠率眾人繼續追擊,然而追不半里,鄧芝的蹤跡忽然不見了。

  馬忠將人散開四處尋了一會兒,無一人發現蹤跡。

  “將軍,在這里!”

  洵水岸邊,隨馬忠南征北戰,一并斬得關羽、關平首級的親軍督指著洵水北岸高呼道。

  馬忠迅速奔來。

  凝目朝洵水北岸一望,果然望見了消失的鄧芝,只見其人此刻正在浮水北渡,游泳速度很快,泳技赫然很是不錯。

  剛才他也懷疑鄧芝可能在潛水北渡,只是朝洵水上下看了許久都沒見人露頭,這才放棄了。

  現在想來,其人竟是在潛水。

  由于弓弩寶貴,涉水易損,即使帶過去也不能產生任何作用,馬忠等人盡棄弓弩后浮水北渡。

  登岸后,又順著鄧芝的蹤跡往西北追了一里有余。

  “將軍,他跑不動了!”馬忠親軍督指著前方大呼道。

  “我能看不到嗎!”馬忠朝旁邊草地啐了一口,胸膛劇烈起伏。

  又是跑步又是游泳,將近十里,縱是猶在壯年的他都有些難受,更何況年逾五旬的鄧芝。

  見鄧芝佝僂腰身停在原地不動。

  馬忠扶刀出鞘,率眾緩緩接近。

  行至二十余步,卻見適才佝僂著腰身喘氣的鄧芝忽然直身,片刻后舉起手中弓弩。

  馬忠見鄧芝弩箭對著自己,卻也不懼分毫,反而嗤笑一聲:

  “至尊有命,你若擅逃,便說明蜀已有破盟一戰之意,可斬你首級遞于襄陽,你可有遺言否?!”

  馬忠放屁呢。

  曹魏當前,倘若漢吳開戰,吳國就是兩線作戰。

  即使漢吳破盟,孫權也不可能再做這種不留后路的事情了。

  一旦西城戰敗,鄧芝死了,則步騭、留贊、孫恭這些人只要被擒,首級絕對留不住。

  鄧芝情知馬忠在放屁,手中弩機仍舊高舉,對準馬忠胸膛。

  漢軍將校皆知鄧芝好弩,先帝為褒獎鄧芝,曾特地命尚方署為鄧芝打造了一臺六石大黃弩。

  此弩從不離身,即使此次去見孫權,鄧芝仍然帶著。

  一路順漢水而下,兩岸猿聲啼不住,鄧芝不時以弩射猿為樂,所發輒中,使得諸葛恪等吳人為之側目。

  只是如今此弩已泡過水,弦馳弩散,所以即使被鄧芝手中那臺大黃弩對著,馬忠亦絲毫不懼,率眾前行。

  “鄧芝,還不束手就擒!”馬忠的親軍督對著鄧芝喝罵,并率幾名手下護在了馬忠身前。

  親軍就是干這個的。

  馬忠卻一把摒開了手下,對著十余步外的鄧芝嗤笑道:

  “你有種便射!

  “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若此,則吳蜀之盟因你而破!

  “這難道就是你此行見我大吳至尊的目的?!”

  其人言罷,大搖大擺上前。

  而就在其人舉步之時,卻見鄧芝嘴角輕蔑一笑,伴隨著眼中不屑之色升起,手中弩機輕輕一扣。

  弩矢飛馳。

  “——嗖!”破空之聲響起。

  如此近的距離,馬忠根本反應不及胸便已中了一箭。

  其人本能地手捂胸膛,一臉的不可思議。

  他不明白,何以鄧芝手中之弩泡了水仍然可用。

  “擒住他!”他此時感受不到痛覺,暴喝一聲便拔刃向鄧芝沖去,數十吳軍亦隨其后。

  千鈞一發之際,吳人身后的山林草木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大喝。

  “——殺!”

  “——屠吳狗!”

  “——為關公報仇!”

  喊打喊殺之聲若驚雷乍起,馬忠及一眾吳軍前奔的腳步無不停住,驚愕惶恐朝身后望去。

  天色將明未明。

  不知數十還是數百道身影手持弩機向他們奔來,口中喊殺聲不停。

  馬忠及所領百余吳人見此情狀,腦子俱是一片空白,神色懼是惶恐無狀,不明白為何此處會出現漢軍。

  他們沒機會明白了。

  漢軍手中弩矢俱發。

  慘叫之聲滿山遍谷。

  洵水兩岸山林,驚起飛鳥無數。

  “吳狗,給我死!”關興近敵棄弩后一馬當先,提著刀紅著眼不顧一切沖向吳軍。

  一刀一個,一刀一個。

  刀刀封喉,血滿衣袍。

  吳人一個又一個倒下。

  “哪個是馬忠?!”殺得滿臉是血的關興似鬼似魔,一把揪住一個吳人,將刀橫在其脖梗之上。

  那吳人驚懼得不敢言語。

  眼睛通紅幾乎鼓暴而出的關興沒有再給那吳人言語的機會,手中刀用力橫抹。

  將其丟在地上后又迅速逐上一吳人,擒住:“馬忠何在?!”

  “我…我…饒命…饒命啊……”那吳人被嚇得失了禁,屎、尿一時俱出。

  關興的腦子此刻已徹底被復仇所占據,根本不與其廢話,一刀將之封喉斃命,繼續殺向其余吳人。

  未幾,逃無可逃的吳軍盡皆伏地乞降,聲淚俱下。

  唯有一人站著。

  關興持手中刀緩緩上前。

  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馬忠面色慘白,一手捂住胸膛,鄧芝所射弩矢自他指縫露出。

  他現在知道了,鄧芝手中弩為何泡了水還能用。

  深深看了一眼十余步外的鄧芝,他扭身望向提刀朝他走來那個血人。

  “你是誰?”馬忠斜睨那人,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為何此人執著于要尋馬忠。

  待那臉上滿是血污,完全看不清五官之人走至他身前,他才發現,那人眼睛鼓暴,不知是被鮮血沾染還是什么,猩紅可怖。

  “你…你…你是?!”當他從那猩紅可怖的眼神中讀出了復仇的意味之時,原本故作從容不屑的神色終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亡魂喪膽,驚恐萬狀。

  話未言罷,他便眼前一黑。

  那道血紅的身影向他撲來。

  他被撲得猛地向后倒地,喉嚨被死死掐住,呼吸不得,伸手去拔那雙掐住他喉嚨的大手,可那雙大手力氣奇大無比。

  就在他因缺氧而腦袋空白,雙手兩腳不住胡打亂舞之時,那雙死死掐住他喉嚨的大手終于松開。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眼前的世界因眼睛充血而變得通紅。

  數息過去,他稍稍緩了過來。

  騎在他身上那人的面目,確實與被他殺死的關羽有幾分相似。

  “呵……”他發出一聲冷笑。

  “關羽是我殺的,如何?”

  “可惜…可惜…

  “你沒能看見他與你兄關平跪在我面前請降求饒的樣子。”

  此言甫一落罷,他眼前那人猙獰的面目驟然靠近,瞬間遮蔽了他的整個視線。

  “——啊!”他臉上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剛才被鄧芝弩矢射中都一聲未吭的他,此刻發出一聲駭人的慘叫。

  鄧芝站在一旁,冷冷看著。

  隨關興而來的將士群情激憤。

  許久過后,馬忠終于再也沒有氣力喊叫。

  關興才開始一刀又一刀刺在馬忠身上,待馬忠徹底沒了氣息,復又一拳一拳砸在馬忠臉上,砸得其人整個面額都凹陷下去。

  砸到最后幾乎沒了氣力,已是淚流滿面的關興才終于起身,一刀斫下馬忠首級。

  等潘璋及步騭使者趕到之時,河道附近已躺了一地的吳軍尸體,一個活口也無。

  驚愕、迷茫之中,一眾吳人終于在洵水上游尋到唯一一具已失了首級的尸身,從身形輕易便能判斷,確是馬忠無疑。

  其人衣物盡褪,身受不知數十還是上百刀,無一完膚。

  耳、鼻、指、甲、齒、肉。

  尸身四周……零零散散。

  潘璋看著這一切,愕然又恍然:

  “是關家子來了……”

  洵水上游。

  漢軍一路向西北而行。

  洵水的源頭,是子午谷。

  子午谷的盡頭,是長安。

  鄧芝問關興:“安國,怎么是你來了?”

  關興手中提著馬忠首級,怒火已經平息下去,神色之中更多的是對父親、兄長的緬懷:

  “鎮東將軍,陛下說,若鄧鎮東果真入洵口,那便說明漢與吳間必有一戰,所以讓我來殺吳狗。”

  原來,劉禪在安排好關中諸事之后,便與趙廣、關興、麋威諸將趕赴漢中。

  行至斜谷時,遇到趙云來使。

  信中說,鄧芝已赴吳與孫權商議西城歸屬之事。

  但趙云與鄧芝皆以為,孫權多半不會善罷甘休,在與鄧芝相商后,就會遣精兵猛將馳援西城。

  所以趙云與鄧芝決定,約定一個時日,如果鄧芝失期三日不歸,便說明吳軍正在路上。

  信中還請求天子,遣人自長安入子午谷,再從洵水源頭順流而下,在洵口,也即洵水入漢水口幾里的范圍內接應鄧芝。

  鄧芝已告訴孫權,若吳不主動放棄西城,則漢吳必有一戰,勿謂言之不預。

  而鄧芝已失期六日。

  大漢必須先下手為強。

  漢水以西。

  吳軍北營。

  漢軍浩浩蕩蕩而至。

  一刻鐘前,吳軍已經拆毀了溝通南北的木橋,百余水師舟船已順流而下,趕至戰場。

  如此一來,吳軍水師就被分割成了三個部分。

  一部分在吳軍北營側翼,掩護孫恭營寨。

  一部分在漢水中段,即高翔昨日驅趕吳軍之所。

  最后一部分則扼守漢水南口,防止漢軍水師順流而下。

  待漢軍全部趕至戰場時,吳軍已經嚴陣以待,等候許久。

  趙云、高翔沒有立即發動進攻。

  見吳軍不敢輕動,于是三軍從容著甲列陣,又原地休整了一番。

  而此時,太陽雖未升起,但天已然大亮。

  “開戰吧。”趙云對高翔道。

  ps:原文在審核眼里太血腥了,被后臺審核的管理員主動刪改了三百多字,連標題都給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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