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無比安靜。
其實按照鄭小凡的說法，他們對于洛雪葳，只是進行了簡單的審訊。
并沒有開展實質性的工作。
這種龐大的組織，切入點首先不能著急放在這些頭目上，而是應該放到小嘍啰上面。
小嘍啰人多嘴雜，心理素質也沒那么強。
得到了信息后還可以相互對照，最后把事實擺在這些“老大”面前，有的時候效果反而更好。
特別是洛雪葳還是主動提出要和路遙聊聊的。
這種主動配合，在鄭小凡他們看來也是一種信號，所以他們才讓路遙在這種連程序都沒開始走的時候過來，和這位女間諜頭子好好聊聊。
而就在路遙想著自己要不要先開口的時候，洛雪葳忽然說道：
“我想和他單獨聊，你們可以錄像、錄音，但……這么多人不是我習慣的聊天氛圍。可以么？”
所有人下意識的都看向了鄭小凡。
鄭小凡眉頭微皺。
“我知道這不符合你們的條例，但……這是我唯一一個要求。否則，路遙來了也沒什么用，我依舊不會開口。”
“我們能從你這得到什么。”
聽到她的話后，鄭小凡直接問道。
這里其實也能看出來國安和其他部門執行辦案審訊的區別。
他們要的，是東西。
是罪犯嘴里的東西。
至于犯罪事實如何裁定之類的，那不是他們的職權范圍。
否則，就像是陳曉群說的那樣，審問犯人時，你敢讓一個外人和犯人單獨接觸？
瘋了？
誰擔得起責任？
而聽到了他的話后，洛雪葳想了想，直接說道：
“你們掌握的，問我，我會說。你們掌握不到的，問我，我也不知道。”
“好。”
當聽到這話的瞬間，鄭小凡直接就答應了下來。
路遙嘴角一抽。
不是，哥。
這就把我賣了？
可偏偏，鄭小凡對站在洛雪葳旁邊的獄警說道：
“收押，搜身。”
獄警沉默點頭，把洛雪葳的手銬和腳鐐分別扣死到了凳子和與地面澆筑一體的鐵環上面。
同時把她身上從里到外摸了一遍，包括頭發，口腔在內全部檢查完后，直接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這時，鄭小凡拍了拍路遙的肩膀：
“我們就在門口，門雖然是關上的，但有任何問題，一秒鐘內我們就能推開門進來。你們好好聊聊，盡管放心。”
“……好。”
于是，所有人，包括獄警在內全都從兩個門走了出去。
只是旁邊的錄影機亮起的紅燈證明它還在工作。
而其他人一走，洛雪葳的目光就放到了路遙身上。
她看路遙，路遙也在看她。
“你怕不怕？”
忽然，她問道。
路遙歪頭：
“我怕什么？”
“怕我會解開手銬，直接撲向你。”
“嗤。”
路遙一聲嗤笑：
“第一，你不是胡迪尼。第二，咱倆中間還隔了一個鐵柵欄。那門上是有鎖的，你再神通廣大，也不能一秒鐘的時間打開手銬、腳鐐、門鎖。第三，是你主動找我來的。雖然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但講道理，我是完全可以不來的。我不信他們沒有手段讓你開口。我來，也是為了你好。早點溝通，早點坦誠，少遭點罪。所以，我不怕。”
洛雪葳的眼里浮現出了一抹好奇。
就像是第一天認識路遙一樣。
盯著他看了幾秒后，才點點頭：
“確實，你肯定是不怕的。否則，你不會承擔這份工作，對吧？”
“你在誘導我？”
面對她的詢問，路遙再次反問。
“……令人驚訝。”
洛雪葳同樣沒承認，只是說道：
“我對你的印象，始終是溫柔的，陽光的，性格非常穩定，哪怕真的生氣起來，也不屬于威脅度很高的那種人……但我沒想到你的頭腦會如此冷靜。更難得的是，你在我們面前沒有露出絲毫的破綻……路遙，你應該明白，這份天賦……很難得。或許，你比我更適合做這一行。”
聽到這話，路遙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腦子：
“比起間諜，我的腦子在其他地方更有用。”
“……是啊。”
女間諜頭子一聲長嘆：
“確實呢。但我還是想稱贊，這件事……我們都被你騙了，你做的很好。”
“謝謝。”
“所以，你承認了？”
“為什么不呢？哪怕你在誘導我，但這種事情總要給你一個答案的不是么？”
雖然臉上還殘留著笑，但他的眼神此時此刻卻穩定的如同一座山。
沒有絲毫笑意，也沒有任何得意等等情緒。
異常的穩定與平靜。
平靜點頭：
“是我做的。”
“……從什么時候發現的？”
“倫敦。”
洛雪葳一愣，下意識的回憶了起來。
接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問道：
“你……沒有醉？”
“沒有。但我確實是說漏嘴了。那會兒，你是我女友最好的朋友，我對你幾乎不設防，但你后續的問題，已經超出了朋友交流的范疇，所以我起了疑心。”
“……那你又為什么這么肯定我有問題？”
“因為愛蓮娜，她對我的好感度太跳躍。所以，我找了凡哥他們，演了一出戲。我想看看你們到底是不是間諜，而愛蓮娜在獨自一人來到我那的第一時間，就把木馬裝我電腦里了。所以……猜測變成了現實。“
“原來如此。”
聽到路遙的解釋，洛雪葳點了點頭。
眼里多了一抹無奈與苦澀。
果然么。
問題原來出在他身上。
否則……
她思考了一整天，都沒想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他們這次的滲透計劃，是每個人負責單獨一條線。而自己這條線……全軍覆沒，這根本不合常理。
短時間內怎么可能掌控如此情報？
更何況，其他人是從今年才開展的活動。
如果不是長時間的潛伏，根本無法掌握如此龐大的情報。
而自己卻被一鍋端了。
搞了半天……
問題出在這……
想明白了這一點后，她的氣質流露出了些許的頹然。
而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路遙的話：
“值得嗎？”
目光所致，是一雙疑惑的眼眸。
路遙輕聲說道：
“娜塔莉亞和我說過，洛家，是華工出身。你們家在倫敦，幾代的經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而你這次回來……是和家里人一起回來的。你們打算落葉歸根了。對嗎？”
洛雪葳抿了抿嘴，接著點點頭：
“是的。”
“所以……值得嗎？”
“這里是我的家嗎？路遙。”
面對著路遙的問題，洛雪葳反問。
“我是華裔，沒錯。但，這里是我的家嗎？”
她再次反問。
“我生在英國，長在英國。我的親朋好友都在英國，從小，我接受的是英國的教育，我和所有英國人上的是一樣的學校。我沒有遭受過歧視，也沒有遇到過什么麻煩。我只是一個英國出生的很普通的小女孩……你告訴我，我是英國人嗎？”
路遙無言。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見狀，洛雪葳很坦然的聳了聳肩：
“所以，你瞧。我是我，我家是我家。膚色、血脈這些，不代表我必須要認同我是天朝人的身份，不是么？或者說……我再舉個例子，如果你是日本人呢？當然，沒有任何不尊重你父母的想法，假如說，你是你父母領養過來的，其實你是一個日本人。你生在這里，長在這里，而當你在這里生活了20年后，忽然，明天有人找到你，告訴你，其實你是日本人，現在你應該回日本發展。你會怎么做呢？”
路遙沒回答。
也回答不了。
并且……多多少少，他終于能理解洛雪葳了。
甚至說是感同身受也不為過。
自己不是日本人。
哪怕身世真的是日本人……自己也不會認同。
這，或許就是她的驅動力吧。
搞清楚了這一點，路遙知道，這一刻起，倆人就不再是朋友了。
唔，這么說也不確切。
應該說……
“所以，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
這是洛雪葳的話。
路遙看向了她，只見她搖了搖頭：
“其實有過那么一瞬間，或者說一段時間，我們是朋友的。娜塔莉亞的男友……對我而言，同樣是一個需要接納的朋友。并且，更何況……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有著非常好的印象。甚至她和我說你是搞研究的時候，我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到你身上。誠然，我來這邊，是帶著任務來的。但……一開始不是你，我也沒想過是你。”
“……所以，是我自找的？”
“是的。哈”
她諷刺的笑了起來：
“看來，我們的友誼還真是短暫呢，對吧？從開始，到結束，就那么短的時間……就像是蜉蝣一樣。”
聽到這話，路遙也點點頭：
“可不么，朝生暮死，確實很短暫。”
他雖然這么說，但卻沒什么嘆息之意。
就像是洛雪葳說的那樣，倆人一開始或許是朋友，但從她開始“攻略”自己那一刻起，友誼就結束了。
而現在……
“所以，你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沒有在回顧從前。
也沒有必要。
兩個不是朋友的人，有什么好回顧的？
朋友來了，才能喝酒。
居心叵測的敵人來時，迎接它的，就只有獵槍。
此刻，一切塵埃落定，該露出“真容”了。
可洛雪葳聽到這話后，卻沒直接回答，而是下意識的看向了路遙身后的窗戶。
可惜，磨砂窗戶透出來的就只有走廊的燈光。
于是，她問道：
“路遙，可以告訴我幾點了么？”
路遙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說道：
“下午1點18分。”
“1點了？真快啊。”
“是的，清明過后第一天，大家都開始工作了，總是過的很快。”
“這么說……娜塔莉亞已經走了？”
聞言，路遙直接反問道：
“問這個有意義么？”
“當然有。”
她點點頭，繼續說道：
“你對我的作息了解么？”
“……你想表達什么？”
莫名的，路遙心頭又彌漫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無緣無故。
卻如若實質。
只見她露出了一絲笑容。
“路遙，我愛我的國家。就像是你們一樣，我甘愿為它獻身。”
“……所以你肚子里藏了個炸彈？”
“哈，那倒不至于。我還是比較惜命的，不然也不會答應了外面偷聽的那群人，等你走后，我會好好配合他們。我罪不至死，不是么？我研究過這邊的法律，我雖然觸犯了間諜罪，但我會好好配合，因為……我知道的東西也不多的同時，我們的活動還沒開展開，就被抓獲了。雖然不清楚是否有領事探視權，但通過配合，以及外交壓力，以及從輕情節，我的罪刑應該是10年以下。也就是說，我罪不至死，不是么？”
路遙無言。
不知道她想表達什么。
接著，洛雪葳活動了一下手腕，在嘩啦啦的響動中，她直視攝影機：
“這里，我想向各位提供的第一個情報，就是我們的工作情報收錄。通常情況下，我們會由多重加密網絡，把情報送到位于香江的情報站當中。每個人單一賬號，單向收錄。而為了防止間諜出現意外，服務器上的內容每天會確定我們是否仍在活躍。”
她盯著攝影機的雙眼，逐漸落在了路遙身上。
這一剎那，路遙莫名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似乎被她盯的有些發毛。
就聽她繼續說道：
“而負責的情報每天會為我們發送3條確認信息，3條信息如果無法確認，那么，服務器將會自動進行善后工作。首先是在2小時內，把所有內容發回總部，第二就是根據每個間諜自己設定的反制措施來執行。我負責的任務目標，有兩人，一人，是趙利軍。你們的工作做的這么細致，應該已經發現了我和他的關系。所以，他提供給我的情報雖然不知是否有你們的操縱，但確確實實已經發回總部了。而第二人，就是他。”
落在攝影機上的眼神重新放到了路遙身上。
可路遙的眉頭已經皺緊，甚至心底已經生騰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當她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剎那，路遙直接問道：
“我的是什么！？”
“你的？”
洛雪葳的表情很平靜。
哪怕她看出來了路遙的慌亂，也沒有露出任何其他表情，依舊用檢舉揭發的語氣繼續說道：
“這個反制措施的時間，是24小時。今天早上，我曾提出過要求，要求路遙在上午和我見面。但你們所拒絕了。在提出見面時，我也說過，他來，我們有談的余地。但，他遲到了。所以，在今天上午10點30分之后，反制措施應該已經發回了總部，而同時，反制條件也會在今天中午12點30分開始生效。”
“到底是什么！”
路遙的聲音都有些抖了。
而洛雪葳的目光重新看向了他，語氣依舊平靜：
“你已經猜到了，不是么？”
“你他媽！”
路遙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凳子發出了“喀啦”的摩擦聲響。接著因為起身的動作突然而迅猛，“咚”的一下裝到了后墻上。
下一秒，房門直接被推開。
吳哥為首的幾個人迅速沖了進來。
他們不在監控室，所以不知道這里發生了怎樣的對話，只是聽到了動靜后的本能預警。
而第一時間把路遙保護起來后，所有人的目光才集中到了洛雪葳的身上。
洛雪葳平靜的看著驚慌失措的路遙，搖了搖頭：
“我和娜塔莉亞是最好的朋友，我本無意傷害她。”
在路遙煞白的表情中，她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很遺憾，路遙。你該早點來的。”
說完，她便徹底沉默了下來。
對不起。
陌生人。
得不到你，那就毀了你。
這是目前能為我的國家，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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