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開胃菜,氣氛又變得如此歡快,節目終于開始走向核心主題。
非常自然,非常順暢,也非常有情緒。
北野武的節目之所以有趣,就是因為他從不搞生硬的采訪或者煽情,總是能在嬉笑怒罵、戲謔諷刺的歡樂中實現深層次的情感共鳴。
比如現在,他把深入溝通的前置玩出了花。
“好吧,看來我確實不配當你的金主爸爸,我們兩個站到一起太不像話了,誰也不會認為咱們有血緣關系的……”
他一邊自嘲太丑,一邊死命占方星河便宜,反擊的同時,又不忘引出正題。
“但是我們可以做異性兄弟。你知道嗎?我一看到你就特別有親切感……”
挺正常的話,用他那種特有的戲謔口氣講出來,簡直不要太搞笑。
偏偏他又板著半張面癱臉,另外半張臉則在擠眉弄眼,看上去仍然是在占方星河的便宜。
嘉賓們再次爆出一片哄笑。
可北野武馬上變得正經。
“是真的,方星河桑,我們很像。”
氣氛忽然變得嚴肅,嘉賓們意識到什么,馬上收斂笑容,正色聽他講述。
“我的父親是一個酒鬼加爛賭鬼,在我很小的時候,他酗酒之后也經常毆打我的母親。
而我的母親是一個知識分子,她對我和哥哥抱有很高的期待,可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我讓她失望了很多次……”
北野武的生長環境,和方星河極其類似。
不,甚至更糟。
方同輝至少很好面子,不會忽然沖到學校去羞辱方星河。
可北野武的父親菊次郎不一樣,他喝醉之后什么爛事都干,甚至大鬧學校家長會和哥哥的婚禮。
這種事情對一個小小少年的自尊心,起到了一種近乎于毀滅性質的傷害。
但他又比方星河幸運——是的,他親口這樣講。
“我比你幸運,方星河桑,我的父親終歸還是有家的概念,當他不喝酒時,他愛我和哥哥,他不是那種完全泯滅了人性的壞人,他只是自控力太差。
我意識到這一點是在很久以后。
有一段時間,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經常會突然大哭,他在臨終前把我叫到病床前,告訴我:我很后悔以前沒有多和你講幾次話。
我反問他:不覺得太遲了嗎?
他張開嘴,然后又閉上,失去了辯解的力量。
他大約很失望吧?
其實我也是。
直到很久以后,我忽然意識到,父親在世的時候,其實是經常對我笑的。
所以我拍了《菊次郎的夏天》,拍了我對他的懷念,也拍了我與自己的和解。
直到看了你的書,看了你和方同輝的相處,我再一次意識到,不幸一直在輪回,而在所有的不幸當中,我并不是處境最糟糕的那一個。
但我們這種家伙,天生就擁有對抗不幸的力量,不是嗎?
我們真的很像。
你寫書,我也寫書;你喜歡電影,我也喜歡;你挖苦人很厲害,我也一樣。
每一次看到你取得了什么成績,我都感覺那好像是一個更厲害的我。
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天,就為這個。
互相譏諷也好,罵罵咧咧也好,甚至再過分一些也沒有關系的。
來吧,告訴我,你怎么看待北野武和他的《菊次郎的夏天》?”
北野武滿懷期待的看著方星河。
但那只是假象。
他并不期待什么夸獎,他也不需要人夸獎。
這個小老頭,正處于人生中最真誠最熱烈的時節,完全自給自足,像一座寶藏。
方星河也不準備以一個后學末進的身份對這位大師獻上贊美,那太俗套。
他十分冷靜的回道:“我還沒有看《菊次郎的夏天》,聽說您把它拍得很溫暖,可我沒有溫情,也不準備與任何人和解。”
他給出了一個讓全場呼吸驟停的冰冷答案。
“至于您……”
方星河繼續語出驚人:“我了解的只是一個媒體口中的您。如果我們能夠成為朋友,我會在葬禮上念出最終致辭,那將是我的全部評價。
這不是詛咒,而是我對一位大師應有的尊重和慎重。
所以現在我沒有什么好講的,主觀上缺乏意愿,客觀上缺乏了解,身份上缺乏立場,地位上缺乏資格。
不知道這樣的答案,和您預想中的方星河是否一樣?”
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誰都沒有想到,哪怕是在錄制節目,方星河仍然這樣勇這樣狂。
但北野武卻哈哈大笑,暢快到手舞足蹈。
“太棒了!”
他大聲宣告:“這太棒了!真羨慕能和你交朋友的人,你簡直是最有趣的朋友!”
他是北野武,有足夠的度量來包容一個少年的叛逆。
但是在場的人并不都能做到。
福田和也以為這是一個值得攻擊的點,于是搖著頭,嘆了口氣:“真是沒有禮貌啊……”
李小牧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能在日本的紅燈區做成華人扛把子的所謂作家,脾氣好才奇怪。
他陰陽怪氣的接口:“這是年輕人的個性,雖然我也不懂,但是感覺好厲害。”
“他當然厲害。”真理子忽然瞥過來一眼,譏諷道:“最起碼日本文壇承認他是文學家,而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李小牧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的作家身份來自于一本描寫紅燈區和海鮮交易的書,很顯然,日本文壇不太看得起他。
更關鍵的原因是,日本的政治體制不太需要來自華人的支持,于是,所謂的華商領袖社群代表,實際影響力也就那樣。
真理子替方星河懟了他,等于是白懟,連一個幫忙打圓場的人都沒有。
“你……不可理喻!”
李小牧憤怒的壓低了音量,有點慫,但至少證明了他不傻。
而到了節目播出時,和他相關的鏡頭被剪得一干二凈,觀眾們甚至不知道現場發生的小小不愉快。
看方星河就行了,誰有閑心關注他們?
與其不同,中居正廣的鏡頭就很多,因為他總能在恰當的時機進行恰當的補充。
“方星河桑的意志真的很堅定,恨與愛都那么強烈,這正是天才的特征啊!”
天才兩個字,承上啟下,將話題順勢轉入成就。
“是的,非常了不起。”井上雄彥難得插話,直奔老本行,“尤其是沖擊NBA的壯舉,這是黃種人從未取得過的成就。”
北野武立即好奇追問:“井上桑,你也懂籃球?”
井上雄彥猛翻白眼:“不懂,看都沒看過。”
“哈哈哈哈!”
現場發出一片哄笑。
中居正廣繼續捧哏:“井上桑,如果叫您評價,方星河桑更像是誰?”
他沒加定語,不過所有人都知道,他問的是更像《灌籃高手》里的誰。
做為一本風靡整個亞洲的漫畫,《灌籃高手》的影響力幾乎是方星河三本書的數倍之高。
這并不夸張,文字的門檻遠高于畫面,文學作品的傳播性絕難和漫畫相比。
所以井上雄彥擁有一種可以居高臨下點評方星河的資格,可他本人并不想使用這種資格。
“方星河桑的成就已經遠遠高于漫畫里的所有角色了,沖擊NBA,有望狀元,這是我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井上雄彥嗟嘆著,感慨萬分。
“哪怕不提成就,只看容顏和氣質,他也超過了最具人氣的角色流川楓,如果再早一些認識方星河桑,我一定會以他為原型,創作出一個更具魅力的角色出來,想想真是遺憾啊!”
這不算什么有價值的發言,他有顧慮。
北野武想要的不止是吹捧,于是轉頭cue到折茂武彥:“折茂桑?您能為我們這些外行解釋一下方星河桑的實力嗎?”
折茂武彥是日本男籃國家隊主力后衛,目前效力于JBL豐田汽車隊,以精準三分球著稱,被稱為“日本籃球先生”。
他是現在的日本籃壇第一人,國家隊核心,行走在路上的傳奇,影響力在整個體育界都非常巨大。
想聊籃球,整個日本也只有他配站到方星河面前。
“橋豆麻袋!方星河桑是我非常仰慕的巨星,我不敢對他的實力進行妄言,這太失禮了。”
折茂武彥非常謙虛,咔嚓一個大鞠躬。
直到北野武再次邀請,其余嘉賓也適當起哄,他才非常為難的開口。
“我只能說,我和方星河桑的差距已經大到我都看不懂的程度了,比方說,我想去參加NBA選秀,肯定會落選。
而在所有落選秀中,我是60分的水平,能夠獲得NBA10天短合同的落選秀是90分水平。
再之上,二輪秀是120分的水平,首輪秀是150分水平,樂透秀是200分水平,而方星河桑是300分以上的超級新星……”
他把方星河吹上天的態度是對的,但是,說服力差了些意思。
北野武不得不繼續追問:“是不是太夸張了?具體差在哪里呢?”
“身體。”
折茂武彥終于領會到了意思,為觀眾作出細致解釋。
“籃球是對身體綜合素質要求最高的運動,身高、臂展、速度、敏捷、力量、彈跳、爆發……天賦稍微差一點,很可能就是不可戰勝之壁。
NBA歷史上從來沒有黃種人后衛,并不是我們練不好技術,而是缺乏將技術發揮出來的身體。
我也是后衛,方星河桑的所有技術動作我都會,然而在NBA球員面前,我用不出來。
身體相差那樣大的對手,是根本不可能對抗的,太絕望了。
所以我從不相信黃種人能夠打好NBA,來自中國的巴特爾和王都是例子,他們是亞洲最強的中鋒,但在NBA只能上場幾分鐘。
后衛線上只會更殘酷,沒有了身高優勢的我們,會被黑人后衛像是貓抓老鼠一樣撕碎。
這不是我軟弱,迄今為止,只有方星河桑一個例外。
方星河桑的身體素質足以碾壓黑人中的最頂級天賦,他已經超出了亞洲籃球的上限,甚至超越了人種的上限。
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為我們證明了一種非常重要的可能!”
講到最后,他的表情變得有些狂熱。
數十年以來,日本男籃從來沒有在正賽中和美國隊交過手,但他們不是土鱉——日本國家隊每到大賽之前都能找來NCAA一級聯盟的校隊打訓練賽。
雖然一場都沒贏過,可他們最了解那些黑人牲口的實力。
血虐過男籃的NCAA明星,多半都混不了NBA。
這中間的差距,簡直叫人絕望。
所以,作為男籃國手,折茂武彥對于人種差距論深信不疑,他并不為此感到羞恥,直到方星河橫空出世。
“證明了我們黃種人也可以?”
中居正廣動容確認,折茂武彥用力點頭:“嗨伊!就是證明了這個!”
“嘶闊以!”
藤原紀香和真理子驚嘆不已。
“這太了不起了。”
“是的呢,是整個亞洲的榮耀呢!”
這一次,港臺日韓乃至整個東南亞的躁動,本質上都是因為證明二字。
方星河以后衛的身份沖擊NBA狀元,性質不亞于第二次擊碎東亞病夫的牌匾。
其實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籃球基礎都不算強,看比賽的人多,真打球的人少,方星河打不打NBA和他們沒有多大關系,人種自信才是關鍵。
今天的節目,最想聊的也是這個話題。
北野武終于問到方星河。
“方星河桑,你怎么看待人種方面的差距?”
這個問題,方星河在國內已經回答過,只是提法不太一樣。
北野武問得很寬泛,沒有框定范圍,更容易回答,想聊得深點淺點都隨方星河。
這是因為,在日本,人種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
從歷史角度出發,以天皇為首的貴族階層非常重視血統純化。
從政策角度出發,戰后日本又頒布過優生優育法案,鼓勵混血。
從民間情緒出發,民眾相當追捧混血。
從社會現實出發,他們又非常隱性的排斥外國人。
從右翼思想出發,血統論根深蒂固。
從左翼思想出發,現代改良必不可少。
所以,到底什么是對的?
沒有真正的對,只有無處不在的別扭和矛盾。
這也意味著,不管方星河怎么回答,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
但他原本也沒打算讓日本人滿意。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
少年平靜開口,聲音中隱含風雷。
“我們到底是只聊籃球,還是推而廣之,討論與人種相關的一切?”
北野武隱隱意識到不妙,不過這個老流氓也是一個不怕事兒大的主,他非常感興趣的確認:“只聊籃球如何?更深入的討論又如何?”
“只聊籃球的話,那么,這確實是一項從規則層面就更適合黑人,而不適合黃種人的運動。”
方星河現場拆臺,拆掉所有人因他而生的共同榮譽感。
“籃球要求的所有素質,身高、四肢修長、彈跳好、爆發力強、體脂率低、肌肉密度高……全都剛剛好好踩在黑人的天賦點上。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恰好這項運動的規則就是這樣,小場地,戰術簡單,注重沖擊,不需要復雜計算,它天生更適合黑人,于是就產生了現在的結果——
NBA被黑人球星壟斷,沒有一個黃種人取得較高成就。
可這能夠證明你們口中的人種差距嗎?
不,并不能。
我們只是在籃球這一單項運動上不太合適,僅此而已。
這種不合適,不會因為我這樣一個特例的出現而改變,如果我成為了NBA的狀元,進而成為NBA的王,那只能證明我強,不能證明任何其他。
同樣的,即使我不打NBA,讓一切保持現狀,這也并不能證明黃種人差。
你們太在乎這些表面上的東西了。
日本是一個發達國家,文化方面很有影響力,藝術上建樹頗多,教育非常優秀,在整個國際上聲譽斐然。
你們為何會如此不自信?”
被方星河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現場嘉賓的心里卻暖暖的。
“方星河桑的話真有道理啊……”
“方星河桑不開口則已,開口必定讓人有所得。”
“嘶闊以,真的是這樣呢,我一個外行都能聽懂。”
馬屁如潮,完全折服于方星河的大氣之下。
這種客觀精神在日本很少見,他們的公眾人物絕對不會這樣講話,鞠躬并且對不起然后繞一堆彎子才是正理。
誰敢像方星河這樣狂?
他們自己不敢,但他們偏偏又很崇拜方星河這種狂,簡直別扭死了。
折茂武彥感到很爽,激動得嘴唇直顫。
從方星河本人口中講出來的道理,在法理層面上解決了日本男籃水平不行的挫敗感和絕望感。
不是我們太菜,是這項運動太奇怪!
作為亞洲籃球第一人,方星河桑的看法當然是真理,誰能比他更懂籃球?
不僅是他,節目播出后整個日本的廣大觀眾都被安慰到了,透心涼、心飛揚,激動澎湃。
對方星河的好感度upup,怎么看怎么順眼。
但是,這種感覺只持續了短短1分鐘。
掌聲喝彩聲過后,北野武鍥而不舍的追問:“那么,如果更深入的討論人種區別呢?方星河桑是否還是堅持沒有差距存在,只有差異存在?”
接下來的一幕,讓觀眾們的心情變得極度復雜。
“啊,那倒是有的。”
方星河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以一種特別絕對、特別自信、特別平靜的態度,講出一番在當前的日本絕對算得上是暴論的震撼性發言。
“如果討論綜合性質的人種優劣,那么毫無疑問,來自華夏漢民族的父系基因就是最優秀的血統源頭。
目前世界史學界只承認我們擁有3000多年的歷史,那就按照三千年計算,我們創造了當今世界唯一延續下來的未斷代文明,通過四大發明催生了現代西方文明,并且衍生出了囊括整個亞洲的中華文化圈。
我聽說貴國正在做基因方面的研究,結論大概是:日本人的血脈來源于本地繩文人和外來彌生人的融合,主要融入的就是漢民族父系基因的東南沿海分支。
文化方面,日本承唐,朝鮮繼明,近而形成的民族主體意識與文化源流高度相關。
而一旦剝離民族性,只考慮個體差異,華夏父系基因主導的黃種人,同體型下力量最大、耐力最強、毛發少、體味輕、皮膚干凈、抗病毒抗過敏、智力極高、組織度和協同度最好。
當年日本軍國的戰斗力和戰斗意志,僅次于中國人,遠勝西方列強。
這不是什么決定性的證據,但是請諸君捫心自問,你們自稱大日本帝國的驕傲到底來源于民族性、血統本身還是文化核心?
這是一個需要深思的問題。
但是不管來源于哪里,終歸都和中華文明高度相關。
我堅信擁有華夏父系基因的黃種人是最優秀的人種,我沒有足以全面證明這一論點的證據,我就只是堅信,然后帶著這種精神一路向前。
我并非因血統而成功,但我的精神內在支撐力,永遠與血脈同在。”
話音落盡,全場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