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名府,蘇武又去了河間府與真定府,也就是去走個過場,軍營都不曾如何巡視。
因為蘇武知道,巡與不巡,沒有大意義,若是想靠河北之兵來打這場大戰,那無異于癡人說夢、
哪怕民夫的征調,若是河北各州府配合,就多用河北的,若是河北各州府不配合,蘇武也想過,還有京東的民夫來兜底。
如今,蘇武最大的底氣,就是京東兩路,不外乎多耗費一些錢糧罷了,而且也耗費不得多少,京東離河北的遼宋邊境很近,最近的地方,不過四五百里之遙。
也是蘇武深刻知道,靠如今的他,解決不了河北兵事糜爛之事……
也還在等朝堂上神仙打架的一個結果,李綱的彈劾奏疏已然去了東京,先看看結果。
這也好似是個試探,如果梁世杰真的能倒,那蘇武在河北做后續的事情才有意義,如果梁世杰堅挺非常,那蘇武在河北再如何去巡,也是白費力。
夜深,滄州,泥沽堡寨之北,數百人趁著夜色聚集在此,在泥沽河之南岸,也就是海河之南岸,這是宋遼界河。
這里屬于后世之天津,往東幾十里去就是渤海,過了眼前這條泥沽河,就是遼國之南京道。
南京道的治所,就是燕京城,燕京城,就是后世的北京城,是此時大遼的南京城。
更也是燕云十六州的中心城池,是而今大遼皇帝皇城之所在。燕云十六州往西,還有一個大遼西京,就是山西大同。
宋遼之邊境,很復雜,昔日澶淵之盟后,兩國不戰,宋人為了長久的和平,也是為了抵御遼人的入侵,沿著邊境線種植了大量的荊棘,幾乎就把兩國的邊境線種滿了。
為了兩國通商,宋有在汴京雄州等地,開了四個榷場,雄州榷場是主要,兩國的大宗物品交易,乃至每年宋給遼國送的歲幣,都通過雄州榷場交接。
但此時此刻的雄州榷場,早已關閉,便是遼國越難的時候,宋這邊自然越不做貿易了。
邊境還有許多村鎮,屬于宋遼兩國共管,就是那種名義上既屬于遼國,也屬于宋國,聽起來多少有些奇怪,但現實情況就是如此。
乃至這些地方的百姓,哪國的政策對他們好,他們就往哪國去,當然,這種地方并不多,這種人口也不多,攏共幾萬人左右。
所以說,宋遼邊境,偷渡與走私之事,并不很難,乃至兩邊還有通婚。
能偷渡的地方,也是不少,哪怕眼前這泥沽寨北,依舊一片荊棘,但荊棘叢中,早已有當地百姓與走私偷渡團伙開辟出來的道路。
這些事,盧俊義門清,今夜,盧俊義也在,燕青也在。
四五百人在此一聚,要分幾波偷渡,偷渡之后,也當各自散開去。
蘇武身邊,最多只會有四五十人,名義上以盧俊義為首,自就是買賣商隊,甚至還當真運來了不少糧食物資,目的地就是把這些從宋國走私來的糧食物資,運到燕京城去賣。
盧俊義自就是商隊老板,蘇武是盧俊義的結義兄弟,也是商隊二老板。
還有李綱,是商隊賬房,武松,自就是商隊護衛頭領。
還有岳飛,如今跟在蘇武身邊,就是隨身護衛。
吳用卻也在商隊里,只當是二賬房,也是頭前蘇武心中莫名一念,便把吳用招來了,總覺得這種事情,有一個吳用在身邊隨機應變,會多幾分保障。
還有一個就是馬植,也就是趙良嗣,他扮作當地向導,若是遇到要與人交流的事情,自就要讓趙良嗣負責。
剩余之人四百左右,由燕青帶領,皆是精銳漢子,其中少數,跟在左右,多數,有些晝伏夜出在山野,有些也出入城鎮,打探各地情況……
夜足夠深了,泥沽河那邊,起了幾盞微弱的燈火,閃爍幾番。
盧俊義看到之后,立馬就說:“上船,過河!”
燕青先帶人過河,雖然盧俊義聯系的都是昔日的老伙計,但此番不同,蘇武親自過河,任何事都沒有安全重要。
只待燕青帶著一盞燈上船,燈籠光線昏黃,在夜色籠罩的河道上慢慢搖曳而去。
這盞燈是不上岸的,就留在船上有專人看守,燈也是不能熄滅的,這是安全的信號。
只待這盞燈乘著船再回來,才表示河對岸一切正常,若是對岸出得一點意外,這盞燈立馬就會落水。
好在,盧俊義走私生意上的老伙計著實不錯,一切順順利利,顯然,那老伙計也不知道盧俊義此番來可不是做生意的,更不會知道盧俊義的商隊里有何等人物……
接著,蘇武再上船,此去,只運送四五十號人,還有大量貨物,且燕青還會回來。
其他人,再有安排,由燕青帶著從各處偷渡,只為隱秘,不使人懷疑。
蘇武連撤退計劃都想好了,若是一切順利,就還從這里回來。若是不順利,遇了險,那就直接從雄州那邊回。
從燕京去大宋雄州,也不過二百里地,若是奔逃,兩個日夜就可到。
蘇武更也自信,這四五百人沖殺而起,一路往南,遼人在燕云十六州南邊,還真就擋不住。
更也還有一點,此時此刻,大宋與大遼,還并非有敵對關系,甚至,關系極好,至少明面上關系極好。
這一百年來,宋遼,那是兄弟之國,以遼《澶淵之盟》的文字版本,遼國是兄,宋是弟。
當然,以宋的盟約文字來說,兩國不分兄與弟,就是兄弟之國。
且,兩國外交關系,在這一百年來,雖然偶有紛爭,但整體而言,那是越來越好。宋有什么事,遼國必派遣使節去祝賀或者悼念,遼國有什么事,宋亦然。
乃至,宋仁宗去世的時候,遼國皇帝還會在皇城里給宋仁宗立牌位祭拜祭奠,沐浴焚香不在話下……
遼國,契丹人之漢化,也到得無以復加的地步,遼國皇帝親口來說:吾修文物,彬彬不異于中華。
也還有遼國皇帝耶律洪基之宏愿:愿世世代代生中國!
千年之后依舊能看到其佛像篆刻之原文:白銀千兩,鑄二佛像。威武莊嚴,慈心法相。保我遼國,萬世永享。開泰寺鑄銀佛,愿后世生中國。耶律鴻基,虔心銀鑄。
遼人而今,就把自己當做是中國,這是法理法統上的認可,乃至也是與宋國的一種競爭。
遼,契丹,昔日大唐之民也,遼之天子,而今也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承接的也是大唐的衣缽。
要問宋人接受這一點嗎?口中不一定接受,但心里,其實已經習慣了,習慣成了自然,也是一種變相的接受。
就說宋的詩詞,宋的文章,宋人的手札,宋人的所有傳世文字,從來沒有過只言片語去表達對遼人的憤恨,哪怕蘇軾,表達情懷,說的也是“西北望、射天狼”。
也就是說,歷史之中,澶淵之后,很快,宋遼就不是敵人,不論是民間也好,朝廷也罷,情緒情感上也并不敵視對立,乃至越發向好。
這也是蘇武敢去遼國的真正原因之一,哪怕退一萬步來說,蘇武當真就在遼國被擒拿了,遼國也不會把大宋樞密院直學士殺掉……
那要到什么時候才開始敵對呢?就得大宋真起了二十萬大軍而來,那一刻,兩國才會再次開始敵對起來。
那一刻,若是站在而今遼人的角度上,宋人何其可恨?背棄盟約,背棄百年之好,背棄了一切,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小人!
那時候倉促南下應戰的七千遼軍,情緒上的憤恨,也是無以復加的地步。
蘇武來了,從大宋到了大遼,從一個中國,到了另外一個中國。
也當真不假,只看這燕云之民,與宋無異,連穿著打扮與勞作方式,也一模一樣,當然,他們本就是漢人。
先入武清城,只看這城池之內,處處皆與大宋相仿,文字更不用說,契丹人也創立了契丹文,也推廣過,但就看這武清城池里的諸般牌匾,便也知道契丹的那些達官顯貴,許不一定都懂得契丹文,但一定都懂得漢字。
乃至,宋遼之間,還要在文化文藝上比拼,遼人填寫的詩詞,那也不差,遼人的學士,更也是學富五車之輩。
乃至遼國的皇室,皇后嬪妃,那也以能填詞唱曲為榮,還有遼國的皇后,竟是以填寫“艷詞”聞名……
更也要說遼國的民族政策,對漢人那也是極好,明面上許還有些區別,但實際上已經到了一視同仁的地步,乃至朝堂之上,漢官也是無數。
也是遼國沒立國的時候,契丹本就是大唐坐下驅策之犬馬,立國的時候,就得到了很大一批漢人的幫助,后來,漢人當宰相,當權臣,乃至當“攝政王”,都是平常之事。
遼國之漢人,對遼的歸屬感,那自不用說。
乃至,遼國統治草原,頻頻出征平叛,草原上屬于遼國的各大招討司與軍司,里面充斥著無數漢軍與漢官……
歷史上,只待金滅了遼,契丹人與漢人,就開始不分了。再過一些時間,蒙古滅了金之后,契丹一族就徹底沒了,直接都歸到了漢人之列,從此,契丹一族之名,就徹底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蘇武隨著商隊,在武清城池里逛著,其實也有一種好奇,真要論蘇武此時對遼國有多少仇恨,其實也沒有……
所以,蘇武的心情,很輕松,卻也并非閑逛,時不時要看一眼那城墻之上,也時不時看一眼那城門之處,甚至還有意往那城中駐軍的軍營附近去轉悠一下。
李綱也在身旁,心中之驚訝也是無以復加,只管來說:“沒想到這遼國城池,竟是兵力空虛至此!”
趙良嗣在旁答道:“這幾年,已然不知經過幾輪抽調了,失黃龍府,失東京遼陽府,失上京臨潢府,而今中京大定府在圍,哪里還有那么多兵馬能閑置在此。”
李綱點著頭:“是啊,國破家亡啊……”
蘇武甚至在李綱話語里,聽出了幾分悲傷之意。
蘇武只管來說:“采買好了蔬果肉食,繼續北去。”
這武清,就是閑逛一下,接著走,百十里外,是漷陰城,便也是延芳淀所在,幾百里延芳淀,水草豐茂,走獸馳騁,鹿在呦呦,大雁也歸……
再往西北不遠,也是百十里,就是燕京城,來日,金國也會在此定都,元朝也會在此定都,大明朱棣會定都在此,滿清亦然,直到新中國也在此處。
遼國此時此刻的天子,名叫耶律延禧,難以評價之人,但其人生結果,也是有趣,最后竟是與趙佶一樣,為女真俘虜,興許還與同為女真俘虜的趙佶見過面。
兩個兄弟之國的亡國皇帝,也不知相見之時,會是如何一番場景。
燕京城到了,蘇武抬頭去看,城池之大,雖然比不上汴京城,但可比杭州城。
城門之處,兵丁不多,城墻之上,也是稀稀拉拉幾個……
蘇武心中一松,也知道,不是遼國人愿意如此,也不是遼國所有人都真的天真到不防備南邊之宋,而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山窮水盡的地步,使勁渾身力氣,也擋不住女真鐵蹄南下,又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呢?
在城門之處繳納了商稅,商隊四五十號人,帶著二三十輛車,進城去,并無什么麻煩,也沒人去仔細盤查什么宋人奸細,宋人,哪里會有奸細呢?
宋人的商隊,好幾十年來,也從來不是嚴查的范圍,只管孝敬好,給夠錢……
蘇武入城之后,第一感受不是其他,而是遼國人對于佛教的推崇,城池之內,到處都是大小佛寺,大的自然就像汴京城里的大相國寺一般,小的不過一兩間屋子,真是到處都有。
趙良嗣在給蘇武解惑:“大遼歷代天子,皆是崇佛,大遼之天下,各地佛寺,多如牛毛,燕京城里更是多……”
蘇武知道,而今宋與遼,其實真是一回事,內在里外在里,沒有什么區別……
說遼是中國,這話其實一點水份都沒有。
尋地方住下,然后把人派出去,盧俊義當真去賣糧,趙良嗣要去找一個地方。
燕京城皇城之西,有大宅,住的是大遼參知政事、漆水郡王、大遼此時實際上的宰相,漢官李處溫。
今日有人來拜見,有禮有節在門外,先掏了一大串銅錢去,與那守門的小廝躬身一禮,再開口:“在下有一封書信,機密要事也,煩請遞送到李大王當面,萬請遞送當面,事關家國社稷,慎重慎重!”
沒什么花里花哨的,說著,那人就從懷中掏出信件去。
那小廝早已接過錢,再接過信,問了一語:“你喚個何名啊?”
來人名叫趙良嗣,卻開口來答:“在下名宋來,宋國之宋,來去之來,若是李大王看了信要尋我,只管往頭前不遠德成酒家去尋,今日我在那里等候,若是今日不來尋,我自去也!再請!”
那小廝先把那一大串銅錢放在身旁另外一個小廝之手,再點點頭:“嗯,大王倒也在家,你也先別走,我去去就來,若大王不理會你,你自去就是,若是尋你也好尋……”
“多謝多謝!”趙良嗣頻頻躬身。
那小廝飛奔而入。
竟然不得片刻,當真又飛奔而出,小廝開口:“進來,大王要見你!”
趙良嗣聞言心中一喜,卻又莫名心中稍稍起了緊張,轉頭去看一眼右邊街角,那街角之處也有一人,輕輕點了點頭。
趙良嗣深吸一口氣,往這大宅而入。
穿堂過院,直去一間書房之內,書房里坐了一個人,年歲不小,須發有白,面容白白胖胖,卻是一雙眼睛如同鷹隼看人。
只待趙良嗣入內拜見:“小人宋來,拜見大王!”
大遼漆水郡王李處溫擺擺手,示意小廝離去,便來開口:“你這口音,倒是個遼人。”
趙良嗣點頭:“小人自是遼人。”
李處溫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紙,就問:“這信中沒頭沒尾,不過八個字,立里為使,頓首大拜,這是何意啊?”
趙良嗣笑了笑:“大王何等人物,豈能看不懂這點小小伎倆?”
也著實是點小伎倆,趙良嗣叫宋來,立里,就是個童,李處溫又怎么可能看不懂?若是真看不懂,也就不會叫趙良嗣進來了……
“看來你不是此人,人在何處?”李處溫不茍言笑,嚴肅非常,鷹隼一般的眼睛,只在趙良嗣身上掃視。
趙良嗣稍稍有些猶豫……
李處溫立馬就道:“既然來了,卻不見人,那何必來哉?”
趙良嗣卻答一語:“小人斗膽,有一語要先問。”
“你說……”李處溫面色一黑,手中卻也有動作,那八個字的信紙,在他手中慢慢在撕。
“兄弟鬩于墻,共御外辱乎?”趙良嗣有固定臺詞。
卻聽李處溫一語答來:“兄弟百年為好,何曾鬩于墻?”
趙良嗣聞言大喜:“大王稍待片刻,小人這就去請!”
“速去,何必弄得如此麻煩!”李處溫一語來,著實有些不快,既是宋使來了,光明正大來就是,搞這一出是何必?
李處溫當然也知道,這個宋使,怕是不比以往,是麻煩上門了。
也是蘇武膽大,他何曾有過天子之命?乃至童貫又何曾知道自己派了什么使節?
片刻之后,蘇武入了李處溫的書房,稍稍一拱手:“見過大王!”
李處溫便也打量起了蘇武,心中有話,直白來說:“你這宋使,好生年輕!”
蘇武笑問:“大王不若先賜個坐?”
“坐就好!”李處溫手一抬。
蘇武坐到一旁,再來說:“而今之世道,年長者,多瞻前顧后,唯有年少者,才有銳意進取之心!”
“喚個何名?”李處溫瞇著眼。
“大宋樞密院直學士,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蘇武,小字,子卿,再拜!”蘇武有禮有節。
“蘇武……”李處溫重復一語,只道:“大宋官場,倒也多有關注,昔日不曾聽聞有個如此年輕的蘇武嶄露頭角……”
“大王是要看什么憑證?是要朝廷的誥命文書,還是在下的官職印鑒?”蘇武問道,這李處溫何等老辣之輩,怎么可能幾言幾語就取信于人?
“你既是宋使,旁的不要,國書呢?”李處溫問道。
“無有!”蘇武搖頭。
“尋死不是這般……”李處溫語氣一冷,兩眼之間,已然就剩下一條縫隙了。
(兄弟們,今天本來要請假的,只趕出來這么多,抱歉抱歉,先別罵,我請假極少的,一個月最多一兩天,這個月也就請了弟弟結婚那一天,后面會多起來,過渡劇情也差不多了,節奏又會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