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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天佑大遼,天佑大遼

  良鄉以北,燕京以南,楊可世心中激動不已,正帶麾下五千余人不斷往燕京城趕去,其中騎兵七八百號,步卒四千來人。

  最近一段時間,楊可世那可是花了血本在準備,就是為了此番爭一大功,如此好超晉幾級,不說如何高升,往上看看,至少成為劉延慶那般,便也足夠。

  楊可世一邊奔著,便一邊也來喊:“兄弟們,前方燕京城里,郭藥師已然打進去了,咱們當趕緊前去支援,只要沖進城中,天大的功勞也有咱們一份!”

  左右之人,自也激動,馬鞭不斷在抽,馬速也在加快,西北的馬,甚至比蘇武麾下的馬還要高大健碩幾分,跑起來著實是快。

  便也有人來問楊可世:“將軍,咱們這般奔,后面步卒可就跟不上了!”

  楊可世也往后去看,微微皺眉,一語來說:“不怕,攏共四五十里路,步卒慢就慢些,就怕那郭藥師頂不住遼人反擊,又把城門失了去,騎兵只管隨我快奔就是,只要當真占得住城門,便也是天大的功勞!”

  也可見楊可世,這段時間當真是憋壞了,便是在他看來,那蘇帥著實懼怕遼人得緊,打起仗來,過于保守呆愣。

  那身邊又說:“將軍,這般前后脫節,怕是……不太穩妥……”

  楊可世便是厲聲一語:“你怎的也與那蘇帥一般了?他自懼怕遼人得緊,打起仗來,好似娘們一般,瞻前顧后,前怕狼后怕虎,這是咱軍漢的秉性嗎?若是換個帥來,此時咱們只怕已然打進燕京城了!此時,那燕京城門都打開了,還待慢慢來行,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身旁之人自也低頭不言,只管隨著自家楊將軍催馬快奔。

  也真如楊可世所言,燕京城那邊,郭藥師本人已然退到了城門之處。

  七八千怨軍士卒,有的還在城門附近的街巷里苦戰,有的已然退到了甕城之內,還有的上到了城墻之上,反正就是四處在打,一團亂麻。

  只有一點是清晰明確的,那就是遼人之反撲,著實兇悍非常。

  郭藥師面色之上,皆是焦急,在城墻上到處去看,不斷往城內呼喊:“往那邊去沖,從那邊臺階上城墻來!”

  視線若是稍稍抬一些,城池之內,視野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奔來的遼人,甚至在人群之中,郭藥師當真看到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舉著長刀,正在振臂高呼!

  若是左右看去,看城墻之上,左右兩邊遠處,也有從城墻上奔來的遼人,嗚嗚泱泱看不到頭。

  郭藥師心下涼了半截,趕緊轉身往另外一邊城墻去看,看的是城外,看的是援軍,便是此時,城外哪里有援軍的影子?

  四五十里地,說遠也不遠,說近,其實也不近,即便急行軍來跑,騎兵趕來,不顧馬力,至少也要兩個時辰。

  甚至郭藥師還不知道游騎有沒有第一時間回頭去稟報消息,所以郭藥師此時急了,開口又來喊:“快,派人速速去尋城外游騎,讓他們趕緊回去稟報,就說我軍已然占據城門,穩住了陣腳,請蘇帥速派大軍來援!”

  親信令兵,自是得令趕緊出城去尋。

  若是真等郭藥師這個時候再去稟報,一來一去至少三四個時辰,那真是黃花菜都涼了。

  至于郭藥師是不是占據城門穩住了陣腳,這事也當兩說,只看得那嗚嗚泱泱圍來的遼人,披甲輩在前,那些衙差衙役之人在后,青壯之人更在后,已然是圍得水泄不通。

  上城墻的階梯處,更是不斷在擠,左右城墻,也是圍來無數。

  還有那貴妃蕭普賢女,正也高呼:“把城門奪回來,把這些叛賊趕出去!”

  亂糟糟中,慢慢有了一些秩序,便是雙方開始涇渭分明,上不了城墻的怨軍士卒,此時多被四面八方的人圍殺當場。

  一進城就用繩索綁拽到女子的怨軍士卒,已然不知被憤怒的遼人砍成了多少截,許越是這般的場景,越是激起了遼國男兒的怒火。

  那進得甕城,上去了城墻的怨軍士卒,粗粗看去,已然只剩下四五千人,此時,便就是被團團圍住了一般,遼人不斷沖殺而來……

  郭藥師喊得是撕心裂肺:“守住,不能退,萬萬不能退,一定要守住城門,援軍很快就來了!蘇帥大軍就在身后!兄弟們,馬上就到了,頂住!頂住就是大功,要什么有什么,要錢有錢,要娘們有娘們!”

  這喊聲,也不知能傳出去多遠,只看得頭前還激動不已入城去的怨軍士卒,此時,大多都是滿臉擔憂,前后在看,左顧右盼。

  所有人此時都知道了,這城池是真有不同,昔日里在遼東,打破乾州與錦州的時候,那只要城門一開,城外數萬之民,上千的軍漢,個個兩股戰戰,滿地跪的都是求饒之人。

  如今沖進了燕京,這里的軍民,竟是還敢反擊而來……

  按理說,不該是這般啊!

  滿場怨軍,心中與臉上,都有這般疑惑不解,大為不解……

  燕京城外,南邊靠北的地方,七八里地之外,有一處半干的河道,低于平地的河灘之中,兩千七八百騎,其中耶律大石麾下兩千騎,還有七八百號是奚王蕭干調撥補充,這些騎兵已然在此多時。

  正是耶律大石在此蟄伏,最后的機會了,他還在等,等得是焦頭爛額,等得是無奈非常。

  再往西去十幾里地,也是同一條半干的河道,還伏著一萬余步卒,他們也在等,甚至都不知道在等什么,蕭干就在那里,更是等得心亂如麻,卻也要等耶律大石一個消息來。

  耶律大石就伏在河道與平地的邊緣之處,往南往東在看。

  時不時有游騎回來,每次帶回來的消息,皆讓耶律大石心中更慌更亂,甚至時不時也有百姓打扮的人往這里跑來,說的消息,也多是無甚用處。

  耶律大石最親信之蕭斡里剌依舊趴在一旁,滿臉的褶皺都擰在了一處,只管來說:“林牙,還這么等嗎?那蘇武,不會露出破綻了,咱們得回城里去了!”

  耶律大石稍稍猶豫,卻也搖頭:“回城里去與在這里,有何分別?在這里等下去,那是站著死,回城里去,那是躺著死!即便南賊當真圍城,步卒可以回去大半,但咱們,依舊只能在城外,是襲擾也好,是劫糧也罷,唯有在城外,才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唉……”蕭斡里剌嘆息連連,真已然就是到了絕境!

  國家到了這般地步,是何等的可悲?

  耶律大石更也來說:“但凡還有一點辦法,但凡還有一點機會,我就不逃,死,許是命中注定!唉……你若要逃,你自去吧……”

  蕭斡里剌卻是牙關一咬:“林牙不逃,我自不逃,我家小也在城中,我這般逃去,還活著作甚……”

  耶律大石輕聲一語:“我家小,也在城中!兄弟們的家小,許多都在城中……”

  “不逃,只管等,便是城池打破了,也當拼了去!”蕭斡里剌,這輩子,跟著耶律大石,從未落后!

  正待兩人說著,忽然遠處奔來一馬,單騎獨身,飛奔而來。

  耶律大石也并不激動,已然不知多少游騎回來了,從未有過他想要的消息,其實已然有些麻木,也并不抱多大希望。

  卻是那騎近前之時,忽然大喊:“林牙,動了動了,宋人分兵了,有一部正在往北去燕京,七八百騎,四五千步卒,騎兵在狂奔,步卒跟在后。”

  耶律大石猛然從河道低矮處躍起,往前狂奔就問:“可是當真”

  那單騎不等馬匹停住,人就翻身落下,落地腳步趔趄一下站穩,飛身快跑:“當真,卑職親眼得見,親眼看到的!”

  卻見耶律大石也奔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輿圖,腳步還未站定,輿圖就攤開了:“指一下,在哪里?”

  那騎士氣喘吁吁,便往輿圖來看,先看燕京城,再看良鄉城,手指一點:“我看到的時候,在此處,奔回來大概用了三刻。”

  耶律大石便是往輿圖也指:“那就去此處,此處正好堵截住他!斡里剌,快,上馬上馬!”

  身后斡里剌剛剛奔到,轉身又跑,只管跑到河道旁一聲大喊:“全軍上馬,快,上馬!”

  這喊聲,豈能不也是撕心裂肺,好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從喉嚨里喊出去一般……

  耶律大石也還有軍令:“速派兩騎,去知會蕭王,讓他速速在后跟來!”

  河灘之上,兩千七八百騎,其中,契丹人,奚人,少數達旦人,少數漢人,少數謨葛失人……

  皆在上馬,甲胄在身,長槍腰刀,有些人也備有弓弩……

  耶律大石更也上馬,二話不說,打馬就奔,這燕京城外的地形地貌,他太熟悉不過,他算得精準非常,那一部宋軍此時在哪里,一會兒又會在哪里,該在哪里堵截。

  良鄉城外,蘇武坐在大帳之中,一語不發,閉目養神,身旁諸多虞候與錄事參軍時不時來稟報一語,說著各部準備情況……

  蘇武雙眼不睜,卻是氣息進出并不平靜均勻,便是心中正在翻江倒海,卻在努力平復。

  勝負也好,前程也罷,乃至生死,在此一遭了。

  宋人百來年的恐遼癥,也在此一遭了,幾十年前,遼國只是隨便在邊境調動一下軍隊,就能讓宋人歲幣翻倍,接受屈辱納貢之言。

  一百多年之屈辱,宋人這恐遼之癥,當真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許也不僅僅是恐遼癥,是恐外敵之癥,恐戰爭之癥,都得治!

  蘇武身上已然著甲,手指輕輕敲打在膝蓋的甲片之上,發出叮叮的聲音,卻是口中莫名來一語:“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一旁有種師道,聽來一愣,便問:“蘇帥此乃何處之詩也?”

  蘇武自己也愣,怎么脫口而出是這句?便道:“易安居士之詩!”

  種師道點點頭,便問:“易安居士好詩,男兒當如是也!蘇帥此時心中可是有亂念?”

  蘇武點頭并不掩飾:“稍稍有亂!”

  種師道其實懂得,甚至他的人生經驗里,有許多次的感同身受,便也出言來慰:“局勢已然謀到這般大利之勢,一戰而已,戰必鼎定,蘇帥不必多憂。”

  蘇武不接這話,而是說道:“此時,那耶律大石當是察知消息了,當是動了。”

  種師道也算了算時間,點頭:“當是如此!”

  卻看蘇武忽然雙眼一睜,身形好似彈起,目光向前,頭顱也正,腳步鏗鏘有力往外走去!

  只待出得大帳,營帳連綿,四處都是穿好甲胄聚在一起的士卒……

  蘇武先把夾在腋下的鐵兜鍪往頭上戴去,再正了正,放下鐵遮面,鐵縫之中只露出兩只銳利之目,再又接過親衛岳哥兒遞來的一柄長槍,開口來喊:“擊鼓聚兵!”

  咚咚咚的鼓聲,傳遍四野,良鄉城頭,無數雙眼睛往外來看,許是以為宋人是要進攻城池了。

  卻看宋人營寨,大批馬隊在奔出,馬匹之數不止一萬,騎兵之數,更在六七千之多。

  有那輕騎,一人兩馬,有那重騎,一人三馬。

  呼呼啦啦,繞著良鄉城池,直往北去。

  隨后,步卒也開始往外去,一隊一列,源源不斷在走,腳步并不飛奔,正常行軍速度,不知要出多少去。

  卻是那大營之內,四周也還有那鐵甲軍漢在守衛。

  如此,良鄉城頭上的遼人,反倒心下一松,不是攻城,不是攻城就好似如蒙大赦。

  燕京城門,還在激戰,那郭藥師,前后看得不知多少次了。

  城內的遼人,已然就沖進了甕城,城墻之上,左右而來的遼人,更是越打越近。

  城外,久久不見援軍……

  郭藥師心中悔恨不已,合該一開始就去求援的,此時援軍還不來,定是自己心懷僥幸,也是自大,只以為當真只要進了城門,便是萬事大吉,滿城之人,滿城之物,先劫掠一番,便是盆滿缽滿……

  如今再悔,卻又能如何?

  郭藥師心態終于崩了下來,口中喊出一語來:“兄弟們,先撤出城去,只待援軍一來,打破城池不在話下!”

  他還是要說這般話語去穩定軍心,便是郭藥師自己也知道,麾下這支人馬,唯有優勢之時,便是悍勇無當,一旦軍心稍稍一減,那真是……無以言說!

  乃至軍心,也從來只能用錢糧娘們來激。

  此時局面,再不主動退出去,全軍大崩潰必然就在眼前了。

  許也只有蘇武,早早料定是此般局面,因為歷史如此,郭藥師之怨軍,襲破燕京城門,第一時間不是穩住陣腳與擴大戰果,而是去劫掠錢財女子……

  這又怎么可能打得破燕京城?只能激著燕京城的百姓更加來反抗。

  當然,這也不是郭藥師能控制得住的,而是這支軍隊從成軍開始,就是這個基因。

  怨軍,從來不好用。

  怨軍唯一給蘇武帶來的好處,那就是讓涿州城兵不血刃而下。

  郭藥師軍令一出,那敗退之景,早已是爭先恐后。

  遼人殺紅了眼,即便怨軍出城去了,也有不少人往外去追。

  那蕭普賢女不得多久,就登上了城樓,竟也是她,第一時間下令:“城樓里定然有鳴金之物,快快鳴金,讓眾人都回來,莫要追了,先把城門關上,再把諸多漢子分到城墻上去守衛,快!也著樞密院安排人造飯來吃!”

  剛剛第一天當上貴妃的蕭普賢女,此時竟當真有將帥之姿。

  左右之人,自也個個聽令,不說二話。

  這邊,郭藥師在敗退,那邊,燕京城南,十二三里之處,楊可世正也打馬奔來,心急如焚。

  他已然不知多少次抬頭遠眺,只想看到那燕京城的輪廓,此時,楊可世終于是隱隱約約之間看到了那座雄偉的燕京城池輪廓。

  便是激動不已:“到了到了,兄弟們,燕京城到了,不世之功,就在今日,兄弟們,隨我去立功受賞!”

  左右之騎,豈能不是如狼似虎,乃至嗷嗷在叫,鞭子抽打馬尻,越發用力,只恨這馬屁是四條腿,而不是八條腿!

  卻是忽然不知誰人一聲驚呼:“將軍,西邊……”

  楊可世轉頭去看了一眼,當場一愣。

  只看得西邊轟轟隆隆不知多少騎來,轟隆之聲在本就吵雜的馬隊里聽起來并不大,但那揚起來的北地煙塵,著實不小。

  楊可世愣是愣了,但反應也快:“迎敵迎敵,兄弟們調馬往西,迎敵!”

  這反應著實不慢,若是不趕緊把奔馳的方向調一下,只待敵人側面沖來,那后果不堪設想,只當對頭沖去,才是迎敵。

  眾人都在轉向,卻也有不少人起了幾分慌亂,著實是那邊越來越近的煙塵與轟鳴之聲,預示著敵人來騎當真不少。

  楊可世便也不斷在呼:“兄弟們莫要驚慌,遼人早已一敗再敗,被人打得如喪家之犬,可見其戰力之弱,此時遼人早已是國破家亡,更是不談軍心,此遼人強弩之末也,只管一戰就勝!”

  還真別說,這般話語連連喊去,楊可世左右之騎,還真就軍心大定。

  只管迎頭就去,兩方皆在狂奔,燕京冬日,無有雨雪之時,那煙塵奔起,真是遮天蔽日一般……

  近了近了,楊可世甚至都聽得到對面軍將在呼喊:“天佑大遼,天佑大遼!”

  楊可世也當喊一喊:“殺啊!”

  天佑大遼來了,兩軍相撞一處,鋼鐵洪流一會,激起的都是火花迸濺。

  耶律大石,乃至耶律大石麾下之兵,不知多少次這般沖鋒而去,沖的是那完顏女真!

  每一次沖鋒,耶律大石都知道,許是要敗……

  總是敗……

  打不過,就跑,跑著跑著,過些日子又要回頭去打,如此反復來去,每一次都敗!

  每一次!

  不是大敗就是小敗,大敗報到朝廷去,只說是小敗。小敗報到朝廷去,就是小勝,只管說殺敵多少多少。

  這大遼萬里之國,就在這小敗與小勝之間,披甲百萬之國,這百萬兵就這么打沒了,也打得國破家亡了。

  今日,許又要敗吧,耶律大石滿身甲胄,奮力揮舞著手中的長槍,一槍戳去,戳下一個南賊之騎……

  今日,許還是要敗吧……

  許也是敗習慣了,耶律大石再揮長槍,再去戳……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馬匹相錯之間,那一個一個的敵人騎兵。

  腦中什么都不想,只管下意識里手臂來去舞著長槍,每一次都是這么打的!

  每一次,不論他耶律大石戳倒了多少個敵人騎兵,最后,還是勝不得。

  只是以往都戳的是女真之騎,今日戳的是宋人之騎。

  只管一路去,不知多久,也不知戳了多少下,更不知戳了多少人,眼前忽的豁然開朗。

  耶律大石腦中也無雜念,下意識里左右去看,看的是自己身邊之騎,看看有多少空空的馬背,或者多少同袍歪斜在馬背之上。

  不多,還真不多……耶律大石一時心驚,連忙回頭又去看,看看敵人有多少空空的馬背。

  耶律大石更是心驚不已,怎么回事?

  他甚至一時不知是怎么回事!

  身后背對著他的宋騎,竟然空去一半……

  不是耶律大石一個人在驚,是左右之人都在驚……

  蕭斡里剌更是吃驚不已,甚至還有一種狂喜之感,話語極快:“宋狗,弱得緊,將軍快快攏兵轉向,再沖一陣,宋狗必敗!”

  這種狂喜,也是無以復加。

  耶律大石豈能不也是狂喜?哪里還用得提醒,自是連忙左右呼喊:“聚過來,繞著奔,轉向轉向!”

  那邊,楊可世也是大驚,他不明白,不能理解,何以一陣沖去,麾下七八百騎,就剩下三四百?

  豈能不也轉頭去看,那遼騎,竟是……多數端坐馬背。

  雖然遼軍人多,但也不至于是這么一個局面……

  楊可世豈能不知遼軍早已是一敗再敗,敗得國家都要亡了的軍隊?

  這般的軍隊,當也不該如此!

  楊可世也不是新兵蛋子,他甚至比那蘇帥的騎兵作戰經驗還要多一些,他至少與黨項之騎有過小規模的戰斗,黨項之騎也強,但也不至于此!

  瞬間,楊可世好似想起了許多事,小時候聽的故事,半大的時候看的書,乃至市集里演的雜戲……

  說太宗皇帝北伐,說以往的楊家軍將如何凄慘,說……說遼人如何強大,說那以往的蕭太后如何窮兵黷武……

  都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楊可世不再回頭了,只管打馬飛奔去。

  也頻頻去看身后,身后那遼軍,轉向了,來了,在追,追過來了……

  楊可世下意識里猛的一聲呼喊:“快往南去,敵人太多,快去與步卒匯合一處。”

  遼人在追,宋人在逃。

  弓弦在宋人身后開始嗡鳴,箭矢飛快而來,叮叮當當射在甲胄之上,也插在馬尻之中。

  有那宋騎栽倒,不知被多少馬蹄踩踏而去。

  遼人還在追!

  那遼將耶律大石在喊:“追上去,一直追!不要停,追到哪里都不要停,不要管馬,只管把馬力徹底跑竭,便換馬再奔!馬都跑不動了,便下馬雙腿去追!”

  唯一的機會了,耶律大石知道,只看一事,也只期待一事。

  沖上去,趕著敵人跑,再勝一回,再趕著敵人跑,如此,期待敵人一驚皆驚,一慌皆慌,一亂皆亂,一潰皆潰……

  期待敵人連鎖反應一般的潰個不停,期待敵人一瀉千里……

  這是唯一反敗為勝的希望。

  那就只能一直奔下去,一直追一直打,此時已然有一部敵人驚了在逃,就要趁這般之勢,再搏一把!

  歷史上,不知多少戰場,皆是這般敗的,昔日里,百多年前,宋人也不知這么敗過多少次,一部潰敗,全軍皆走。

  天佑大遼,希望這次,依舊如此!

  “天佑大遼!”渾身浴血的耶律大石,也喊得撕心裂肺。

  正也是勝了一陣,軍心士氣大漲,左右不免也跟著來喊:“天佑大遼!天佑大遼!”

  楊可世不知多少次回頭看,只看得遼人追個不停,越來越近,只聽得那弓弦之聲嗡嗡不止……

  楊可世心中沒有多少雜亂,只有這一時驚慌失措,只有這一時奮力快跑。

  許也還有一念,只要跑到自己步卒匯合,穩住軍陣,還可一戰!

  南邊,良鄉城北,有那六七千騎也在往北來。

  蘇武甚至也知道,此時前方該是打起來了,大概在什么地方打起來了。

  更也知道,楊可世必然被打得膽戰心驚,抱頭鼠竄倉惶在走。

  但此番,一直在暗處的耶律大石就在眼前了,蘇武馬上就能抓住他!

  蘇武身旁,有個年少軍漢,正是岳哥兒,此時渾身甲胄,兜鍪在頭,甲片遮面,看不到他具體的神情,卻是蘇武能看到打馬的岳飛,渾身緊繃,好似上了發條一般。

  蘇武開口一語:“岳哥兒,稍后打起來了,你只管跟在某身旁就是,跟緊了,莫要掉隊!”

  “得令!”岳飛一語答來,目光也轉來看自家蘇帥。

  蘇武竟還哈哈笑起:“如此千軍萬馬來奔,當真爽快!”

  岳飛本有些驚慌的目光里,陡然起了神采,一語再說:“相公放心,我岳飛,自不是膽小懦弱之輩!雖然是第一次上陣,也萬萬不會給相公丟了臉面!”

  “我自相信你!”蘇武點頭,是在勉勵。

  便也果然見得岳飛身形稍稍放松不少,并不似剛才那么僵直。

  蘇武不免心中也夸,這岳哥兒,當真是天生上陣殺敵的材料!

  頭前,十一二里地,那倉惶而逃的楊可世,終于看到了自家步卒,遠遠就在大喊:“列陣,快列陣!”

  其實不用他喊,那轟鳴與煙塵,早早就是預警,步卒早已停了步伐在列陣。

  剛才看不真切,眾人多在猜測,此時看真切了,真真切切看著自家楊將軍抱頭鼠竄而回,那身后敵騎,追近了就掩殺捅刺,遠處的就弓弦嗡嗡……

  自家楊將軍身旁,去的時候七八百騎,此時奔回來,竟是只有二三百人了,身旁之馬,去的時候,一人兩馬三馬,此時早已也不剩多少。

  楊將軍是敗了?

  毋庸置疑,眼前就不是大敗奔逃嗎?

  許多步卒,列陣當面,不約而同吞了吞喉嚨處的口水,手中的長槍緊緊握住,甚至片刻就把手心握出汗來。

  來了,說來就來!

  楊將軍回來了,自也不能用馬來沖擊自己軍陣,只管繞著軍陣去奔,想繞到軍陣之后去。

  那敵騎竟也不繞著去追,只管一頭就往步卒大陣扎去。

  瞬間,人仰馬翻無數,廝殺就起,毫無空檔,毫無征兆,毫無停頓。

  那敵人快騎,如同利刃一般,瞬間切割皮膚,刺入血肉之中,前赴后繼在沖在鑿!

  一如昔日蘇武在江南,沖殺敵陣。

  片刻之后,楊可世便到后陣勒馬,終于算是歇了一口氣去,立馬大喊:“穩住,各營穩住陣腳,莫要慌亂!”

  卻見那遼騎入陣來,竟是勢不可擋一般,鋒矢連連在前,那鋒矢之處,定是軍將幾人,身先士卒一往無前。

  那遼將,好生悍勇!

  楊可世剛剛松下去的眉頭,立馬又擰在一處,遼人有這般強軍,有這般悍勇軍將,何以還會在北邊輸得如此一敗涂地?

  楊可世自己許難以描述心中的一種感受,便是世界觀都崩塌了……

  楊可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大喊:“穩住陣腳,各營不要亂不要退!”

  喊聲左右來去,一遍一遍,甚至楊可世腳步也在左右去奔,便是想更多的人聽到他的呼喊之聲。

  可那入陣而來的遼騎,依舊在人群之中不斷向前,鑿陣之威,絲毫不減,馬隊入陣,如同針扎細棉……

  兩千幾百騎,竟是沒有一個不是奮勇往前,許他們與耶律大石一樣,輸了太多,一次一次在輸,一次一次在敗……

  不知多久,沒有享受過勝利的感覺了,卻是此時,面對南賊,打得當真是酣暢淋漓。

  只管剛才軍心一起,此時好似一種發泄與享受,不知憋屈無奈悲愴,此時好似全都得到的釋放,都釋放在眼前這些南賊身上。

  好不暢快!!!

  這些背信棄義之南賊,這些乘人之危的小人,該殺,如何殺也不為過!

  只看那越來越近的遼騎,黑乎乎的鐵甲,壯碩的大馬,悍勇的軍將……

  楊可世忽然感覺兩眼好似要黑,黑了一下又明,此時此刻,一切,半點不由人……

  不知多少步卒臉上,都成了慘白驚恐之色……

  其中多也不是新兵,也算久經戰陣,與黨項人來去拉扯過不少次,南方平方臘,那也是打得輕松非常……

  卻是這般老卒,此時當真也起驚恐,那入賊敵騎,當真擋不住,不免也回頭看一眼,是不是該退了?

  敗戰,老卒們也是敗過的,與黨項之兵拉扯來去,勝也勝過,敗也敗過……

  將軍好似還有呼喊,還在呼喊穩住陣腳。

  但這腳,著實穩不住,好似不由自主在往后,也不是主動的,但也不知是誰在往后,便也擠著后面的人往后去……

  軍陣早已在亂,四千多的步卒之陣,讓兩千幾百騎來沖,如何好穩?如何能一點不亂?

  楊可世奔來奔去呼喊,雙眼也黑了又明,此時多少有些疲累,站在陣后,心中五味雜陳,只看那入陣遼騎,當真就要近他的面前了……

  楊可世左右去看,哪里還有一匹力壯之馬?

  快上馬,再不走,怕是要死在這里!

  若是死在此處,還談什么功勛在身超晉官職……

  何以至此?

  楊可世恍惚之間,一邊在翻身上馬,一邊心中起了疑問,何以至此?

  上馬了,勒韁繩,轉身,好似都是恍惚間下意識的動作,走,快走!

  (兄弟們,正反來寫,便也對得住這段歷史的真實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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