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那兩千數百遼騎,在四千人的步陣之中如雷擊斧鑿一般,那四千多步卒,乍看起來,甚至不如兩千數百騎兵來的多……
那高頭大馬上的騎士,聚在一起,看起來就龐大得緊,那騎兵前鋒是針扎細棉,嗚嗚泱泱盡皆入陣之時,便如石磙碾磨。
這些宋兵,何曾真又打過這樣的仗?何曾真被這般鐵甲騎如此碾壓過戰陣,也說近些年的西夏與宋之戰,早已不成這般規模,只是偶爾邊境摩擦來去。
楊可世其實真嚇到了,從帶著七八百騎第一陣與耶律大石遭遇,就嚇到了,直到此時,更嚇得不輕,他打馬轉頭去也。
不僅是他,早已有那步卒轉了頭,著實打不贏,也不可能打得贏,許多軍漢,有那奮死之心,卻是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之感。
人力有窮時,步卒面對鐵甲騎兵,在沒有真正兵力優勢的情況下,也沒有心理優勢的情況下,何以能勝?
在潰,在敗,腳步不斷在奔,并不都往南跑,而是四散而去,便也知道,只有分開來跑,敵人騎兵才不好追擊掩殺。
楊可世自是一心往南跑,左右還有二三百騎,只管往南去,他也知道敵人定然會來追他,南邊還有大軍,那里才是安全。
耶律大石浴血在前,擊潰當面之敵,他也并不顯得如何欣喜,面色之上依舊是一股子急切不已,只管呼喊:“追,再追,一直追!”
顯然耶律大石也知道,就眼前這點勝利,并不算什么,并不能反敗為勝,還得一直追下去,追到宋人心驚膽戰,追到宋人全軍大潰,才算成功!
唯一的機會就在眼前,第一步先做到了,已經抓到了一半,以往的故事里,宋人最是喜歡一潰皆潰,希望這一次,也是如此!
天佑大遼!
那眼前左右奔逃的宋軍,耶律大石自也沒有時間去追殺,乃至路旁不遠的宋軍,他也來不及去追擊,只盯著頭前打馬的那些人,那些人才是主要。
那些人的驚慌失措抱頭鼠竄,才更重要。
甚至殺人都不是最重要的,把人都殺光了也沒有什么意義,反而越是許多人帶著無比恐慌的情緒逃去,才越有意義。
耶律大石心中甚至有某種祈禱,就好似那天佑大遼之話語,祈禱著宋人這一次,一定要潰,一瀉千里之潰……
一邊在奔逃,一邊在追擊,華北的廣大平原之上,這般場景其實以前就發生過,那一年,大宋的皇帝趙光義帶領大軍北伐燕云,大敗,逃出了一個名梗,高梁河車神,被人笑去一千多年。
宋人在這片土地的戰場上,如此奔逃之景,自也不是一次兩次,大大小小,不知發生過多少次。
只是沒有一次,如此靠近燕京城。
楊可世不斷回頭去看,已然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哪個時辰。他跑得最快,他甚至比麾下之人都要跑得快,只因為他座下的馬匹,馬力最足。
身后的遼人,卻稍稍有了停頓,那耶律大石在喊:“換馬換馬……”
眾多遼騎,都在換馬,最后一匹還有余力的馬了,耶律大石看著遠方,心中還有擔憂,一定要堅持到良鄉城下,一定要堅持到宋人聚兵所在之處。
楊可世也如此在想,一定要堅持到良鄉城下去,這條命可萬萬不能折損在此。
空中遼人的箭矢慢慢不飛了,想來也是箭囊空空……
身后遼騎之轟鳴,依舊很近,乃至越來越近,就好似此時此刻,遼人的馬力,比宋人的也好上一些。
頻頻回頭的楊可世,麾下之騎,自也是越來越少,身后遼騎,就在四五十步,他心中莫名有了一種絕望之感……
莫不此番,當真就要死在此處?
卻是這時,他心中陡然想起了那位蘇相公,也想起了蘇相公這一路來的謹小慎微……
怎的到了最后,蘇相公不能再謹小慎微一下?不知多少次請戰都不允,怎么就應了此番請戰之言?
若是蘇相公不應,當也不至于此……
再回頭看一眼,那遼人領頭之將,也不喊什么收降之語,只管是悶頭來追,那遼人之馬,似也馬力漸衰,怎么還在追?
蘇帥在何處?良鄉城怎么還看不到?
陡然,只去想要遠眺良鄉城池的視線里,忽然也看得前方塵土飛揚,楊可世大喜,口中就呼:“援軍,援軍來了!”
左右之人,自也喜出望外,奮力再催馬,也有人接話:“是援軍,定是援軍!”
后面,耶律大石也是大喜,剛才還怕馬力支撐不到良鄉城下……
也擔憂那宋軍在那營寨之中并不出戰,不免又是對峙之局。
此時,看得遠方塵土,宋人竟是自己出了營寨,還主動往北來,那再好不過,馬力也還有余,只管一戰!
耶律大石左右來言:“兄弟們,再來一戰,便可大功告成!”
蕭斡里剌,也是激動不已:“沖上去沖上去,一股腦沖上去,擊潰宋狗!”
兩邊,都只管狂奔!
遠處,還有一二里地,蘇武也在最頭前,游騎剛剛來報,前方有遼騎在追宋騎。
蘇武卻并不奮力催馬,已然趕到了,這耶律大石必然不會跑了,暗處里的毒蛇,終于是抓住了。
主動權已然在手。
蘇武甚至稍稍放慢了馬速,左右開口:“魯達、韓世忠、林沖,帶所部往右撒開。其余人等,隨某往左鋪開!兄弟們,已然到了決勝之時,我自不退,死戰不退,此戰,定然要勝!”
眾人就在身邊,呼喊就起:“愿隨蘇帥效死!”
這已然是上陣慣例之呼喊,京東軍在呼,連呼幾聲,便是連西軍之騎也在呼,六七千騎,有輕騎重騎,輕騎在后,重騎在前,皆在大呼。
眾騎左右鋪開,長槍在手,長刀在腰,肅殺之氣就起。
蘇武不知耶律大石與那些百敗遼騎,到底是何戰力。
但人,終歸是一雙手腳一個頭顱,只管死戰,蘇武死戰,武松就會死戰,韓世忠也會死戰,林沖花榮呼延灼,都會死戰……
再看身旁岳哥兒,定也會死戰!
人生所有,去日來日,就這一遭了!
蘇武那鐵兜鍪之下的臉,左右頜下,肌肉鼓脹,便是牙關在咬!
轟鳴之聲,好似已然響徹環宇,耳邊,再也不聞其他。
馬匹疾馳,帶著華北煙塵而起,自漢唐之后,金甌有缺,中國不一。
已然能看到楊可世了,他還在奔命,更也看到遼騎了,遼騎更是如狼似虎。
近了,再近。
眼前楊可世,竟還不收馬,還在一力狂奔。
蘇武身旁有范云,便問:“相公,頭前有自己人!”
蘇武不管:“沖就是!”
范云點頭不語,只管再催馬,奔到自家相公前面去,把自家相公擋在身后,向來如此!
岳飛似也在學,也往前奔。
馬自會避讓,但如此緊密之陣,沖撞在所難免,此時此刻,豈能還顧得上楊可世那二百人去?
但凡去顧,這沖陣的勢頭必然受挫。
頭前不遠,耶律大石也深吸了一口涼氣,不免也是眼前場景,山呼海嘯而來,皆是宋騎,宋騎之多,遠遠超乎了想象!
耶律大石心中之祈禱,自不用言,口中呼喊來去:“兄弟們,自古南賊最是懦弱,一戰就潰,殺上去,殺上去啊!”
耶律大石呼著喊著,甚至雙腳在馬鐙站起,左右連連在喊,手中長槍更是振臂在頭,又舉又指!
許也一樣,去日來日,也在此戰,數百年契丹,今日是悲哀,怎么能就此是落幕呢?
遼騎之人,口中連連在喊,隨著耶律大石一起喊,先是幾十人,很快全軍在喊!
那殺聲震天在響。
對面蘇武左右之兵,多是京東之兵,竟多是面不改色,許是他們不知道遼騎之威,許也是他們對自家相公,已然有了無比的信任。
相公在前,好似什么戰陣都往前去得,今日亦然。
范云在罵:“楊可世當真還不收馬避讓!”
那楊可世,當真昏了頭了!
蘇武心中暗暗有想,楊可世,可斬!
沖上去就是,自家騎兵竟也起沖撞,好在,沖撞并不嚴重。
對面耶律大石心中自喜,要的就是這種潰敗效果,自古潰敗,都是這種效果,自家潰兵沖擊自家軍陣,可惜楊可世兵馬不多,不能真沖個一片混亂。
接戰接戰!
蘇武長槍在手,夾在腋下,不知練習了多少次,也不知使用過了多少次,日日不輟,便也是蘇武日日不安,有遼有金,豈敢放松絲毫?
無數快馬在交錯,也有不少馬匹避讓不得,當場高速沖撞。
兩邊之人,好似長槍都在同一刻出手,便也是這出手的時機本就只在那同一剎那。
瞬間,馬在嘶鳴,人在呼喊,人仰馬翻之景,不可勝數。
瞬間,蘇武也驚,耶律大石也驚。
蘇武驚這遼國百敗之騎,竟是如此悍勇,卻還是護不得家國之安危,那女真之騎,可見一斑。
耶律大石驚這南賊何以能聚得練得如此多的騎兵來戰?還都是馬術嫻熟之輩。
頭前那一彪七八百騎,倒是正常之數,這一彪不知幾千上萬去,宋人哪里來的?
真入戰陣,容不得什么雜念了,那就是戰,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個又一個的鐵甲騎兵出現在眼前。
兵刃只管不斷去扎去捅。
腳步之下,不知踩得多少骨骼碎裂,人也好,馬也罷,一旦落地不能隨著洪流去奔,其慘狀難以言說,肉會成泥,骨會成渣,甚至也連鐵甲在馬蹄鐵之下,也能踩得碎裂迸濺,甲片彈跳飛舞。
乃至,地面之物也會絆倒馬匹,那栽倒之人與馬,也好似有那連鎖反應一般。
槍會脫手,甲會撕裂,刀會崩口,人也會死!
一陣而開,兩軍互換了位置,再聚再來!
戰場中央,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這燕云之地,前后百多年,不知埋葬過多少宋兵,大遼也不知死傷了多少去。
大宋付出代價,已然足夠足夠多了……
當面,耶律大石只看左右,空空的坐騎,不知幾何,宋騎著實太多,軍陣當真厚實。
耶律大石也去看對面,對面空馬也多,卻是再聚之兵,依舊多如牛毛,他們在聚,他們沒有像剛才那一彪七八百騎一戰而走,又聚起來了。
當真聚起來了!
耶律大石心中在涼,卻又自我鼓舞,許是方向不對,那邊是北,宋軍在北了,許再戰一陣,待得宋軍在南了,自就頭也不回往南逃去了。
耶律大石左右大喊:“再來一陣,南賊必潰!”
這邊,一陣而罷,蘇武左右,當真氣勢就減,這種氛圍,難以言說,但蘇武能清晰感覺得到。
宋軍已然不知多少年沒有過這般的騎兵野戰對壘了。
哪怕是蘇武麾下的京東騎兵,雖然也是上陣無數,但此番也是第一次打這般之戰。
蘇武牙關里還在咬,似乎要把牙齒牙床都咬掉下來,口中只管來呼:“再戰!”
武松大喊:“愿隨相公效死!”
武松第一個在喊,隨即左右也喊:“愿隨相公效死!”
接著,全軍再來喊!
“駕!”蘇武一馬當先再催,自己先奔出去!
左右就隨,范云再一次加速往前,擋在蘇武面前。
左右不知多少話語:“走走走!”
“快跟上!”
“隨相公再沖陣!”
“殺啊殺啊!”
轟鳴再起,對面遼軍,也是沖殺再來!
蘇武看了一眼身旁跟得緊緊的岳哥兒,他渾身上下早已沒有了絲毫緊張,專注非常,那長槍在腋下夾得極好,目光只在前方,帶著鐵兜鍪的頭顱一動不動,莫名有一股子堅毅在身。
此,堅毅之輩也,憨厚之輩也!
若非憨厚之輩,歷史上怎會有那風波亭?
蘇武只看得一眼身旁的岳哥兒,心中莫名再多幾分堅定,便好似身旁岳哥兒,也能振奮蘇武之心。
再接陣,依舊是那人仰馬翻之景,蘇武手中的長槍,一下一下去,捅得到捅不到,每一下都奮力去捅!
身旁有二郎,他會微微站起,躬身拖刀,一下一下掄去,那碩大的樸刀,早已沒有了利刃,仿如重重的鐵條在手,砸得人也矮馬也矮,白日里竟也看得火花四濺。
一旁的岳哥兒,更是專注非常,口中呀呀在喊,每一下去,都會暴呵一聲。
一陣再去,敵陣遠遠不如蘇武之陣厚實,便是人多人少的區別,蘇武頭前已然出陣,后面敵人,依舊還在蘇武陣中苦戰。
只待兩軍再錯開去,耶律大石馬還沒有回過頭來,頭已然早已轉過來看,盯著看,一直看……
看宋軍是不是打馬就往南逃去了!
耶律大石盯著,看著宋軍馬步漸慢,又在聚集,看似又要轉頭來。
耶律大石心中就緊,怎么回事?宋軍怎么不走?
只看那滿地狼藉,殘肢斷臂,血肉滿地……
那宋軍竟還轉頭來了……
看得左右去,兩千八百騎出來,此時,許也就一千五六百了……
還看對面,空空馬背不少,但那騎士之多,依舊密密麻麻,上不得高處看全貌,著實估算不出具體是多少,只知道是成千上萬之數。
“林牙……”蕭斡里剌喊了一語,沒說什么話,只是目光看向身旁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也看了一眼蕭斡里剌,伸手掀起鐵遮面,露出全臉來,面上帶了一點悲傷之色,認真點點頭,輕輕一語:“許今日是死期了!”
“那便罷了,只當是……與國同休,罷了罷了……如此下了九泉,祖宗怪得許多,當怪不到我與林牙二人!”蕭斡里剌,也掀起了遮面,面色上悲愴更甚。
耶律大石不言,回頭也看看,看看麾下之兵,都是一個什么模樣。
不少人也跟著掀起遮面,許多面龐上,帶著一種麻木,一種奇怪的麻木……
從遼東打到燕京,不知轉戰多少地方去,不知見過多少人死,百姓也好,同袍也罷,便是視野里親眼看過的尸首,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死亡,可能也不一定那么可怕……
百戰百敗,百敗不死,活著,還留在軍伍之中,沒有這點難以言說的麻木,怎么又還留得住?
契丹,怕是真要沒了。
悲愴在心,耶律大石一聲喊來:“再戰,再戰許宋軍就潰了!”
說著,耶律大石把遮面一放,轉頭去,打馬!
最后一匹備用馬著實也跑不太動了,但還能往前去。
興許,對人而言,馬是這個世界上最良善的動物了。
對面宋軍蘇武,帶著大軍轉過頭來,多言無有,只有一語:“再戰!”
還是武松轉頭看了看自家哥哥,面目猙獰一處,一語來:“愿隨相公效死!”
眾人也喊,全軍再喊。
只是氣勢,不如頭前來,許也著實是身旁戰死太多。
但眾人目光,都想看看蘇武,有些人甚至從馬背上站起,往最前頭去看看自家蘇相公。
遙遙好似看得一眼,哪怕沒有看到真切,便也再安坐馬鞍。
蘇武順了順手上的韁繩,夾好長槍,一語再喊:“走!”
先是三五匹,再是百十匹,隨后全軍皆動,轟鳴之聲,再次回蕩而起。
“跟緊了,跟緊相公!”
“走,快走!”
“他娘的,鏖戰鏖戰!”
“相公威武!”
只管沖去,再接戰,場景無甚不同,就好似那尖銳的長槍從鐵甲處捅進人的腹部,卻又不深,拔出來的時候,竟是挑出了一段腸子,那人落地,腸子莫名又掛在了奔馳的馬蹄之上……
那腸子就這么從腹中拉扯而出,一扯竟有兩丈之長,拖著掛著,人如孩童群中的一個球一般在眾多馬蹄之下來來去去,那死的痛苦,難以言說……
那馬匹掛著腸子,失蹄趔趄而倒,馬背上的騎士栽倒落地,又不知被多少馬蹄踩踏而去……
這也不知是多少機緣巧合去,卻就是這么慘烈無比,赤裸裸就在蘇武低頭的那一瞬間,讓蘇武親眼得見。
眼前陡然又清,再出陣……
蘇武轉頭去看,看那遼騎還有多少,許八九百……反正不到一千……
再看身邊,眾騎還跟著他蘇武在慢慢調轉馬頭!
蘇武心下莫名一松,連咬得死死的牙關也松了松,耶律大石,此時此刻,再也不是什么大敵了。
“再來!”蘇武呼喊著,卻又長長出了一口氣。
麾下之騎,經歷此般苦戰鏖戰一回,當是不一樣了,大不一樣,來日女真陣前,蘇武也當敢把大陣往前去擺。
這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騎兵對壘,打得著實是好!
甚至比蘇武頭前預想的還要好,京東之騎,這么久來,給錢多,吃得好,用得好,練得更是日日不輟,更不知花費多少錢糧去……
蘇武此時一點都不失望,欣慰非常!
他蘇武,不曾有過恐遼癥,此時此刻,他蘇武麾下之軍,再也不會有什么恐遼癥、恐金癥了……
今日,雖然死傷許多,但信心一定建立起來了!
這回不用武松來喊了,自是左右皆喊:“愿隨相公效死!”
蘇武點點頭,催馬再去,有一股子放松,心態莫名平和非常,以往從未有過的平和!
對面,耶律大石,依舊是滿臉悲愴,那些祈禱也好,期待期盼也罷……
此時此刻,皆不再有。
宋人……宋人不潰了,再也不似昔日那般一瀉千里了……
耶律大石也不知道是為何,他只是清晰的知道,最后一點可能的機會沒了,契丹,真要沒了!
契丹大遼!
耶律大石的臉上,竟也有了那般奇怪得難以言說的麻木……
“林牙……”對面宋軍已經在動,蕭斡里剌是在提醒。
耶律大石忽然來說:“你先走,去知會蕭干,讓他莫要帶兵再趕過來了……”
“啊?”蕭斡里剌愣了愣,剛才還說都要死在這里,此時怎么就讓他走了?
“速去,否則一會兒,蕭干也當全軍覆沒在此!”耶律大石還是不急著向前。
“我……我不去!怕他已然就在周近了,去知會他也來不及!”蕭斡里剌一語來。
“唉……”耶律大石嘆息一聲!
蕭斡里剌急切之語:“除了西逃,那些兵,不沒在這里,也沒在城中……”
耶律大石不多言,起身來,左右一喊:“兄弟們,是我耶律大石對不住你們,從未真正帶你們打過勝仗,契丹今日,亡了!我自再戰!”
只管說這一語,耶律大石奮馬就出,蕭斡里剌只管去跟,便是身后之人,好似也下意識打馬再跟,沒有絲毫話語,只有一片沉默。
契丹今日,亡了?
不知道,不明白……
再去,接陣,馬早已跑不起來了,甚至當真就能入陣之后,直接倒地不起。
宋人何以就是不潰?
耶律大石念頭里,還有這個問題……
殺,手中的兵刃,是下意識的動作。
一陣沖殺出去,面已朝北,左右再看,稀稀拉拉,四五百人,便是再聚,馬步也難催動,便也許多人下了馬,步行來聚。
蘇武這邊,自也馬力有些不支,只看得對面之敵竟是有許多人在下馬。
蘇武也不急了,可以讓馬歇歇……
慢慢來,眼前之人,無有馬力,跑是跑不脫的……
蘇武自己也要歇歇,軍漢們也可緩口氣,乃至從容不迫的喝口水。
蘇武也左右去看,許,折損兩千之數,京東騎,至少折損七八百……
蘇武心痛不已……
也深深嘆氣,再看對面,對面那氣氛里的悲愴,蘇武遠遠的感受得到,甚至也能想象,南宋末年十萬軍民追隨天子赴死的時候,大概就是這種悲愴……
歷朝歷代,許都有,每每國破家亡,大概都是如此吧……
遠方,再起煙塵,蘇武倒也不驚,他也猜得到,那是頭前燕青察知的出城之遼軍,多是步卒。
遼國燕京周近,除了耶律大石這一彪,已然沒有可用之騎了。
步卒到場,面對蘇武還有的五千騎,其實沒有什么威脅,步卒與騎兵,在這般野外戰場上,不可比。
不僅僅是戰力不可比,而是步卒壓根就拿騎兵沒辦法,只要入了戰場,來打也追不上,不打又跑不脫,步卒一旦散亂,不外乎騎兵砧板上的魚肉。
遼軍步卒來了,蘇武便也回頭去看,果然,也看得煙塵在起,他的步卒也來了。
這決戰,其實勝負已分。
耶律大石也在往后看,蕭干來了,他只能嘆氣,本是想定之事,只管先擊潰宋軍一部,讓宋軍驚慌失措,讓宋軍慌亂起來,再戰,騎兵也來,步卒也到,如此,再戰,許都不需要再戰了,宋軍自是一潰皆潰……
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夢。
怎么就不行了?
夢醒時分,耶律大石轉頭去看,那隊列左右排開,嚴整非常,正在靠近,一萬五千余人,著實滿地都是,看起來威勢不凡。
這威勢,在計劃里,合該把宋人嚇得屁滾尿流……
但嚇不住了,對面那騎士,好整以暇就在那里,好似等著一般,哪里有絲毫畏懼之感?
蕭斡里剌開口來說:“林牙,還如何戰?”
都已經這個局面了,還如何戰?耶律大石一語來:“死戰!”
蕭斡里剌點點頭,抬手去指對面前方:“南賊的步卒也到了,倒是不知多少……”
“自是比咱們多得多……”耶律大石無力一語,心中再也沒有了絲毫僥幸,只是說來:“斡里剌……”
“嗯?”蕭斡里剌應著。
“你我……許是生不逢時!”耶律大石如此一語。
“如何說?”蕭斡里剌問著。
“若是早生百年,你我這般死戰,天下之大,我契丹哪里去不得?天下之大,哪里還有我契丹之敵手?”耶律大石慢慢說著。
蕭斡里剌咧嘴一笑:“林牙,那是不是咱早生百年,宋也就沒了?”
“想一想罷了……”耶律大石其實是在自我安慰。
“林牙,咱們今日,還活嗎?”蕭斡里剌陡然來問,他之忠心,自是無以復加,死活之事,便也問耶律大石,這輩子,他都如此。
所以,歷史上的耶律大石,憑借二百騎,還能造就地廣萬里之西遼。
耶律大石前后看看,左右看看,也問一語:“你還想活著嗎?”
“你想我就想!你若不想,那就罷了……”蕭斡里剌此刻,當真有一種灑脫。
“活著,活著那咱去哪呢?”耶律大石之言,其實還是悲傷,天下之大,哪里還去得?
南有宋人,北有女真,東是大海,西……西是如喪家之犬的耶律延禧,近一二日,也有情報回來,那女真大軍好似已然從北邊草原邊緣往西京去了,追著耶律延禧在去。
活著,還有哪里能去?回燕京城?燕京城許明日就破……
“林牙,咱們去西邊,先去尋……頭前那個陛下,也聽說陛下也在攏兵,許還有一戰之力,若是陛下當真攏得起來兵馬,正也是咱們用武之地……”蕭斡里剌說著。
耶律大石點點頭:“我想過……但我心中,似也知道,那位陛下,非雄主也!若真想……唉……怕是不成的……”
“嗯……”蕭斡里剌,似也認同此語,那位陛下,不成的……
耶律大石去看身后,一萬五千余步卒已然就到,正在身后三四百步之處整隊。
蕭干顯然也是無奈,他得令之后,飛奔而來,麾下軍漢,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到場來,眼前之局,走是走不了,唯有整隊列陣,整隊列陣,許還有一戰之力,許……
許天還庇佑大遼吧……
耶律大石準備稍稍回頭了,便是去與步卒匯在一處,他心中沒有了絲毫的僥幸,他親自試過了,眼前宋軍,善戰非常,只待他們休息夠了,馬步一動,一萬五千之步卒,是擋不住這數千鐵蹄的……
卻是忽然,視線里看得南邊來了一騎,飛奔而來,獨獨一騎。
蕭斡里剌問:“林牙,宋人莫不是還想招降我等?”
卻是蕭斡里剌自己也不曾意識到,頭前他說話之時,永遠都是“宋狗南賊”之語,此時,脫口而出,竟是“宋人”。
“等著吧……”耶律大石似也不在乎了,但降宋……降宋……降金可以,降宋不行。
宋依舊是背信棄義之賊,趁人之危之賊,若非近幾年與女真苦戰無數,打的百萬披甲只余眼前這些,宋豈能如此進到燕京來?
遠遠來的那人,近前看著這四五百騎,左右掃了掃,目光里皆是仇恨,卻也忍住開口:“我家蘇帥,請大石林牙往場中一會,我家蘇帥帶五人,林牙帶五人,不知林牙是否應邀?”
耶律大石聞言一愣,就問:“你家相公何以知曉是我領兵?”
“去是不去?一句話。”那仇恨的面目下出言,話語著實不善。
蕭斡里剌怒起一語來:“只管來打,勸降?笑話,自古,只有宋人降契丹,我契丹人何曾降過宋?”
那騎兵聞言,立刻打馬轉頭去,便是飛奔。
卻是不想,耶律大石喊了一語:“帶句話與蘇……蘇相公,就說我耶律大石應邀就來!”
那騎士只是回頭看了一眼,稍稍點頭,馬匹不停,此人正是岳哥兒,若非相公軍令,眼前這彪人,只管都打殺了去,一個不留。
也知道,想來相公自有定計,不必置喙,照做就是。
(兄弟們,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