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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騎,官道往西北去,牟駝嶺,沒什么大山嶺,其實就是個土包……
馬監方燾已然在迎,蘇武馬還沒站穩,他早早往前迎來,奔得飛快,面容上的笑更是不必多言。
只待蘇武翻身下了馬,他還親自牽馬往那拴馬石去系,蘇武已然微微皺眉,方燾不算小官,這般實無必要。
但蘇武不言,只待他回頭來,便還與他拱手一禮:“方監司,辛苦辛苦!”
“誒,這是哪里話,學士遠來才辛苦!”方燾當真不似一般官員,躬身拱手下去,那腰背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即便是那些相公們在天子面前,也不必如此拘禮……
只待往衙門屋內落座,又是寒暄幾語。
方燾也問:“學士是見完李總管就來了?”
蘇武更是心中納悶,這事他怎么知道?
自也不假,蘇武來之前還真與李彥見了一面,算是個認識,童貫作的中人,便算是互相介紹認識一下,畢竟李彥要與蘇武一起往西北領兵,一般而言,如李彥這般內侍總管,就不會再外派監軍了,奈何如今實在是沒人可用。
頭前見面的時候,自也都是客氣,畢竟童貫作的中人,那自都是寒暄客氣話語,李彥說軍事都拜托蘇武如何如何……
蘇武自也說,一切還要李總管多多照拂……
就這么見了一面……
但這么快的時間之內,方燾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其實,蘇武懂,這點官場小門道小話術,蘇武如今豈還能不懂,方燾之意,就是在告訴蘇武,人家背后有人,就是頭前與蘇學士您相談甚歡的內侍李總管。
蘇武自也就笑:“嗯,正是,方監倒是消息靈通得緊,我也只在樞密院衙門里耽擱了小半個時辰就快馬而來,不想你就已然知道了……”
方燾姿態很低,坐著也是躬身縮脖,笑道:“學士許是不知,李總管乃是下官義父,義父膝下無兒無女,下官便想著為義父養老送終,如此而已……”
蘇武倒是明白了,方燾這一身姿態,那還真是與宦官長久伺候的習慣。
蘇武更懂:“那好說,都是自己人,取個賬冊來,看看馬,過幾日我來人,一一挑選去,天子御口,借調八千匹去。”
方燾點著頭:“好說好說……”
但蘇武看著方燾,總覺得這個事可能不對勁。
蘇武起身來:“那就去看看馬!”
方燾便也起身作請去:“學士這邊請,往那嶺上去,一眼可觀四面八方,所有馬匹盡收眼底!”
這個牟駝嶺雖然是個小山包,但這小山包也是有用處的,只待上得山包,雖然只是高了幾十米,還真就四面八方,一眼盡收。
方燾前后左右來介紹,大批的馬,也就用不了多少馬廄,都是放養,但有圈,一圈一圈……
這邊如何,那邊如何,這邊多少那邊多少,介紹得倒是仔細。
蘇武越看越是皺眉,就問了一語:“賬冊里,大小老弱,馬數多少?”
“一萬四千余……”方燾答著。
蘇武心中就在罵娘,滿朝廷,誰來了,除非一匹一匹去數,不然都發現不了這個數目不對,也是這大宋朝,能有幾人真的對估算馬群有經驗?即便是軍將軍漢,也難尋幾人出來。
但蘇武有這個經驗,他前前后后到處看了幾番。
也轉頭問李成:“你看看……”
李成也前前后后來看,也皺眉,卻是一語來:“相公,怕是最多只有一萬出頭,許不滿一萬!”
方燾立馬就說:“怎么會,此乃京中之馬,乃京畿禁軍與各大衙門調撥馬匹之處,萬不敢少!”
萬不敢少?
蘇武轉頭看他,萬不敢少,這大宋朝,還有什么敢不敢的……
蘇武不說此事了,就問一句話:“可是李總管與你有什么交代?”
這事貓膩就在眼前了,李彥是何等人物?
以公田之名,以皇城西城所之權,奪百姓之田畝,在他一人之手,就多達三萬四千多公頃,這是什么概念呢?
大概就是五十一萬畝,這就是近些年的事,也多就在京城周邊之地。
用的什么手段?就是查地契,讓百姓把家里地契拿出來,你有地契沒事,你這田哪里來的?你說是買的,自己買的,祖父父親買的,那找賣家,讓賣家把老地契拿出來,再問賣家這地是哪來的,也是買的,那誰是上家,再找。
但凡有一個環節,最老的地契找不到了,那這一系列地契或者交易,都作廢,都是假的,也就證明這以前是公田,得上交西城所。
就這么簡單的操作,這也不是李彥發明的,是上一代總管楊戩發明的,李彥就是發揚光大了。
這也導致京畿周邊,乃至還有不少地方,百姓失田者,不可勝數。
這事吧,蘇武頭前自也不知,他對東京城的了解還真不多,是程浩聽說李彥要去監軍,便把這件事告訴了蘇武,程浩想說的是李彥貪財,好打交道,意思就是告訴妹夫,到軍中若是想行方便一些,只管給這個監軍錢就是,好打發……
但蘇武心中,能愿意嗎?
蘇武當時就想,他媽的,連童貫他都沒送過錢,李彥來了要送錢?
所以,不久之前,在童貫那里見李彥的時候,蘇武是皮笑肉不笑,除了寒暄還是寒暄,一點真誠熱情都沒有。
蘇武心中只想一事,這個無卵閹貨,若是知曉個高低深淺,算他識相,若是心中沒點逼數……
蘇武如今殺人殺得是越發大膽,蔡攸都殺了,難道監軍就不能戰死?監軍的腦袋就不能砍?
只是沒想到,到得這牟駝嶺,還碰得上李監軍的義子,這義子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也不是正經渠道當的官。
方燾聽得蘇武直接說李總管,便也笑來:“學士,義父倒是有些交代。”
“那就說來聽聽吧……”蘇武也想看看李彥是怎么交代的。
方燾點頭:“稟學士,義父與下官說,蘇學士乃戰陣良帥,戰無不勝,乃我大宋棟梁之才,擎天之柱,此番出征,更是家國大事,不易之事,調撥馬匹,更是為了一戰功成,萬萬不可敷衍了事……”
這話李彥興許真說過,至少方燾的態度著實是好。
蘇武又道:“繼續說!”
方燾嘿嘿一笑:“義父也說,牟駝嶺這邊,也是不易,養馬是個苦差臟差,我大宋缺馬,難得京畿養得這些,供著整個京畿禁軍與朝廷,更是難辦之差!”
逼話真多,真不入主題,蘇武只管大手一揮:“李總管是要我行什么方便?”
方燾面上也喜,果然自家義父臉面大,便不多說了,直入主題:“學士,是這般,其實呢……剛才那位小將軍所言不差,真若實數,牟駝嶺此時此刻,不過一萬零一二百匹馬去,其中老弱與孕馬,也是不少,堪用之馬,許就在六七千左右,是這般,此番學士要八千,便也還差一些,更也不能把堪用之馬都允了學士,如此,豈不京中諸多相公們的大事也要誤?還請學士行此方便,如此義父自是感激不盡……”
蘇武氣得要發笑,卻還先問一語:“是借了?還是賣了?還是租了?或是也還有空額其中?”
方燾不好意思來笑,卻也看蘇武,一想,自家人,倒也無妨,點點頭:“借出去倒是不多,租出去的不少,京中車馬行里許多馬都從此處去的,賣的極少,空額那是萬萬無有,不僅無有空額,其實比賬冊還多出一些……”
蘇武聞言,倒是莫名覺得有那么幾分欣慰,難得的欣慰,竟然沒有空額,還數目有多,這是真出乎預料之外,一時間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這他媽的……一個太監要這么多錢去干嘛?
其實蘇武也知,就好比那皇城下的西城所,那摟的田畝與錢,真是昔日楊戩與李彥摟到自己口袋里了?
其實不然,小油水不必說,大頭在天子,那都是公田,西城所是皇帝的產業,是他媽趙佶的產業。
楊戩昔日里還因為這“括田”之事受過皇帝的夸贊,如今李彥豈能不多干?難道他不喜歡皇帝的夸贊?
只需要換一個說辭,就是功勞。
比如,豪民刁民,占公田以自肥,而今西城所努力清查,所以查出了這么多被侵占的公田,這在天子那里,豈能不是功勞?
天子的藝術與精神享受,不要錢的嗎?
也好比這眼前的牟駝嶺,朝廷馬政會撥錢,那是養馬的錢,多余賺出來的,那是經營得當,經營有方,那也是功勞。
趙家天子撈錢,那有的是門道,頭前也說店宅務,天子還是汴京城里最大的租賃房東,東京城里上萬間宅子店鋪在出租,都是趙家的產業,這是趙家祖宗傳下來的!
到汴京來考試來當官,先給天子交房租。
蘇武要八千匹馬,除去老弱孕殘,就六七千匹,他媽的蘇武全拉去,不也還差一千多匹?
真問天子知道這經營有方的細節嗎?許還真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也不至于允借蘇武八千匹馬,但這錢,那他是一分沒少花。
蘇武還在左右去看,他在想,這事,怎么弄?按照李彥的意思,蘇武最多帶走四千匹左右的堪用之馬,這不還得給京城里的各大衙門留兩千匹來用嗎?
這與蘇武想的八千之數,那差了一半去,這是其一,往后蘇武還要還的,得按八千來還?
這他媽是人干的事?
只看蘇武想來想去沒有說話,方燾便又開口:“學士放心,學士只管帶五千匹去,往后來還,也只當還五千就是,如此,便都萬事大吉……”
蘇武看著方燾那笑臉,差點要說一句,你他媽人還真好!
這他媽的……
卻看蘇武面色一沉,大手一揮:“五日后,我有一千騎來,挑八千匹堪用之馬,若是不得!”
蘇武話語一頓,上下把那方燾一打量,目光就兇:“若是不得,叫你腦袋搬家!”
他媽的,軍漢的命不是命?戰爭大事,死生之地,跟你這嘻嘻哈哈開玩笑?
這東京之人,是真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方燾臉上還的笑容還有,雙眼卻是愣住了。
誒……不是自家人嗎?不是與李總管說好的嗎?怎的說翻臉就翻臉了?
方燾連忙解釋:“學士誤會了,誤會誤會了,此皆是義父之意也,好話好說,好商好量,學士萬萬不能誤會啊……”
蘇武正色就言:“我沒有誤會,你去告訴李彥,五日后,我著人來趕馬,八千健馬,少了一匹,先殺你這廝之頭,再往天子面前打官司!”
方燾立馬呆愣當場,剛才還保持住的笑容也沒有了,卻看蘇武已然轉頭在走,他腳步連忙追去:“學士學士,五千匹馬,可多得緊,以往朝廷哪里有過這般調撥?這可是五千匹馬?說什么也夠了啊!”
這就是大宋朝會亡的原因,這也就是大宋朝廷對待公務的態度,乃至李彥想來也沒當回事,只以為都是互相給臉面的事……
他堂堂一個大監軍,蘇武怎么可能連這點小小臉面也不給?
這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再說,李彥是給誰辦的差?不都是為陛下效力嗎?
蘇武懶得答話,腳步連連快走,待在這里來氣。
卻是那方燾連奔帶跑就已然到得蘇武頭前來:“學士,這般我如何好向義父交代?”
方燾也急了,這話不免就是暗示蘇武要冷靜一點好好想想的意思……
許他也不是這個意思,但蘇武聽來,他就是這個意思。
蘇武只管伸手一扒拉,那方燾自是被他扒拉得往旁邊一個趔趄,卻是蘇武往前走兩步,忽然腳步一止,轉頭來,一思索。
開口來:“抽,提馬鞭來抽!不抽一頓,這廝只道某是說笑,還以為此事還有說項的余地,五日后又無馬來,拖拖沓沓,浪費某的時辰……”
李成已然馬鞭提起就去抽,自也不是李成一個,岳飛也去,還有范云,一眾軍漢,當真圍著就抽,軍令自如山。
一旁還有不少此處差吏,還真有人上前來想要阻攔一二。
卻看左右軍漢手往腰刀一握,怒目一瞪:“滾!”
那方燾已然抬手護著臉,左右去躲,更也被抽的連連哀嚎,一時間還有些沒反應過勁兒來,不免還在納悶,這是怎么回事?
卻還聽得蘇武氣得咬牙:“往死里抽,打得凄慘一些,五日后,定要看到八千匹健馬!”
不來點真格的,這些人,便不知道這件事沒有余地,就不會真去辦,就還以為這件事是上頭沒有商量好,還待上頭的人去商議……
那方燾已然慘叫得滿地打滾,口中連連大呼:“蘇學士蘇學士,快快停手啊,下官知錯了,五日后,就五日后……蘇學士饒得下官這一回吧……”
倒也不是這方燾不對勁,是蘇武不對勁,與這大宋朝格格不入,這點小事,連內侍總管的面子也不給?非要弄到這般不可開交的地步?
這樞密院學士,好似也不會當官,或者說……居功自傲,目中無人,狂妄非常……
也只苦了方燾這個干活的,這一頓老打,著實不輕,雖然都是皮肉傷,但全身上下,那真是每一處好地了。
氣也是氣,卻也發不出來,只待馬鞭停了,他自起身來,還要苦著臉來說:“蘇學士,這是為哪般吶?”
蘇學士也懶得理會他,只管快馬在走,下了小土包就上馬,健馬飛快而去。
方燾面色就變,一口吐沫落地:“給你爺爺這頓打,呸!你還看不起我來了,你不也是拜了個沒卵子的人當義父?”
當然,這話也不敢高聲,甚至是嘟嘟囔囔。
左右之人,聽得清的聽不清的,都不多言,只管來問監司如何,傷沒傷,痛不痛,請大夫……
方燾自也是沒時間等大夫了,趕緊的,入城去,去見義父。
剛才是為了少挨打,一口應了,但他上哪再去弄三千馬健馬來?除非義父點頭,往城里趕緊去攏,車馬行里不論誰家租去了,只管都收回來。
但真這么做,那也來氣。最好,就不給他,還讓這個蘇武吃點苦頭,如此才解氣。
當然,這事,還得是義父來做主,快去就是。
只待尋到義父家中,把事情添油加醋一說,再看這滿身的傷痕,臉上都沒真正護住,再做個痛哭流涕可憐兮兮的模樣,盯著義父去看,還得跪著。
李彥也在皺眉,這事……他也沒懂,按理說童樞相這位老前輩門下之人,豈能是個不知道理的?
這點事算什么事?來日兩人還要一起領兵作戰,長久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頭前還有禮有節喜笑顏開,怎么轉眼就鬧成這樣了?
“義父啊……”方燾只管可憐來苦。
義父也是來氣:“一點用處都沒有,只知道哭,你那衙門里差吏馬夫多的是,還教人打成這般……”
誰說不是呢?牟駝嶺里當真去攏,千八百人不也隨便攏來了嗎?
“義父啊……”方燾哭前先要喊,喊完再來說:“誰曉得那些賊軍漢如此兇惡,一時不備……”
“好了,你且回去……”李彥大手一揮,這事還得是他,那蘇武……
還真別說,而今里天子對他,那是信任有加,這事還真不好弄,倒也聽說過那蘇武脾氣秉性也硬,頭前與那些讀書的呆子對上的脾氣,與那些清流走得近。
那這事……
方燾自是心下就松了,這件事到得義父這里,也就好說,不然上哪給他去再弄三千匹健馬來?
當真把京城里的達官顯貴得罪個遍?一家一家去收?收是其次,不還得給人退錢嗎?入了天子口袋的,那是不可能再拿出來退了,那不得自己貼錢去?
方燾放心就去。
李彥自也出門,前去拜會廣陽郡王。
廣陽郡王如今,那可恣意得緊,聽說鮮少上值了,每日都在家中,家里舞也起,樂也有,雜戲班子那是一班換一班……
這不,家中戲班子又開唱了,李彥來,便也陪坐,一邊吃茶,一邊隨著看聽……
只待童王爺敲打著節拍來問一語:“何事有勞啊?”
李彥才開口慢慢來說,那也是當個誤會來說,笑意盈盈。
童貫也不當回事,只管手一抬:“你照著他說的做不就是了嗎?”
李彥無奈,又道:“郡王也知,我這里實在為難……”
童貫嘆了一口氣,坐正身形來,擺擺手,讓戲班子先停下退去,再來開口:“你啊,不知戰陣苦,此番去了鄜延環慶也就知道了,這是天子御口,你當真與他鬧到官家當面?那你還有得好?這點小事,本就是你的事,若落不得好,何必呢?”
“這不……我也是為官家辦的差啊……”李彥話語還有,自也是心中不快。
頭前不也是童貫說的嗎?兩人一同去領兵,愿兩人如何如何把差事辦好,轉眼來,那蘇武就不與人好了。
童貫看了看李彥,也想了想蘇武,他豈能不知這事情癥結在何處?
蘇武何許人也?認定的事,能輕易說項?乃至……許多事,是不愿去想,不愿去猜……
乃至童貫有時候不免也想,這一切,到底是好還是壞?
這龍蟒在身,穿得是高興的……
那蘇武著實也是戰陣無當,是他童貫識人之明,這人吶,一旦太強橫,不免處處都強橫,性子里更是強橫……
眼前這廝,東京里待久了,天子寵多了,怕是早已忘記了什么是吃虧當……
童貫語重心長來:“李總管啊……”
“誒,我在!”李彥姿態還是有的,郡王之尊,豈能不是此輩楷模榜樣?
“你就聽他的吧……”童貫說得認真,便是知道,眼前之人,與蘇武比起來,不是一個層面的人物。
蘇武為何敢這般做事?將人就打?只道蘇武當真是軍中粗鄙莽夫?莽夫能有今日?
“樞相,這這……這著實是辦不到啊,五千匹已然是最多,要不,讓他把那些老弱之馬也帶去?”
李彥還想折中,便也是覺得自己在天子面前,那也是功勛無數,功勞也大了去了,天子夸他之語,比蘇武只多不少。
童貫一時不知如何來言,好言說盡了,還是聽不進,他如今一個退休老頭,還是要再說說:“你等著鬧,你與那些軍漢鬧下去……”
李彥卻是一語來:“還請樞相幫著說項一二……”
童貫苦笑,擺擺手:“他也不聽我的啊……”
“啊?”李彥當場就愣,這話……
這是真話?還是這位童王爺就是一心向著那蘇武?護短?若是這般,那就不必多言了……
便也罷王爺上下稍稍打量一番,為何要這般啊?
以往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今當了王爺就變了?這是明擺著欺負人呢?
有些事,不想……不該想,也想問,王爺您老還能活幾年去啊?何必非要這般?
李彥起身了,拱手一禮:“多謝樞相!”
童貫能不懂?他看了看李彥,有時候啊,話語說盡,人家就是聽不進去。
罷了罷了,去鬧吧,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總不能真與這李彥說什么那蘇武你惹不起,不要惹,你比不上他有手段,比不上他聰明……那蘇武啊,手段狠辣得緊,就如戰陣上一樣,事事悍勇……
李彥去了,童貫也是嘆氣,蘇武啊蘇武……
罷了,也沒多久活頭了,六十八了,說死就死了,這輩子,也無甚了,值了!
李彥出門去,自也是大黑臉,多少年了,哪里有這么做事的?
這事吧……
那蘇武好似拿著雞毛當令箭,吃定了人。
倒也還真是吃定了去,就這件事往官家那里鬧,官家雖然不至于如何責怪懲戒,不免也是方燾辦事不力……
這事,想到這里,自也是越想越氣。
上車去,也回頭看一眼童貫這碩大的府邸,這老王爺,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行,那就給他吧,不免也要有說辭,不是有意要把馬收回去,著實是那蘇學士咄咄逼人沒辦法,少您家這一匹他都不行!
天家的買賣也不行!
至于方燾,安慰幾句就是,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在官場,今日我犯你手,明日不免也是你犯我手……
今日起高樓宴賓客,來日樓塌的時候,那景象自也有趣,乃至樓柱子沒了,再想把樓撐住,不免也要到處來求,求的時候定也有趣,若是求了還不允他,那更有趣……
蘇武想什么?他想的就是,五日就是五日,軍中哪一件事不急?
此時甄選騎兵的軍令都回去了,東平府里已然在辦這件事了,這邊若是慢慢來弄,一拖五日,又拖五日……這得耽擱多少正事?
只道真殺人的話是假?蘇武心中的大事,那就是天大的事,方燾但凡五日后沒有馬交來,說殺就殺,貽誤戰機軍機,如何殺不得?也不是什么讀書相公,更殺得!
這官司,打不輸!
那李彥知道他蘇武的態度了,也當把事情辦妥,其他的無所謂,事辦妥就行。
只待五日后,東平府來騎千余就到,再去接馬。
八千匹,那自不少了,那方燾笑容也沒了,甚至都不與蘇武多說話來,派的麾下差吏來辦……
把馬挑挑揀揀,一點數,蘇武還要去尋方燾,不免就是一語:“有八百來匹不堪用,許你一日,明日大早,你送到那邊營寨去!”
方燾氣不打一處來,就問:“哪般八百匹就不堪用了?我看都堪用!”
蘇武目光一橫,這廝還真不怕?蘇武淡淡一語來:“明日大早,天亮吃罷飯,京東眾騎就出發,少那八百匹,這回不要你的命,只管兩條腿都打斷了去!”
蘇武就說這么多了,出門就走,往不遠處營寨去,這事他得親自盯著,馬匹如何管束,明日如何出發,這些馬匹如何來串,乃至路上如何喂養管理……
這是蘇武的寶貝命根子,一匹都舍不得壞了去。
明日,自也是蘇武回京東的事后,也就這么走了。
蘇武出門去了,方燾豈能不“呸”一下?挨打受氣只是其一,還要貼錢補錢,這貼補去,不知幾年才賺得回來,天子的口袋是不可能去掏的,義父的口袋也是掏不出來的……
真是要了命去!
不氣不氣,也是義父有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也拜義父,我也拜義父,你義父六十八了,我義父還年輕呢!
前幾日你打我一頓,來日我打你十頓!打得你哭爹喊娘也沒用,打得你跪地求饒也不成!
如此一想,便就舒服多了,但明日不能挨打了,還是去弄吧……
蘇武回營也是腹誹,一個簡單的交割之事,一個簡單的公務,非要弄成這樣,非要得罪了李彥去,如此才能在時間緊迫里辦成!
蘇武的事尚且如此,這大宋朝的其他事,便更不必想,這朝廷豈能不亡呢?
第二日大早,八百匹馬,自就送來了,蘇武也不多言,收了馬,簽了押,說走就走,也不再進城了。
每日快走,皆宿野外,路過城池,只管派人往城池里采買一些黃豆之類精細飼料,草料有帶。
路上扈三娘自是相隨,但只要在軍中,定然不同帳,這也是蘇武之意,只要是與軍漢住在一處的時候,一定不同帳來眠,軍漢都是看得見的,就讓他們看到知道。
再回東平府,那軍事就更加緊迫了,七千騎的數,一半是新兵,已然提前操練起來了,一個老兵帶一個新兵,先學諸般騎術。
當然,新兵并非真新,是步卒老兵選拔而來。
只管操練,蘇武日日也盯著去,到處去看,滄州河海濕地草甸上的草,花錢去買,一車一車路過齊州往東平府運,這筆買賣,是大生意,但蘇武直接就交給了李迒來辦,這筆生意是長久生意,不假人手。
最近,盧俊義也從大名府來了一次,是蘇武請他來的,也說基金之事,便是讓盧俊義也來入股,盧俊義出手自是不凡,四十萬貫,便也多派掌柜賬房來多干活。
李迒的基金衙門,自也開起來了,當然,也不能算是衙門。
李迒每日忙前忙后忙得家都不回,卻是他家中,也還熱鬧得緊。
且不說程小娘,但凡東平府里讀書識字的婦人姑娘,哪個不是大包小包提著去拜見?便是北京大名府的那些富貴人家,一二百里也要來走。
這還不止,現學也好,州學也罷,那些讀書士子們,豈能不是趨之若鶩?
倒也不一定全是所謂雅趣雅好,便也是讀書晉身之門路,但凡易安居士愿意寫上一封推薦信去,就問山東之地,哪個大儒門下去不得?
即便是去了東京,就憑這一封信去,不知多少門檻,一敲就開,別的不說,國子學、太學、禮部、御史臺、諫院,這幾個地方,那都好使!
也說那秦檜,最近好似也升遷了,倒也不知是怎么的運作,從太學學正,混到了御史臺殿中侍御史,雖然品級也不算高,但易見天子與朝廷諸公。
蘇武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運作的,但蘇武知道,這里面一定有他的功勞,御史臺,理論上,是清流扎堆的地方,李綱就是御史臺出來的,李綱在御史臺里那是有臉面的人物。
秦檜也是會鉆營的人,那王家更是鉆營的老手,許多事,不必到蘇武這里來,但蘇武已然就出了力。
秦檜老早就不想在太學里混了,只是一時找不到門路出去,這回,算是運作得很是順利。
殿中侍御史,昔日就是李綱被貶之前當的官,再加上之前那太學那一番學生跪宮門,蘇武幫里李綱,一切,也就很容易走得通了。
秦檜,自也陡然成了清流人物!
想來此時此刻的秦檜,應該也是意氣風發之時。
還說秦檜的妻表姐易安居士,每日門庭若市,她算是初來乍到,自也不會閉門不見,基本禮節還是有的,自也忙碌非常。
也說程小娘,她豈能不是第一時間就上門去了?連李清照住的房子都是她挑的,還親自帶易安居士逛了那宅子,哪般哪般都介紹一番。
兩人自也就相熟了,李易安豈能對程小娘不喜?且不說程小娘本也是熟讀詩書之輩,就說程小娘是蘇武之妻,易安居士自就笑臉相迎。
如今,說話之間,也就親密尋常起來,池水憑欄,亭臺之處,程小娘說事:“過幾日,家中有喜事,便想請居士往家里坐坐,吃杯水酒!”
“什么喜事?”易安居士也問。
“說來也……就是家中夫君,要納一門妾室,易安居士放心,無有多客,并不吵雜,恰好頭前易安居士也問家中夫君,夫君他日日忙在軍中,也就那天會在家中多留,不然啊……說來也不怕易安居士笑話,他……幾日不歸家中來睡了,都住在城外軍營里……”
程小娘閑常來說。
李姐就笑:“怎嫁得個這般人去……”
程小娘也知道是說笑,易安居士性子最好,最喜歡說笑,不免也來吐槽:“是啊,這不就是悔教夫婿覓封侯嗎?”
李姐忽然也皺眉:“也聽得最近有人說戰事緊急,我那弟弟也忙著采買諸般物什,只說是要去西北打仗了……唉……一戰接著一戰,一場皆是一場,也不知這戰事何時能了……”
程小娘豈能不是悲色,只道:“許是……這回打完了黨項,就天下歸一,如此再無戰事了,只盼此去黨項,平平安安,諸事順遂!”
李姐也在點頭:“是啊,日日上陣,妹妹心中想來夜夜難眠,男兒邊關苦,女子,豈不也苦!”
“居士這話說來,我自想哭了一般……”自也不假,程小娘當真在抹眼眶。
“若是嫁個日日在家的,卻也不好,若是嫁個日日在外的,也是不好,倒也不知是世事自古兩難全,還是女兒家生來命如此……”
李姐似也在想自己的事去。
兩個女子,一時間,竟是還共鳴上了,不免也是兩人一樣讀多了書,有那相似的多愁善感。
一時低沉,李姐來問:“你家夫君納妾,你卻好似并無甚不喜之意?倒也奇怪……”
程小娘一時打開了心扉,便是來說:“一來是那三娘本與我感情甚篤,昔日京東起大賊,東平府里賊寇猖獗,夫君便把三娘請來護衛與我,她本是江湖兒女,一身好武藝,與我日日相伴,我自也喜她,無話不說。二來,我這般柔弱女子,軍中幫襯不上什么,三娘若是隨軍去,自也有個方便。三來,如今夫君是忙,來日若是戰事鼎定了,閑暇下來,與其是那些妖艷賤貨,不若就是這般知根知底,姐妹一心,終歸是家宅安寧……”
易安居士聽得這番話來,上下把程小娘來打量,一語來說:“難怪他心悅于你,愿娶你為妻!”
“嗯?”程小娘輕輕一聲。
易安居士就笑:“說你賢良,是那良人良配,好得緊,說你家夫君,有福氣。”
“居士羞人……”程小娘還真有點嬌羞起來。
“其實……如此良配,正是人生之福,你也有福,他也有福!”易安居士不免是在自憐,顧影自憐,形單影只,煢煢孑立。
程小娘自也有感,去看偶像,只道:“居士來日許還也有良緣!”
李姐笑了笑,只說:“哪一日?我哪日備下賀禮上門來,當多飲幾杯,不醉不歸。”
“好得緊,再好不過,我與居士來飲,那就飲個大醉才是!”程小娘不知聽過李姐多少詞來,不是酒醉,就是沉醉,不是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或者喝完回家的路上,豈能不招待好?
卻是又道:“就四天之后,我派人派車來就是!”
“好!”易安居士點著頭來,回身去,落座亭中桌案,抬手去,就是杯盞。
許不免也是那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不知所云,只管再飲,那程小娘笑來:“我與居士同飲。”
(兄弟們,日萬又來了,今日來晚兩分鐘,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