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自也知道,往利黨項就在身后,只管把馬蹄慢一些,不必那么急著去奔,此時此刻,敵我雙方,不論是騎兵,還是游騎斥候,馬匹皆已力竭……
唯有蘇武麾下,其實還算有一些余力,也不多了,甚至蘇武已經下令,全軍牽馬而行,不再坐在馬背之上,一邊步行一邊喂馬飲馬,馬是能一邊走路一邊嚼喂的……
要讓馬匹好好休息恢復一下,讓馬匹在關鍵時候,還能有一搏之力。
武松就在周遭,蘇武知道,更也知道武松會出現在往利人身后,但那至少是三四十里外的事情了。
往前繼續走,不能停,要抓緊一切時間,不然就是前功盡棄,現在,就是拼誰更能吃苦了,誰更能往死里去撐……
人也吃面餅喝清水,前方許在七八十里,是那黨項本陣,許這么一路去,也不必真走七八十里,黨項人也在來,許在五六十里就能遇到黨項本陣。
蘇武計算著,甚至也時不時看看身邊的馬匹狀況,馬匹口邊皆是白沫,軍漢的水囊放在口邊,馬匹便是大口大口去舔去喝,再來幾把黃豆,接著再來一些草料。
劉正彥卻也著急:“蘇帥,怕是不能拖沓太久,一旦拖沓太久,那黨項游騎察知消息,必然往回去報,那李良輔就有了防備。”
蘇武環看周遭去,一語來:“心急無妨,但不能太急,若是馬匹不能好生歇息一番,哪怕尋到李良輔也奔不起來,不免他還是從容有了防備,而今隨著咱們奔來的黨項游騎斥候,早也是那強弩之末,他們并不會比咱們走得快!”
劉正彥點著頭,便是知道蘇帥說得有道理,卻又是來問:“蘇帥,那武將軍在何處埋伏?”
蘇武卻也搖頭:“我倒是也不知,放心就是,二郎做事,定然不會差,只聽動靜就行,這馬匹稍后還要沖一陣,當速戰速決,不可拖沓!”
“蘇帥放心,只當那黨項是報仇雪恨,末將豈不也是滿心恨意?咱西北軍漢,哪個心中不是仇恨?自當奮勇廝殺,百死!”
劉正彥說得那是咬牙切齒,眼前這些黨項人殺得再多,那也不是報仇,唯有斬殺了李察哥,那才是報仇!
蘇武點頭來,慢慢也理解了劉正彥,殺父之仇,自古而下,大概皆是如此。
天色已然在白,軍漢們的疲憊自不用說,連蘇武自己,也早已是困乏交加,還有寒冷,越來越冷,冷得人即便在快速運動之中,也依舊瑟瑟發抖!
但還是得撐下去。
只道打仗是那運籌帷幄智計百出,然后殺敵不過切瓜砍菜,如此鼎定勝局,敵人死傷慘重,自己損失不多……
顯然真正的戰爭,就是智力與意志的雙重比拼,現在就到了比拼意志的時候。
不知何處,一個那能遮蔽視線的低矮土崗之后,武松也有了幾分著急,他甚至一人爬上了土崗之上,趴在地上,眼神四處去掃……
天都亮了,怎還不見黨項人從周遭而過?
頭前倒是隱約聽得自家那馬蹄往東北去了,許久許久了,黨項人的人影依舊不見。
武松是真急,但他卻并不往外派游騎,他就等著,他堅信這謀劃不會有錯。
等著等著……武松的雙下眼皮好似也在打架,困乏得著實有些難以堅持了,土崗之下,軍漢們也大多席地而躺,早已是鼾聲四起,武松本可以讓麾下軍漢盯著,他自己睡上一會兒,卻是他非要自己上得高處來看。
軍漢也不得久睡,每每睡得片刻,就會被人強行叫起來,便是渾身僵硬,立馬起身來,左右活動幾番,否則一覺睡久,怕是寒冷之中真要出得人命。
宋騎之艱難困苦,豈不也是黨項人之艱難困苦?
乃至黨項人追出來的時候有些倉促,還真沒有宋人準備的那么多吃喝與草料。
所以,往利人來得慢,他們也在牽馬而行,慢慢在走,寒冷之中也在瑟瑟發抖,困乏交加與宋人無異。
再怎么累,黨項人終歸還是來了,往利黨項,出現在了東邊的視野盡頭,很遠,但能模糊看到,耳朵貼著地面,也能稍稍感受到腳步的震顫。
武松大喜,困乏頓時掃去,但他不急,得讓黨項人繼續往北走,多走一些,至少走個四五里地去,如此,他再從黨項人后背殺出,黨項人也就被咬住了,再想跑就來不及了。
一切還早,還得等著那視野盡頭的黨項人慢慢走去,武松也在觀察四處地形,那邊更適合馬蹄奔馳,這般再出,那就是健馬飛奔而去,讓黨項人反應不及。
黨項人著實走得慢,也是頭前那宋騎也走得不快。
等著等著,就看武松忽然從土崗上飛奔而下,開口大喊:“叫醒所有人,上馬聚兵,快!”
土崗之下,四處呼喊不止,甚至有人拿著大巴掌打在同袍的臉上,瞬間驚醒所有人來。
武松早已上馬,只管等得各部來聚,武松大喊:“往后傳,只管跟著我來奔!”
眾人自是往后在傳,武松已然打馬先出,眾騎魚貫而去,轟鳴之聲再次回蕩在蒼穹與大地之上。
頭前四五里,就是往利黨項,本都在垂頭往前慢慢去走,忽然聽得轟鳴大作,也都是頭顱一抬,四處去看。
往利杞早已大喊:“上馬上馬,快上馬應戰,南邊,是南邊,轉頭轉頭!”
倒也并不需要往利杞來喊,黨項軍漢們豈能不上馬?又豈能不知是南邊來敵人了?
那敵人從一個土崗之后魚貫而出,已然就出現在了視野之內。
什么游騎,什么斥候,眾多黨項軍漢真想罵人,卻也知道,自己都已經疲乏如此了,更何況那些游騎斥候?他們豈不更是疲乏不堪?
上馬,轉頭,往利杞早已去的馬隊最前,長槍在手,馬蹄先出,喊聲撕心裂肺:“殺!往前去殺!殺宋人!”
往利杞知道,這是中了算計,前也有敵,后也有敵,且皆不算遠,打前面的還是打后面的?用膝蓋去思考也能立馬做出決斷。
至于往西北或者東南兩邊去逃?
這也是個選項,但這個選項沒必要,因為身后之騎,不過兩千五百左右,與自家兵力相當,可以打。
此來,不就是來殺宋人的嗎?
宋人萬騎不好打,兩千多騎,豈能不打?
攏共不過四五里,宋騎已然先沖來了一段距離,此時往利騎兵聚起來倉促去戰,一奔,好似瞬間,兩軍相接。
沒有什么儀式感,也沒有什么要鼓舞士氣的話語。
一切就是這么簡單直接,兩股鋼鐵洪流立馬就撞在了一處,只聽得是各種兵刃與甲胄的噼啪作響,連呼喊都不多,呼喊也需要力氣,此時已然沒有必要了。
東北邊,自也立馬起了轟鳴之聲,那萬數的宋騎,聽得動靜,也在第一時間打馬回頭來了。
上當了,不容易!
蘇武早已深深呼出一口氣去,黨項人,多殺一個是一個,這里多殺一個,興慶府那里就多一份勝算。
真論此番為何謀得成,許不全在蘇武如何高明,而是黨項人心中那份自信與傲慢。
在戰了,如此騎兵對沖,并無什么花里胡哨,若是從天空往下去看,就是一個又一個的騎士在落馬,有黨項騎,有宋騎。
若是貼近去看,更無什么精彩紛呈,或是那兵刃擊打的甲胄上的火光四濺,或是馬蹄被落馬之人絆出的趔趄連連……
一陣而去,武松絲毫不在意身邊落馬到底幾何,只管拼命去喊:“聚過來,回頭回頭,咬住他們!”
武松怕黨項人要跑,所以必須要最快時間回頭,如此才咬得住。
武松的擔憂自不作假,一陣過去,兩軍相錯,往利杞早就覺得不太對勁,此時連忙左右去觀瞧,當真不對勁!
何以?
周遭同袍,落馬無數,空空的馬背數不勝數,往利杞詫異非常,他從來沒有過與宋人如此騎兵對壘的經驗,宋人何以有過真正成規模成建制沖殺來去的騎兵?
哪怕真有,那也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
所以,宋人,萬萬不可能擅長騎兵作戰。
頭前在大帥軍帳里,眾人也說,宋騎定是倉促組建,那騎士定也不會真正擅長馬上廝殺,眾人都這么說……
往利杞再看周遭,心中已然有些發涼,不可置信那是其次,眼前已然發生的,容不得絲毫作假。
那還戰嗎?
東北方向,那轟鳴之聲,當真如初夏狂雷,越來越近,若是再來一萬如此之騎,還談什么勝負?
若是不戰,身后那宋騎已然轉頭又來,動作飛快,哪里有一絲一毫不善馬戰的意思?
與其說是不擅馬戰,更像是擅長無比,沖陣殺敵,聚陣轉向,動作順滑無比,一氣呵成,絲毫沒有一點拖沓的模樣。
這般已然被咬上了,逃,那就是把后背給敵人,敵人追擊掩殺而來,對著一個一個的后背,是射是搠,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就好比三年前,追擊掩殺宋人一樣。
“再戰!”往利杞一聲大呼,咬牙再起,再去。
與其把后背給敵人來捅來射,不如站著去,能多殺一個是一個……
興許……
興許……
宋人真正精銳之騎,也就眼前兩千來號人,那東北方再來的萬騎,大概就是個樣子貨,宋人怎么可能忽然就有了這么多善戰之騎?
萬萬不可能!定然如此!
也就是說只要真把眼前這一部打得喪了膽氣,后面來的萬騎,那不過是馬背上的靶子而已。
“殺!宋人要潰了,快殺!”往利杞撕心裂肺繼續去喊。
迎頭再次撞去,眼前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了,腦海里也不會再有什么念頭,只管悶頭往前沖,長槍不斷去,馬力已然難行,卻還要不斷拍打馬匹的屁股。
若是拍打不成,往利杞便用槍尾去戳,戳的馬匹屁股后背鮮血淋漓,如此,馬匹好似又能加一點速度了……
牧人的兒子,再也不心疼身邊最心愛的馬匹了。
不知多少人有樣學樣,把那馬背馬尻戳得個鮮血淋漓,馬又何其善良,哪怕窒息了,也還依舊想要邁步去奔。
又是一陣,落馬……罷了,不看了。
“再殺!眼前就是宋軍所有精銳,此戰一勝,宋軍必然大潰,就要勝了,就要勝了!”往利杞好似自我洗腦一般,卻也真有效果。
他自己也信,再來!
那邊武松,話語不多,只有一語:“這般黨項人頭,怕是值得五十貫去!”
武松身邊,自也落馬不少,卻是比黨項人少了許多,為何?
因為馬力有區別,武松身邊之馬,竟是真還奔得動,奔得動代表什么?
代表了沖擊力更強,代表了兵刃戳刺而去更有力,還代表了軍漢在選擇出手的時機更精準,也代表了再戰的準備會更快,聚集得快,出發得快,比敵人快。
一陣再去,許多人的手臂都是麻木的,乃至腦袋里已然也有昏沉之感,這是疲憊,無以復加的疲憊,再多的腎上腺素也抑制不住的疲憊。
武松不管這些,只管呼喊左右:“再聚再聚!”
黨項又到南邊去了,若是不快些,萬一黨項人跑了可怎么辦?
再沖,武松麾下陷陣營,兩個步卒營曲,兩個騎兵營曲,步卒營曲不在,騎兵營曲自是在最頭前,當真悍勇得緊,只要武松軍令說沖,哪怕當真就要落馬栽倒,只管也要先打馬往前去沖。
一陣再去,準備得慢了許多的黨項騎,依舊也還來,跑是一點都跑不了,唯有死戰。
哪怕就為了大橫水處那個被野狼掏空了五臟六腑的三兩歲孩童,也當死戰!
再一戰,武松到南,往利杞到北。
來了,往利杞出陣而去,看到的就是更多的宋騎,密密麻麻如洪水泄閘,來了來了……
調頭還是往前?
想不得那么多,往前去就是,真去再聚兵調頭,怕是容不得了,只管一頭扎去。
再來的這些無窮無盡的宋騎,當都不是那精銳了,肯定不是精銳……
定然不是!
來戰!且看你宋人還有幾分膽氣!
塵土,枯黃的草屑,殘肢斷臂與鮮血,成為肉醬一般的身軀,都交織在一起。
往利杞不知沒入了多少宋騎之中,也不知沒去多深多厚,他忽然覺得世界陡然一清凈,一切都變得很慢很慢,那揮舞的兵刃很慢,那奔馳的馬步更慢……
黑,無盡的黑。
身軀,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在地上動來動去,許是被馬蹄踩過,許是被馬腿踢飛……
還有那長槍路過,尋不到敵人,就往地上的敵人順手一扎。
片刻之后,一切塵埃落定。
再也沒有黨項人能從萬騎之陣沖殺而出,一個都沒有了!
馬步在勒,一切好似慢慢塵埃落定,不過一陣而已,劉正彥氣喘吁吁在喊:“暢快,殺得暢快,殺黨項就是暢快!”
蘇武慢慢調轉馬匹,讓自己在此面相東北方向,去看那戰場,那戰場之中,宋騎、黨項騎尸橫遍野,乃至許多地方,雙方的血肉都交織粘連在了一處,許多尸首好似被放在鐵匠的鐵砧上千錘百煉了一般。
其中慘狀,著實難以形容。
蘇武一語來:“傳令,武將軍麾下之人,就地休息,也順便……救治一下傷員……”
傷員,也不知能有幾個僥幸之人還能被救治得活……
蘇武繼續來說:“其他人,下馬步行,牽馬繼續往大橫水方向去!嗯……與二郎說,休息一番之后,戰場要打掃,戰馬都要尋回來!乃至南邊米擒的戰馬,也要去尋!”
也怕武松不愿多休息,要跟著繼續去打,有如此軍令,武松就得去干了,武松豈能不知自家哥哥對于戰馬是何等看重?
說著,蘇武第一個下馬,牽馬就走,有時候也并不一定需要軍令處處傳達,就看蘇武的動作,一排一排的人只管跟著做就是。
腳步不止,還當往北,如今,拼的就是意志,雙方都是一樣疲憊不堪,只管人也吃馬也嚼,但腳步不能停!
蘇武困乏之間,腦袋其實是空的,許多事都好似放電影一般在腦海里轉,他好似想起了一件事,說是一個很久很久的時代里,有一群吃不飽穿不暖的人,也是在寒冷徹骨的冬天,在那高麗人的地方里,在山地之中翻山越嶺急行軍,不眠不休一夜奔去一百四十里,那個地方叫什么?三所里?
好累……
蘇武甚至覺得自己都要累出幻覺來了,但他腳步依舊在走,一直在走,手中有一塊凍得梆硬的面餅,蘇武時不時會想起來,下意識拿起來啃一口,然后又會忘記了手中還有一塊面餅……
繼續走……
甚至有軍漢站著在走,雙眼卻閉,好似已然睡著了,甚至能聽到輕微的鼾聲,但腳步還走動……
蘇武渾渾噩噩之間,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事,糖,對,就是糖,軍中應該配糖,不論是蔗糖,還是甜菜糖,亦或者麥芽糖……
糖,是最直接最快速,能讓人補充體力的東西,這東西,天生就該多配發給軍漢。
哦,又想起來了,手中還有半塊面餅,再啃一口,要問蘇武餓不餓,其實感受不到,不知道是餓還是不餓,但蘇武知道,得吃。
再來一大口,慢慢嚼了咽下去,水還是有的,就在身邊馬腹旁掛著,取下來喝一口……
喝完,蘇武又把半塊面餅塞進身旁踏雪烏騅馬的嘴巴里去,再從馬腹掛著的皮囊里取出一塊面餅來……
馬的牙齒,整齊非常,好似它們天生不需要做牙齒矯正,但是又黃又黑,著實不好看……
馬也要喝水,蘇武伺候著……
反正走著,忙忙碌碌著,做做這做做那,繼續走……
驕陽早已高高在掛,乃至漸漸往西略斜,只是看似烈日,奈何并不十分溫暖……
“相公,黨項人,東北邊黨項人!”
不知哪里在喊,蘇武猛然一驚,抬頭去看,是遠處奔來的游騎。
“多遠?”蘇武猛然好似半夢半醒之中驚來就呼。
“十里,就十里!”
十里,這個距離著實是近,這也是疲乏不堪之下游騎的能力極限了,他們也奔不動走不遠了。
“上馬上馬!”蘇武喊起來,不免也是撕心裂肺,他翻身上馬去,定了定心神,左邊看看,腰刀,箭囊……
右邊看看,得勝鉤上長槍還在,后面看看,短弓也在布袋里。
都在,都在!
“走!”蘇武一聲大喊,馬步已出,踏雪烏騅,著實好馬,左右,還有三四匹備用。
不知誰人也喊:“愿隨相公效死!”
京東軍沖陣必備口號!
稀稀拉拉再起幾聲:“愿隨相公效死!”
好似又有更多人跟著也喊:“愿隨相公效死!”
隨后,終于,滿場呼喊大作:“愿隨相公效死!”
馬步好似鼓點一般,大地就是鼓,戰鼓爭鳴,鼓點密集如雨,在與將士們說,快,再快,再快些!
大地震天在響,戰鼓傳遍四野。
十里外是誰?黨項本陣李良輔。
李良輔不知擔憂焦急了多久,他總覺得此番不同以往,和以往與宋軍打仗大大不同,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同,但就是一種感覺,一種莫名的感覺……
他豈能不疲乏?四千騎遠去,他越是擔憂,就越是要追得快些,他擔憂無數,便也期盼無數,期盼著一切順順利利,不要發生什么不可預見之事。
偶爾也會自我安慰一番,宋軍而已,宋軍而已啊……
但他哪怕追得再快,也依舊約束眼前的大軍不可脫節,一定不能脫節,哪怕游騎令兵派得再多,也要約束這兩萬多人前后都在視野之內。
也有那游騎往回在奔,他們自也看到了往北再來的宋騎,他們奮力在奔。
許也不一定要真奔到,那宋騎轟鳴之聲,早已傳遍四野。
就算傳信的游騎還沒奔到,李良輔已然知曉了,正在大喊:“傳令去各部,止步,快止步,列陣,以車架為營壘列陣!”
疲憊的令兵在奔,宋騎在來,慌亂之間,各部都在奔跑,那輔兵不斷抽打馬匹把車駕往此處去趕。
趕到差不多地方,就要卸下馬匹上的籠頭之物,再拼命把車駕擺好擺齊,一架一架,頭尾相接,盡量不留缺口,若是有那小小缺口,要快,飛快從車架里搬出諸般雜物往那缺口去堵。
這戰法戰術,本是李良輔為女真之騎準備的,黨項頭前與女真試過一陣,五千人被四千騎打得丟盔棄甲,那女真之騎,當真不可力敵,所以,李良輔再來,就有了這般戰法。
沒想到,這般戰法,女真沒用上,倒是用在宋人身上了。
宋人來了,不知幾萬馬在奔馳,也不知那馬背上到底是多少騎士,只管是山呼海嘯……
“快,再快,動作快些!”李良輔心急如焚不斷呼喊,眼前之車架營壘,連半邊都還未圍出來……
遠處,已然不是遠處了,宋騎越來越近了。
怎么會這般?剎那間,李良輔在思索這個問題。
是游騎斥候太累?是自己不該追得這么快?
還是米擒往利不堪一用?說敗就敗?還敗得如此毫無消息?
到底是哪般?兩萬多人的隊伍,走得這么久的路,絲毫不亂。處處都防備了,已然防備到這般地步了,如此謹慎非常。
何以還有破綻?
李良輔已然大喊:“騎兵前出,速去迎敵!”
來不及了,冀望于騎兵先去迎敵,先拖沓一番宋人,不然,這營壘怕是圍不起來了。
那邊騎兵得令,豈能不出?最后兩千騎了,離弦而去!真往那不知幾萬之馬的宋軍迎去。
忽然,這空氣之中,轟鳴之聲好似有變,李良輔連忙從馬背之上站起,一顆頭顱到處去轉,飛快在轉。
轉來轉去,轉得李良輔忽然心中一涼面色一沉。
怎么更北之地,也有騎兵奔馳而來?轟鳴大作,數量定是不少。
這都是怎么回事?
連已然就要接陣的蘇武也忽然抬頭往更北去看,他看不到什么,但他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完顏烏珠來了,完顏烏珠當真來了!
蘇武大喊:“兄弟們,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左右之騎,豈能不是士氣大作?
疲憊還在身軀,卻不在心里,只管兵刃在手,這回真是要大破黨項了,大破!
功勞都在眼前,一顆一顆的人頭,那是一串一串黃澄澄的銅錢。
黨項兩千騎,已然近前就到,瞬間雙方入陣,廝殺大作。
但這兩千騎,哪里擋得住數萬之馬?何以這么多馬都在奔?
因為只要牽著韁繩奔進敵人步陣,沒有騎士的馬,那也是坦克一般的存在,只管跟著韁繩牽引的方向橫沖直撞就是。
只要沒有戰陣緊密,步卒,那就真是一個一個的靶子而已。
黨項騎入了陣,那些廝殺,蘇武絲毫不在意,他視野里只有前頭那連半邊營壘都沒有擺出來的黨項步陣。
什么都不必想,一直往前去就是,一直往前!
長槍在手,一個又一個,不是騎兵,是步卒,是那滿臉都是驚恐的步卒,是那如何也躲避不及的步卒。
李良輔,就在步卒之中,他忽然雙眼微微發黑,好似有一股子涼氣沖到了腦門……
完了,完了,怕是真完了……
李良輔眼前這一幕,亦如昔日三年前老帥劉法眼前那一幕,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一模一樣!
放眼望去,騎兵無力,大陣在崩,四處一片驚慌失措!攏也攏不得,收也收不得……
那時候的劉法,許也是如此時李良輔一樣雙眼在黑,心中在念:完了完了,怕是真完了……
卻是李良輔還往北邊看一眼,他看到了,出現了,他認識,女真騎!
李良輔只覺得自己站都站不穩了,身形就在搖擺,左右親兵,眼疾手快,立馬來扶……
扶得他馬背上坐正,一時間,竟是有些呆愣……
(兄弟們,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