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280章 陛下放心,我還能勝

  沖來了,人類之渺小,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就好比有那黨項勇士,長槍立起,準備轉頭去戰……

  這一刻,勇氣十足,盯著那山呼海嘯而來,只盯得片刻,那黨項勇士,還是忍不住拔腿轉身去跑……

  那宋騎,已然沖入人群,騎士用長槍去捅,馬匹用披了甲的胸膛去撞。

  營壘不圍,軍陣難立,數萬馬群沖撞而來,其場面好似鐮刀割麥,鐮刀過去,滿地哪里還有站立的麥苗?

  蘇武很累,累得連揮舞長槍的力氣都小了許多。

  那李良輔已然打馬轉頭去,亦如三年前之劉法,不是主帥無能,實在是戰敗至此,無力回天。

  滿地都是無頭的蒼蠅到處在鉆,成群結隊的馬與騎士,還只沖殺一遭,遠處正在轉向回來,已然開始分散而去,四處沖殺。

  這是一種淹沒之感,宋軍的馬匹,比黨項的人還多,就好似潮水漫來,淹沒沙灘,不見砂礫,只見水花在濺。

  只待馬群一淹沒去,視野之中哪里還有黨項士卒?

  完顏烏珠來了,一個低矮山梁一過,眼前這一幕,豈不也讓完顏烏珠看得心中一驚?卻也一憂,他早早聽到了這里在戰,沖過來只看得數萬馬群淹沒無數,怎么回事?

  宋軍敗了?

  不僅是完顏烏珠,滿場所有女真,皆是如此念頭,宋軍敗了。

  下意識里去分辨,數萬馬在馳騁的一方,那定是黨項!

  還是劉光世在旁激動呼喊一語:“已然大勝,哈哈……蘇帥已然大勝!”

  完顏烏珠聞言一愣,連忙就與身旁通譯來說:“你問他,打馬的是宋軍?”

  通譯連忙來問,劉光世立馬就答:“正是正是,打馬的正是蘇帥麾下,就是我宋軍,是我宋軍也,完顏將軍,快,速速左右去堵截掩殺!”

  完顏烏珠聞言更驚,又驚又愣,這是多少馬?

  這是那位兄長蘇武的宋軍?

  他何以有這么多馬?

  昔日里,哪怕是用那些大船過海來,從遼東之地往宋運,運得許多次去,攏共也不過運得幾千匹馬,蘇武兄長何以麾下已然有了這么多馬?

  完顏烏珠著實不解,但馬步依舊在奔口中在喊:“分兩隊,左右去截,殺黨項!”

  來了,好像來得有些晚了,但總要干點什么……

  劉光世早已激動得振臂高呼:“殺殺殺!殺黨項,快殺快殺!”

  殺黨項!

  場面亂作一團,完顏烏珠其實有些懈怠,他一邊帶著人往左右去圍去殺,一邊馬步也越來越慢,時不時往那戰場中央去看,似也看得有黨項騎百十號聚在一起突圍而出,完顏烏珠也并未去追……

  倒是完顏烏珠麾下之人,正在去截。

  完顏烏珠此時,興許心中有無數的念頭,是復雜,是糾結……

  就看眼前這一幕,黨項怕是……撐不住太久了……

  女真皇帝陛下大帳里的那些長輩與兄長們商議的話語,完顏烏珠都聽得清清楚楚,眼前之景……

  豈能不教完顏烏珠復雜糾結?

  宋軍在殺黨項,早已是單方面的屠殺了,馬隊一撥一撥,來去馳騁捅刺,猶入無人之境。

  那些騎士,馬術也是精良,捅刺起敵人來,也是眼疾手快,側身去捅,俯身去夠……

  彎弓搭箭者,也是連連放矢,甚至還看得一個軍將之人,連連拉弓,箭無虛發,每每都中。

  這……

  女真麾下,而今契丹人是越來越多,乃至也有昔日遼國漢民,他們都說,宋人不善戰……

  完顏烏珠一直都不太信,但聽多了故事,各種各樣的遼人敗宋的故事,他其實慢慢也信了不少……

  而今再看……

  似乎……

  這世間之事,到底哪般才對?哪般是真?

  也看得宋軍一員猛將,帶著二三百人也沖陣而出,更往那頭前沖殺而出的百十黨項騎去追,上前去咬得緊緊,不斷在后掩殺。

  落馬之黨項,一個接著一個……

  宋騎,善戰!這是完顏烏珠此時此刻心中篤定的結論。

  甚至也想,也有些不愿想,想的是來日若真與蘇武兄長軍陣對壘,那會是什么景象……

  倒也不知蘇武兄長此時人在何處?

  完顏烏珠座下的馬匹好似就要停下來了,他又夾了夾馬腹,快步往前走幾番,遇到一個逃散的黨項,不免也是一槍就去,扎得一個透心的窟窿。

  完顏烏珠的動作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他手下殺的人,已然不知多少,殺人對他來說,太過容易,容易得好似基因里帶來的……

  又殺一人,完顏烏珠時不時抬頭看得一眼,那戰場中央……

  慢慢看得那許多宋騎不再奔馳了,慢慢看那揚起的塵土也散去了,塵埃落了地,便也就是塵埃落定。

  軍漢們開始下馬,席地而坐,甚至有些人,直接就往那尸首旁躺去。

  一彪馬隊從馬群而出,直往完顏烏珠而來。

  完顏烏珠連忙上前去迎……

  兩番一見,翻身下馬,相擁一番,就是笑容,蘇武依舊笑得真誠,完顏烏珠也盡力讓自己也笑得真誠。

  蘇武席地就坐,疲憊得無以復加的蘇武,卻還強撐著精神,與一旁也坐的完顏烏珠說道:“兄弟當真義薄云天!”

  兩人身后的通譯自也就傳。

  完顏烏珠心中復雜,一語說來:“支援兄長,我豈能不來!”

  蘇武看著不遠處的戰場,慢慢說道:“是大金的皇帝陛下允你來的?”

  完顏烏珠點點頭:“是!”

  “我以為你不會來……”蘇武并不把視線收回,依舊看向不遠方,有人還在打掃戰場,有人下馬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有人在敵軍尸體身上翻找水囊,有人拿著面餅正在狼吞虎咽……

  勝了,活下來了……似乎并沒有那滿場振臂的歡呼與興奮欣喜……

  完顏烏珠面容上的表情,有些復雜:“是有很多人說不該來……”

  “但你還是來了……”蘇武點頭,再說:“多謝!”

  “來了也沒派上多大用處!”其實,完顏烏珠也感受到了一些悲傷,蘇武傳遞來的悲傷。

  完顏烏珠也知道,這位兄長,是那最強悍的勇士,更也是那最聰明的人物。

  他知道……我也知道……

  “兄長,我與你說一件有趣的事。”完顏烏珠忽然一語。

  “你說……”蘇武把視線收回,看向烏珠。

  “兄長,我有個漢名了,叫做宗弼,我會寫,我寫給你看!”

  說著,完顏烏珠從腰間拔出一個吃飯的短刃,在地上歪歪扭扭去寫,他當真會寫,顯然是學了又學,記了又記……

  卻還是寫得歪歪扭扭,好似蒙學的孩童,其實不是在寫,而是在畫,這兩代的完顏女真,并不擅長拿筆,再下一代的就不一樣了……

  “兄長,你看,完顏宗弼,宗弼……”完顏宗弼很是高興,往地上畫出來的字去比劃。

  蘇武稍稍伸手,接過那柄吃飯用的短刃,也在地上寫,他先寫“完顏宗弼”四個字,再寫“蘇武”兩個字。

  然后收刀,說道:“完顏宗弼,蘇武……”

  完顏宗弼看得認真,不看“完顏宗弼”,看“蘇武”,還說:“哦,兄長的名字長這樣……”

  蘇武忽然一語:“燕云是不錯,數百萬之民,出產也多……”

  “嗯?”完顏烏珠愣了愣。

  蘇武輕輕一笑:“你什么時候回去?”

  “既然兄長已經大勝,我休息一夜就回去了,大同那邊戰事正急!”完顏烏珠答著,其實他聽到了,他知道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回沒什么可以送的你了,你也不缺什么東西了……”蘇武依舊是輕輕的笑容。

  完顏烏珠一語聽來,稍稍沉默片刻,忽然也問一語:“兄長,咱們來日,當真會在戰陣相遇嗎?”

  蘇武也被問得愣了愣,他卻不答。

  完顏烏珠自己來答:“若真有那一日,我希望我碰不到你,你也碰不到我,你們大宋人很多很多,軍將士卒也很多很多,我與別人戰……”

  “由不得你的……”蘇武答了一語,又說:“就好似這大宋,不會聽我的,那大金,也不會聽你的……”

  瞬間,兩人沉默起來。

  蘇武把雙手交叉放在后腦勺處,身形往后一躺,又要入黃昏……

  蘇武說:“我睡一會兒……”

  “好!”完顏宗弼點點頭,卻也如蘇武那般躺下去,說道:“一路來,也是疲乏不堪,也隨兄長睡一會兒……”

  兩人竟是當真就這么在睡,那千軍萬馬大多也在歇息,還有一些遠遠在追,甚至都追出了視線之外。

  血氣腥膻,彌漫在周遭,軍漢們不知多少席地而躺,渾然不覺那教人惡心的腥臭之氣。

  鼾聲在起,月色也來……

  蘇武陡然又醒,左右看看,有些發蒙,一旁躺著的還是完顏烏珠。

  四處在忙,人聲多少有些吵雜,有烤肉的香味……

  蘇武輕輕推了一下完顏烏珠,完顏烏珠也幽幽轉醒,左右看了看:“天黑了……”

  蘇武點頭:“這軍中睡不久,吃點東西吧……”

  都是尋常話語,不談那什么家國天下事了。

  因為談了也無用,因為這兩人說的都不算。

  一旁有烤肉送來,兩人自是大口就吃,馬糞烤羊肉,多少有些……

  但蘇武也吃得下,馬糞是燒的,羊肉是烤的,甚至還帶有一種青草的氣息……

  “什么時候啊,女真使節出使,你到汴京來看看……”蘇武笑著說。

  “汴京什么樣子?”完顏烏珠問。

  “你見過很多地方,見過遼陽,見過大定,也見過燕京,你再去想,你能想到的最好,那就是汴京的模樣……”蘇武如此來答。

  完顏烏珠當真在想,一時不免也想出了某種向往。

  顯然,蘇武并不歧視女真人,蘇武的格局,來自很遙遠的地方,蘇武如今,野心也大,志向也大。

  若是可以,他要一個真正的中華民族,也包括女真,世界很大很大,世界上的人也很多很多……

  還有許多地方可以去!

  有些地方藏著無盡的煤炭,有些地方藏著無盡的石油,有些地方滿山是銅,有些地方遍地是鐵……

  當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

  眼前,要決出來的,那是誰代表這個華夏,誰代表這個中華民族,這代表這片最古老的土地。

  這是蘇武的矯情,但蘇武忍不住這么去想。

  那就來決,生死來決,從這里卷出去,就能卷遍這個圓形的星球。

  他也希望,若是來日女真當真敗了,也還會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文化繁盛的向往。

  那時候,不再談生死,而是來談天下歸一,往外進取。

  一群漢子遠遠走來,頭前一個,正是劉正彥,他到近前,單膝在地,手中一個頭顱往前一甩,拱手來稟:“稟告蘇帥,末將斬得嵬名良輔之人頭,特來復命!”

  蘇武看著眼前還在地上滾動的頭顱,只點了點頭:“去吃一些食物,休息休息……”

  劉正彥一語來:“蘇帥,這廝尸首我也帶回來了,這就拿鍋去煮!”

  蘇武微微一怔,卻是含笑點頭:“去吧……”

  顯然,劉正彥是真要去煮了,這顆頭,明日自也還要挑著去傳,傳到所有人面前,讓所有軍漢都哈哈大笑一番……

  劉正彥,好似不困不累,他當真自己操作,架起大鍋,添來燃料,還哈哈大笑……

  許他一邊哈哈大笑,一邊也在內心里默默禱祝,希望父親能聽得到他心中說的話語……

  也說這軍中食人之事,自古軍中就有,從未斷絕,甚至許多時候是常態……

  從春秋戰國,到漢,乃至漢末,乃至漢末劉備軍中,也有此事,史書明載……

  到得兩晉五胡十六國,那更是從皇帝與貴族,再到軍中與民間,甚至成了許多人的風俗習俗……

  說隋唐,不說別的,就說張巡,不詳談……

  也說這宋,兩宋交際,北方的義軍,身上帶的臘肉干,也是人,吃都吃不完,一直吃到臨安去……

  到了明,就看那元末或者明初寫的,吃這東西,那是許多好漢名聲的標榜,甚至能吃出各種花樣來……

  再到清,黑水營之烏雅兆惠,也不必詳談,還有那太平天國,此肉在許多極端情況下,那是光明正大的軍糧,更是街邊能買賣的商品,還特意取了一些諸般好聽一點的名稱……

  那劉正彥在煮,不知多少軍漢爭相來分食,分食敵軍主帥,那真是無上之榮光,更是心中最最暢快之發泄,一代一代的深仇大恨,唯有如此,才能解氣。

  唯有劉正彥在說:“直娘賊,吃不爽利,若是嵬名察哥那廝就好了,吃吃吃,兄弟們吃!”

  劉正彥也遠遠轉頭來看蘇武,倒也不是要與蘇武分一杯羹,因為蘇武是讀書的相公,劉正彥看蘇武,是那眼神里的熱切,他在期待,期待蘇武能帶著他打進興慶府去,期待下一鍋……

  那一鍋才是正餐!

  那些軍漢,好似癲狂一般,拿著那白肉,吃得是手舞足蹈,高興,哪哪都高興,報仇雪恨的高興,軍功在手的高興,蘇帥賞賜的高興……

  完顏烏珠也在看,他越看越知道,蘇武兄長麾下這一彪人馬,善戰得會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完顏烏珠也看了看身邊蘇武,越看心思越是復雜。

  “吃飽了,喝足了,當真去睡了,還要補一覺才是……”蘇武笑著起步去,又道:“明早,我來送你!”

  “好!”完顏烏珠點點頭。

  蘇武很期待,不是期待要與完顏烏珠對戰,而是期待有一日,勝負已然分了,完顏烏珠能代表大金了,那一日,天下一國,女真真的能是同胞兄弟。

  耶律大石會去西亞中亞,蘇武也會去,蘇武還有船,越來越多的船……

  那一日,希望完顏宗弼會在。

  天亮了,莫名一夜好眠!

  完顏宗弼要往東去,就是朝陽在起的方向……

  蘇武當真來送,沒有太多話語,兩人相擁一番,蘇武開口:“保重!”

  “兄長你也保重!”完顏宗弼也是此語。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完顏宗弼翻身上馬去,馬鞭一揚,頭也不回。

  蘇武還站在原地,看著東邊的朝陽,與朝陽下的完顏宗弼,稍稍他手去揮了揮。

  完顏宗弼還是回頭了,看到了這一幕,并未多看,看完這一眼,兄弟之情,好似也就到此斷絕。

  黨項人車架多,馬也多,慢慢裝,這回不急了,戰利品,都要帶走。

  再往南,去迎夏州蕭合達。

  有一點是蘇武萬萬沒想到的,這回蘇武是真拖沓了,蕭合達,跑了!不來了!

  乃至夏州也不回了,徑直轉向,往興慶府就去。

  兩日之后,蘇武聽得游騎來報,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這般臨陣脫逃,蕭合達回到興慶府,會不會獲罪?

  戰敗之罪倒也不在他,他跑了當是無罪的,但他棄了夏州城池,這……

  許也不會真獲罪,而今夏州,哪里還有守下去的必要?這不是重點,西夏皇后才是重點,西夏皇后,乃是大遼之成安公主,有她在,蕭合達自不會真有罪責。

  回王亭鎮,再去夏州城,空城還是要的,字面意義上的空城,就是一座沒人的城池,因為這黨項邊境城池,本就沒有多少居民,其中還多是士卒家屬,軍隊棄城了,自也會通知自己的家屬,這些家屬豈能不知道逃?乃至還有一些居民,也就知道走了。

  一座不大的城池,只剩下十幾戶人家,越窮的,越沒有走的能力。

  夏州就在無定河主干上,無定河往上游去,也就是往西去,便是宥州。

  此時此刻,種師中與姚平仲領大軍已然打破了小小洪州,就在圍困嘉寧軍司之治所中心宥州城。

  蘇武當歸了。

  蘇武在歸,興慶府內,正在震動。

  文武在朝,國主在怒:“不可能,萬萬不可能,良輔萬萬不可能如此敗得全軍覆沒!”

  文武之人,皆是低頭……誰又能信呢?但那零星一些逃回來的騎兵士卒無不在證明此事。

  連那蕭合達來的信使,也在說此事,若非他走得快,夏州軍當也全軍覆沒,說得那是臨陣決斷之快,岌岌可危之幸……

  眾人也知,蕭合達也不是怯懦之輩。

  李察哥滿臉是憤怒,他也來問:“為何啊?”

  為何?

  殿下就有那敗走騎兵之軍將,自是慢慢來說……

  許多細節不知,但大致說來不難,就是宋人詐退,軍將激憤之下,狂追而去,致使眾軍脫節,宋軍忽然掉頭來打,先打米擒,再打往利,如此快速突襲本陣,還有女真也來,前后夾擊,一戰大敗……

  只待慢慢聽完,李察哥閉著眼,身形往后去仰,一口氣深深在吸,吸完這口氣,李察哥面色上的憤怒去了不少,就問一語:“使金的使節即刻出發!不可有任何拖沓!”

  使金之事,要快了,要最快,馬上去,最好馬上就到。

  自是有人飛奔出大殿去,去安排此事。

  國主李乾順,也是深深嘆口氣來:“勝敗乃兵家常事,有這一敗,倒也是驚醒諸位,再戰,一定要勝!”

  眾人各自點頭來遵命,便也是都知道,還當要打,眼前還有靜塞軍司與嘉寧軍司兩路大敵。

  李察哥便也來說:“小敗無妨,我騎兵還有兩萬不止,步卒還有四五萬,還可征召青壯,二三十萬之軍,幾日就有,靈州城池與曠野,就是宋人埋葬之地!”

  兩人話語來去,怒氣先放一邊,振作人心、振奮士氣才是緊要。

  國主來言:“諸多城池,乃至河南與陰山諸部,當要開始抽掉青壯丁口,速速去辦!散朝!”

  諸多官員慢慢退去,便也是要急著去辦差干活,抽調青壯,這件事自從陛下十六歲親政之后,再也沒有做過了,此番,又要做,倒也不知諸般城池與部落里會是什么反應……

  不論什么反應,都要這么做了,國破家亡之時,豈能不這么干?

  卻是那些軍械甲胄,怕是配發不了多少,黨項之國,還是太過貧瘠,上兩代人打了太多仗,那上一個梁皇后如戰爭狂人一般不斷窮兵黷武,不知透支了多少國力,那時節,家家戶戶連生產生活的鐵器都缺,一應送上戰場去……

  而今才稍稍有了喘息,才算把日子過正常了,又要如此,又上哪里去弄那二三十萬人的軍械來?

  鐵器是何等貴重?宋人是何等吝嗇,這些年連走私都走不得多少來……

  西夏不是不能煉鐵,只是生產力擺在這里,又能怎么辦?

  但不論多難,生死存亡之際,哪里管得那么多去……

  整個國家,都要運轉起來了,拼命的時候到了。

  大會開完,兄弟倆,自也還要開小會。

  李乾順此時,才露出那般喪氣的表情:“唉……良輔啊良輔,你自是一死百了,何以如此害得家國陷入這般艱難境地!”

  李察哥安慰之語就到:“陛下放心,臣一定擊退宋人!”

  “我知道!”李乾順認真點頭,卻又來說:“也要想后事,要先行派人秘密往賀蘭山里去準備一下了。”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妙策,一旦當真不敵,可先跑到賀蘭山里去躲躲,昔日李元昊被遼人所敗,就是如此,只待與契丹談妥了,自再回來。

  李乾順此語,自也是兩兄弟關著門來說的話,不是什么氣餒之語,謀劃上,總是要前后都謀。

  若實在不行,宋人自要的也是臉面,宋遼向來都是如此,許只要跪地降服,接受封官,黨項人還有不少,宋人也不可能往草原去行政,不免也能換個宋廷羈縻之策,自也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還問,宋人豈能沒有大敵?女真豈能不是宋之大敵?這種事,聰明人都看得出來。

  李察哥點頭來:“此事臣自去辦,但臣不會去賀蘭山里,勝則勝,敗則死!”

  “賢弟……”李乾順一語來,豈能不是感動?

  “陛下放心,我還能勝!”李察哥篤定一語。

  “好!”李乾順鄭重其事點著頭,家中有難,豈能不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夏之所以在歷史的這個節點上,還能支撐,就靠這兩兄弟一文一武,齊心非常。

  就聽門外有那宦官高聲:“稟奏陛下,夏州總管蕭合達求見。”

  “讓他進來就是!”李乾順答了話。

  片刻之后,蕭合達走進了書房,滿臉氣鼓鼓模樣,行禮:“拜見陛下萬安!”

  “嗯,何事?”國主李乾順來問。

  蕭合達當真有些莽:“臣來,只問陛下與晉王,何以派遣使節與女真議和求封?”

  李乾順看著蕭合達,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廝好不知禮,正值新敗,宋與女真乃是盟友,而今更是女真當真出兵幫宋人擊我大夏,此時與女真議和,才能瓦解這腹背受敵之局,這個道理,你不懂得?”

  蕭合達一語就來:“陛下,此非良策!”

  “嗯?”李乾順著實心中憋悶,若非如今契丹還有草原上幾個招討司,這蕭合達合該當場就殺,豈能容得?

  奈何還殺不得,契丹還在北在東,號召力依舊還有,蕭合達其實就是契丹人在西夏的代表,甚至就是使節,豈能輕易殺之?

  以往西夏是夾在兩面,而今,卻是三方受夾,何其難也?

  就聽李察哥問:“你說個良策!”

  蕭合達就等這話,豈能不說:“陛下,晉王殿下,依臣之見,宋軍如今是舉國之力,昔日防備契丹之軍,而今也到西北來,就說那蘇武,著實悍勇善戰,他麾下之兵,更也如此。與其與女真和談,不如就與宋和談,這么多年,宋人不外乎也就是要個臉面,只管虛與委蛇,拜了宋天子,受了封,又能如何?只要與宋和談交好,宋之大敵豈能不是女真?我大夏再與大遼一道,擊潰女真,只待大遼再興,豈不還是昔日之局?此般如何不好?”

  兄弟兩人在聽,聽得是眉頭緊蹙,也不知說蕭合達是傻呢,還是聰明。

  好似也傻,好似也聰明得緊!

  蕭合達還在說:“女真,蠻夷之輩也,向來反復無常,今日與你臣服,明日又起兵反叛,今日與你交好,明日豈不又背叛而去?大遼,禮儀之邦也,與大夏多少年來交好,何曾背棄過約定?我大遼之公主,更也是大夏之皇后,此般,何以不與大遼一心,反而去交好女真?豈不是背信棄義之舉?何以取信天下?”

  此蕭合達,既不傻,也聰明,且,他忠義非常,忠義于契丹大遼。

  不僅是他,還有李乾順那成安皇后,也是此輩!

  歷史上,遼國徹底敗亡的時候,成安皇后在看到黨項當真不再去援助遼國,竟能絕食而亡。

  身為成安公主之護衛的蕭合達,他做什么了?

  他能在黨項境內起兵造反,圖謀恢復契丹大遼!

  當然,成安公主絕食真死了,便是死了,李乾順也并不再去幫助契丹,已然一心與女真交好,圖謀宋土。

  蕭合達起兵造反,自也是個失敗被殺。

  契丹,雖然敗亡,但其中忠義之輩,當真數不勝數。

  此時蕭合達,就在李乾順與李察哥面前據理力爭,何也?忠義也!契丹最后的忠義!

  李察哥看著激動不已的蕭合達,微微皺眉,與李乾順對視一眼,一語說來:“蕭總管,此皆權宜之策也,我大夏之皇后,豈能不是大遼之公主?你不也還在我大夏領兵?此豈能是背信棄義?與女真交好,那也是虛與委蛇之策,緩兵之計,以防腹背受敵,更是應對眼前宋軍之策也,你是聰明人,何以不懂這些?只待敗了宋軍,我等自也才有余力助人,若是不敗宋軍,家國淪喪,還說什么其他?”

  李察哥這自是緩兵之計,但緩的是蕭合達。

  一切,只看局勢變化,若是契丹人還真支棱得起來,蕭合達自是重要的,成安公主更也重要。

  若是來日契丹人支棱不起來了,一敗再敗,敗亡而去,什么公主啊,使節啊,哪里還重要?

  也是李乾順與李察哥之難,夾縫里,處處要顧。

  蕭合達聞言一愣,左右一看,立馬躬身大拜:“是臣唐突,臣愚鈍,臣愚鈍不堪,臣有罪!”

  李乾順不耐煩擺擺手:“無妨無妨,你休要在此聒噪,自去就是!”

  蕭合達如蒙大赦,連忙一拜,快走快走。

  他在歷史上,便也是這么一遭一遭被忽悠敷衍,最后,忍無可忍,揭竿而起,全了他契丹最后忠義之名!

  世事如此,世態炎涼。

  那邊蘇武,正也到得宥州城外,大勝的消息自也早到,百官眾將在等。

  也是朝廷來得文書無數,都要等著蘇武來處理!

  (兄弟們,其實,我很喜歡蕭合達,多給了一些筆墨,他還要出場……)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