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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宗翰,此時顯然有些束手束腳,他騎在馬上,觀瞧前方將士爬那東平府城墻,眉頭卻是緊皺。
難道此番來這京東一趟,當真就要空手而歸?
陽谷縣的兵,當真不出來救援,眼前抬頭去看,好似這府城之守軍,應戰更為嫻熟悍勇……
完顏宗翰當真就問一語:“何以燕云河北之兵,那般羸弱糜爛,何以這京東之兵,又顯得正常許多?怎么一個國家里,竟有這么大的區別?”
“殿下,國家大了,自然如此,這大宋啊,那所謂河北,承平太久,太久沒打仗了,而這京東,起了一個蘇武,南征北戰不少,善戰一些倒也正常,孟子有一句話,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就是這個道理……”
答話者何人?
完顏希尹,女真里極少數真正的文化人,最早就見過世面,讀過書,乃至女真文字也是他一手創造而出,國家那些冊典之類的重要文書,都出他手,他是此時金國最重要的文臣,沒有之一。
當然,也是此時正兒八經的女真里,沒幾個文臣。
但他,也是武將,甚為能戰。
著實乃允文允武之輩,只可惜他非阿骨打近支血脈,此時,他正是完顏宗翰身邊副手。
完顏宗翰似也在思索:“你是說,虎狼養久了,也會成為羊?”
完顏希尹點頭來:“是這個道理……”
“我女真乃山林虎狼,來日……是否也會如此?”完顏宗翰著實豪杰之輩。
“怕也如此吧……亦如契丹,昔日豈不也是虎狼?”完顏希尹見識廣博。
“那怎么能避免如此?”完顏宗翰還問。
完顏希尹卻是不答,沉默之間,稍稍嘆息……
“莫不沒有避免的辦法?”完顏宗翰又問。
完顏希尹卻是來說:“此乃人性,哪怕是虎狼,山林里狩獵何其之難?若是真有一日三餐不必動手,誰人不愿?長久如此,尖牙利爪自就不好用了!”
“嗯……”完顏宗翰眉頭緊皺,這個道理不復雜,這件事顯然無法避免,就好比此番若歸,盆滿缽滿而回,無數的錢糧,無數的奴隸,虎狼再也不必山林狩獵了,可以一日三餐不必動手了……
大金之國,來日何以立足?
完顏宗翰豈能不思解決之道?他看向眼前不斷奮勇爬墻的舊遼之軍,一語說來:“那就變成養虎狼的人……”
“此法可以……”完顏希尹自聽得明白,卻又來說:“一旦來日,虎狼噬主,如何是好?虎狼的主人成了羊,又如何抵御得住那噬主的虎狼?”
“那你來說……”完顏宗翰知道,完顏希尹既然說到這里了,那自然就心中有定計。
“殿下,養虎狼,自是一定要做的,來日若是真得燕云,乃至得了河北,這般手段豈能不用?卻還有更要去做的手段,就是文化與認同,不可分化彼此,要讓養在手中的虎狼知道,他與主人,是一類人,是一樣的人!如此,他自不會反噬自己……小族凌大國,必然要如此,亦如昔日五胡十六國!一定要避免胡漢之別……一旦胡漢有別,必受反噬!”
完顏希尹,正在奠定國策!
也是此時此刻,女真大金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其實,歷史上的金國,在這個問題上,后來慢慢做得還不錯……
何以完顏宗翰忽然要提到這個問題?
也與眼前場景有關,就是他舍不得麾下兵將,他家底太薄,宋人有成千上萬能死,他卻連幾百攻城之人死傷都覺得肉疼……
這種看似強大,其實又謹小慎微的感覺,著實不好,與一個強大之國的地位著實不匹配。
城池之上在戰,完顏宗翰無奈一語去:“罷了,不打了……”
終究還是舍不得血本,完顏希尹一語來:“來日,定不會如此!”
完顏希尹顯然也懂得完顏宗翰此時所想所思。
也如歷史上,完顏宗翰會在太原圍城八個月打不下來,更如歷史上,兩番伐宋,真正血戰不多,到得汴京城,也并不真去猛打。
還如歷史上,金國真正得了河北山西等地之后,才開始大規模與宋死磕,血戰連連,死傷之中,多也不是女真了……
也是北宋拉胯至極,讓女真人在這么謹小慎微的兵事策略里,真成事了。
后來但凡真能死戰時候,岳飛一起,女真立馬也就現出了某種原形,再也不見數萬之騎所向披靡,當然,這里面自也有“虎狼成了羊”的原因……
東平府的女真人在撤軍,攏共就在城下損失了四五百人,便也不打了……
也是完顏宗翰對戰場與戰爭過于了解,一交手就知道敵人什么水平,打下去要耗費多大的力氣……
理智,便是良帥之基礎,善戰之輩,不一定每戰都勝,就是這個道理。
程萬里急匆匆趕上城頭去,喜出望外,左右來說:“我京東,真乃強軍也!犒賞全軍,犒賞全軍!”
程萬里也在做對的事,勝利,似乎并不難……
城樓之內走出來的程娘子,自也是個個側目去看,城墻之上歡呼喝彩自不用說,程娘子還來巡視一番城墻……
女真在撤,游騎不斷帶回來消息,女真卻不是往大名府撤,而是往南去,往濮陽去……
消息也終于來了,大名府破了,女真準備渡河去汴京!
這個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直接劈在了在陽谷縣的宗澤腦門之上。
只待女真當真遠走,宗澤第一時間快馬加鞭趕到府城而來。
見程萬里,宗澤第一句話就是:“相公,快,當快快出兵往南去,救援汴京!”
程萬里聽得一愣,他自滿面愁容,他豈能不急汴京之危?卻是答來:“宗相公,你也知道,子卿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便是大軍萬萬不可離開,要緊守城池啊!”
宗澤聞言大急:“相公,此時不同往日啊,蘇相公走的時候,哪里能料到會是如今危局?眼前東京有危,天子有危,豈能不起勤王之師?”
程萬里滿臉愁容再說:“勿憂勿憂,天下勤王之師何其多也,百萬披甲,少不得咱京東這幾個,再說……樞密院無令,豈敢亂走兵馬”
“相公,時不我待,想來圣旨與樞密院之令,要不得兩三日就到,我等提前出發往南,還未出境,圣旨只怕就來,勤王之事,事關重大,若是咱們早早出發,天子豈不深知相公為國心切,此也是功勞……”
宗澤自是心系天下,自也心系天下中心,心系君王安危,急不可待,也是正常。
程萬里滿心憂愁之中,已然站起,左右踱步不止,這事……
自也對,勤王而去,建功立業!
也不對,眼下兵馬也不算多,三萬五萬的,去少了,意義不大,去多了,可如何睡得著覺?女真才剛走,女真快馬,若是轉頭又來了,如何是好?
身家性命……
“相公,如此家國危難之際,豈可袖手旁觀啊!”宗澤可急得不行了,雙手在身前交擊作響,腳步也在跺地。
程萬里自也團團在轉:“不是我袖手旁觀,而是……你看你……”
程萬里說不得自己身家性命之憂,轉悠來去,一語來:“這不也無樞密院令,也無圣旨來,朝廷自有調度啊……咱京東,如今也是戰地,朝廷不曾調度,豈可亂動?萬一京東有失,罪責何在?”
“朝廷定會著我等前去勤王啊!”宗澤深信如此,自也不假。
頭前朝廷還有些亂,趙佶跑了,趙桓登基,還沒來得及,此時此刻,樞密院令與圣旨,還真就在路上,何也?
李綱豈能不知京東有強軍?當然,就算沒有李綱,但凡趙桓沒有第一時間跑出汴京,自當往周遭之地,但凡有兵之處,都要調撥勤王。
“不急不急,等來了再說,來了軍令再說……”程萬里只管拖一拖,便是他一時,著實不知如何好。
宗澤無奈,往外看看,只望京中之命速速快來,也看程萬里,早早就知道了,這位上官,不是那等胸懷大志大才之輩。
如之奈何?可惜蘇武不在,但凡蘇武在此,大軍早早就動了,還待此時?
且不說蘇武忠義無雙,只問如此大功,蘇武豈能不要?
宗澤轉身去,又回陽谷去,便是去等,要第一時間等到圣旨來。
卻是宗澤一走,程萬里待客的小書房里,走進來程娘子。
程萬里正是焦頭爛額,程娘子先奉了新茶,落座一旁,倒也不急著開口。
只待程萬里來問:“乖女剛才可是聽到了?”
程娘子點點頭……
“那你說說……”程萬里倒也真問。
程娘子此時才說:“父親,待變……”
“什么待變?”程萬里不解。
“局勢不明,一來,女真是否真渡河了?如此大軍,渡河豈能是簡單之事?二來,東京城內是什么情況?三來,咱們家……”
程娘子一時未說完。
“三來什么?”程萬里問。
“三來,咱們家,是京東重要,還是東京重要?”程娘子如此一語。
“門戶私計,婦人之見!”程萬里立馬就斥,這種話,那是讀書人說得出口的?
“父親,許有時候,要一些婦人之見。”程娘子一語來,倒也不氣。
“你兄長可還在京中呢!”程萬里豈能不憂?若是東京出點事,那不成器的兒子啊……
“兄長雖然不曾中第,但向來機靈,待人接物,處處得體,他如今更是樞相身邊親信,再有什么危險,也到不得他身上……”
程娘子此時,還真理智非常。
程萬里卻是一時未說話語。
程娘子豈能真是一點婦人之見?若真是一點婦人之見,枉費她讀了那么多書。
便聽程娘子再來開口:“父親,其實,此事不在是否要出兵去,而是在……這京東,攏共就這么點家底,這點家底,放在夫君手中,那是可大放光彩,卻是此時勤王,那女真數萬之騎來去縱橫,就問此時京東,誰領兵去,誰能領兵去?莫不父親去?還是那宗相公去?這么一點家底,一旦敗了,就算夫君來日回來了,天大本事也使不出了,敗軍還有罪責,夫君又無兵馬可用,這京東還無可守,咱們家豈不萬劫不復。
于私,自是門戶私計,于公,此番這天下亡不了,哪怕出得什么事去,天下也還在,天子必也還在,夫君來日若歸,手上有兵,自還可大放異彩,還可收復山河,還可建功立業,若是無兵,夫君能做什么?”
洋洋灑灑一大篇去,說到這里,程娘子最后一語:“所以,我夫君的兵,夫君不回,誰也不能動!父親可明白這個道理?”
程萬里陡然目光清朗了不少,看向乖女,一語說來:“乖女,好乖女,為父理了許久,一時理不清這些頭緒,卻是乖女之語,豁然開朗,你說得對,子卿不歸,旁人動他的兵馬,如何使得?萬萬使不得……倒是那老宗澤,當真不好打發……”
卻是乖女一笑:“父親安心,想來夫君走的時候,與諸多部將早已交代得清清楚楚,他若不歸,兵馬萬萬不可能出得境去,那些部將,豈能不聽夫君之語?便是誰來了,他們也不會去的……便是父親去,怕也不太好使。”
“那倒是好打發了,他宗澤再來,只管讓他拿著圣旨與樞密院的令去軍中調撥就是……如此,他若調撥不動,也與我無話可言!”
程萬里心頭一松……
卻說宗澤,自也正在陽谷等候勤王圣旨。
等得兩日,圣旨豈能不來?
宗澤大喜,出縣衙去迎,傳旨的也不是什么太監宦官了,而是快馬軍漢,也沒有那些宦官的做派,只管把樞密院令與圣旨交付宗澤之手。
宗澤展開就看,先看圣旨,看得幾番,開口就問:“這圣旨不對啊!”
軍漢也問:“何處不對?”
“這這這……”宗澤低頭不斷觀瞧:“這簽押不對!”
軍漢上前去看,還問:“哪處簽押不對?”
“這……”宗澤陡然腦袋一懵,他何等聰明,他馬上明白過來了,就問:“官家怎么了?”
他也怕問,他本來是要問天子是不是駕崩了……
何也?顯然是宗澤在簽押之處發現了名號不對,竟是有了新天子。
一路奔馳而來的軍漢才恍然明白過來,立馬說:“相公說太上皇啊?太上皇往鎮江去祈福了,太子登基,太子剛剛登基!”
宗澤一時就懵,心中好似被什么東西割了一下,切割撕扯一般的疼痛,便是又問:“宰相呢?樞相呢?”
“都去了……”軍漢點頭就答。
“那京中……京中誰在主持大局?誰主持戰事,就是對敵之事!”宗澤再問。
“哦,來了一個什么御史,姓李,他在調度城防!”
“誰?”宗澤立馬就問。
“好像叫做李綱,他在到處奔忙,小人就是受這位侍郎相公,兵部侍郎,受他之命,前來傳信……”
宗澤只感覺兩眼一黑,這都是什么事?
祈福?祈什么福?有多大的福氣要這個時候祈?
“京中什么情況?”宗澤再問。
“亂,大亂……聽說南城之外,還有軍漢殺人……殺得不少。”軍漢照實就說。
完了,完了完了……
宗澤拿著圣旨,一時竟是站都站不穩……
這個國家怎么了?宗澤心中唯一的念頭!
是,他知道,知道天子有一些……純良純善,他也知道朝中政事多糜爛,但也不止于此啊!
何以至此?
何以天子棄城而逃?歷朝歷代,哪里有多少這般事來?莫不是那唐玄宗?
不行不行,宗澤轉身就去,馬就在衙門口,上馬就走。
救國家于危難,扶大廈之將傾!
不論如何,也當赴死一遭!
快馬輪換,以最快的速度直去東平府,哪怕老骨頭都顛散架了,也要速速勤王,先入府衙。
程相公看得圣旨與軍令,自也不多言:“你我速去兵馬總管衙門,召集諸將議事!”
兵馬總管衙門里,不得多久,眾將齊聚。
呼延灼自不用說,欒廷玉列席其中,祝龍、曹正、孫新、李忠、周通……
還有東平府本地崛起的軍將,李云龍就在其中,更還有一位名叫范云,新婚燕爾,且有傷勢,升了官職,已然不在親衛營……
也還有剛才隨宗澤一起從陽谷趕來的楊志。
眾將皆在,宗澤把東京局勢一說,把圣旨軍令一念,只看左右去:“諸位,當速速整軍,明早開拔……”
只看眾人,皆是左右去看……
宗澤也是不解,就問:“怎么?有何之難?”
范云一言來:“宗相公,倒也無甚難,就是想看看有沒有我家相公的書信!”
范云留在家中,顯然不是那么簡單,他還有任務,蘇武之耳提面命,自不用言,便是防備今日。
乃至范云,還有蘇武一封手書藏在懷中,自也不會拿出來,除非真有人要去,攔都攔不住,蘇武的手書,才會當真出現。
宗澤只管一語來:“此時此刻,還要什么蘇相公手書?天子圣旨在此,樞密院令在此!”
范云往左右去看,一語來:“那……我等怕是去不成……”
呼延灼聞言也愣,只看范云去,按理說,范云資歷輩分都小,一般不會多言,此時此刻,卻當真第一個來言……
那道理……不言自明。
范云以往,可是與蘇相公形影不離之人,貼身所在。
宗澤不解,就問:“為何去不得?”
“相公,誰帶我去?”范云也問。
宗澤倒是一愣,左看看程萬里,又掃視來去,也看呼延灼。
呼延灼連忙擺手:“如此大軍行事,末將實不敢亂來……女真數萬之騎來去馳騁,末將領兵,怕是敗多勝少……”
宗澤又去看楊志……
楊志連連擺手:“末將祖輩倒是帥才,那末將何曾領過大軍,身家性命所系,不敢托大……”
再看其他人,其他人更是不必說了……
宗澤又低頭,想的是自己,卻也心虛不已……
卻有一語來:“我等只管往京畿去,朝廷自有軍令調度……”
范云一語去:“宗相公,天子都跑了,樞相也走了,京城之內,靠何人調度我等?更何況,女真數萬之騎,又豈能坐視我等一路走進汴京城去?只怕半路就來截殺,相公不在,武將軍等人也不在,在座何人領兵與戰?大名府可還有女真,若是大軍出去,女真再犯如何是好?”
便也有楊志來說:“是啊,相公走的時候,與我等也有諸多交代,他若未歸,我等是萬萬不能帶兵出境,如此大事,相公不在,我等若是出去大敗虧輸,待得相公回來,如何交代事小,相公還何以力挽狂瀾?”
范云立馬點頭:“正是此理,若想勝戰,還待相公回來,并騎兵一起回來,如此,方可大戰!”
宗澤在聽在看,眾人說得沒有道理嗎?顯然,也很有道理。
眼前之局,眾將皆是不愿動,當如何是好?
宗澤立馬去看程萬里,程萬里一臉無奈來說:“諸位所想,皆有道理,京東之軍,兵雖有,但無帥才可用,此番若是勤王去,定遭女真數萬之騎截擊,只怕當真敗多勝少,天下勤王之兵眾多,荊湖也好,江南也罷,還有數萬京畿之軍,其實,真能解困之軍,唯有西北諸軍與子卿,子卿不歸,此困難解,子卿歸來,方可力敵!東京軍民百多萬,自要撐一撐才是,撐到子卿回來,一切自就迎刃而解了……急也急不來,許十幾日,許二十幾日,子卿必歸!盲目動兵,不是大功,而是大禍,必然是大禍!”
有道理嗎?
宗澤心急非常,恨不得飛到汴京去大敗女真,力保江山社稷,此時聽來左右之言,卻也知道,那只是一廂情愿,甚至可能給蘇武留下一個大坑……
便是滿場之人都在指望蘇武,宗澤何嘗不也要指望蘇武?
一時間,宗澤沉默起來……
程萬里不等宗澤沉默之后再說,直接起身:“罷了,就此散了,先等等,不著急,在座皆是家國棟梁,不知多少次拋頭顱灑熱血,此番亦然,只待時機,只待子卿歸來!”
說著,眾人也都散去,范云倒是大氣一松,他懷中那封手書之信沒拿出來,就是他這差事辦得好。
頭前相公不帶他出征的時候,他還負氣,只管是相公交代了這件事之后,他又覺得欣喜非常,相公如此信任,豈能辜負?
辦得好!相公回來肯定高興。
自也是相公那封信,若是真在無奈之時拿出來之后,只怕宗相公從此可就要與自家相公成陌路人了……
倒是避免了此局。
京東之事,倒也不復雜……蘇武后手自也奇效。
京畿之勢,正在巨變。
宦官梁方平,領著京畿人馬數千,正到黃河要津之處,乃浚州境內,此處有一段河道,河水雖急,但河道狹窄,所以其上建有一座便橋,名為天成橋,雖然橋也狹窄,但這里真就是可以不必船只而渡黃河。
其他地方,女真渡河,還要收攏大量的船只,也還要去找大量會操舟之人,繁瑣非常。
卻是此處,那真是可以直接過河。
所以梁方平之職責,就是守住這座橋,其實不難,河水兇急,橋面狹窄,按理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只管諸般弓弩一架,來多少也過不來,即便沒有弩弓,長槍林立一擋,來幾個就得死幾個。
梁方平自然先到,因為這種河道上的小細節處,女真人知道的晚了,等到女真人尋到游騎尋到此處,宋軍已然駐扎在便橋對面。
這橋怕就是過不去了。
為何不拆了呢?
一來好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沒必要拆。二來,來日勤王之軍從北來,便說蘇武來了,要入京畿,也可走此處,此處過軍隊最是方便。
來日京畿往北運錢糧軍械之類去支援蘇武作戰,有此道也是方便非常。
梁方平領兵在此,扎營來守,視野望向對岸,也開闊得緊,一眼望去,哪里有什么女真?
便是女真游騎,也只是隱匿身形偷偷遠遠看過一眼就回頭去了,這邊梁方平,不曾發覺。
自也是女真還遠,大名府那一線,在東邊,當是聚集在濮陽那邊等著渡河,這浚州之處,女真還沒來也正常……
那就扎營等著就是,女真若來也好守,不來再好不過。
夜里還來點小酒助興,梁方平忽然也算是混出頭了,開始監軍領兵了,若非童貫老邁,若非譚稹無能,也不知哪一日能輪上他。
到了軍中,梁方平也聰明得緊,知道要拉攏軍將,不論是童貫還是譚稹,終歸是有軍將之輩愿為效死,所以才步步高升。
梁方平以往沒怎么接觸過軍將,今日正好,第一次領兵,豈能不拉攏一二?也要聽眾人說一些依附之語,如此人情來往,往后梁方平自也就有了倚仗。
如何少得了一頓酒宴?
只待入夜,忽然,戰事就起,女真趁著夜色,正在搶橋梁與渡口。
梁方平酒意微醺,只帶出帳來看,其實看不到什么,就看到四處喊殺,到處奔逃,他其實連正經的女真人都還沒看到眼前,只看到軍漢蜂擁往后在跑……
那還能怎么辦呢?
趕緊跑吧……
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敗的,剛才還在大帳里一個個吹噓的軍將,此時更是一個都找不到了……
他還沒來得及施展胸中兵法韜略,說什么就潰敗了……他甚至都還沒看到女真如何兇狠廝殺,便是頭也不回趕緊就奔……
只待他連夜奔逃,打馬一直跑去,回到汴京城,剛剛入城,城池立馬各門皆閉,四處示警的鼓聲大作。
何也?
女真前鋒已至!
李綱上得城頭去看,從北邊來的,煙塵大起,騎兵數千……
來了來了……
李綱心中慌亂是有,更有內心里自我的話語:不急不急,護城河寬敞,城墻也高,軍漢不算少,百姓也有動員一些前來幫襯,穩住……
攻城,這些騎兵是攻不了城池的……
還有一事更為緊要,趕緊往皇城去,把天子穩住!
只要城門不開,女真人一時也無辦法,若是城門自己打開了,那可萬劫不復,新天子此時此刻,萬萬不能再走。
趕到皇城之中,垂拱大殿里,又是一團鬧哄哄,天子更是滿臉焦急,屁股也坐不住,七嘴八舌之間,其實所有人都在等李綱從城頭觀敵而來。
只待李綱一入,天子趙桓就問:“愛卿,如何啊”
李綱連忙答道:“無妨,陛下,無妨,數千騎兵而已,既無軍械,也無步卒,進不了城池!城墻之上,臣早已把城防安排妥當,諸般軍械人手,一應俱全!”
說完此語,李綱又與眾人來說:“諸位勿要驚慌,漢有白登之圍,唐有城下之盟,一如今日,一如今日啊……”
說的是兩件事,漢高祖劉邦,曾經被匈奴圍困在白登山,那是岌岌可危,生死一線,最后想盡辦法花錢了事,后來自也是勵精圖治,漢武帝大報此仇!
唐太宗李世民,被突厥大軍打到長安城下,無奈,一人去與突厥會盟,說是會盟,其實也是給錢,讓突厥滿載而歸之后,李世民勵精圖治,再報大仇!
李綱說這兩件事,便也是安穩人心,不論怎么樣,眾人都不能再逃了。
天子心下稍松,又問:“愛卿何意?”
李綱連忙來說:“陛下,諸位,女真豈真有破城之意?臣看未必,女真蠻夷,一如昔日匈奴突厥,不外乎要錢糧罷了,諸位萬萬莫要想那棄城之事,臣可保城池無憂,今日受些屈辱,來日定然可報!”
李綱無奈之語,他怕,生怕在場之人一起哄,由不得他多言,剛剛登基的天子轉頭就跑了……
倒是李綱一言之后,在場眾人,還真有不少人點頭認可。
白時中便是來說:“李侍郎此語,倒是有理,就好比昔日突厥已然打到長安城下,何以不沖殺進去?何以還能與唐會盟?一來舍不得兵馬折損,二來天下正統不可能為突厥所承,三來,三來他們起戰事,不過就是為了一點錢糧而已……四來,他們也知道,大唐千萬之民,不在一城一池,打破長安,不過就是仇恨更深,滅不得大唐去……”
李邦彥立馬接話:“一如今日,一如今日啊!”
再看滿場眾人,好似當真安定不少……
李綱一口大氣喘出,便知,局勢好似穩住了,天子此時不會出走了……
果然,天子慢慢坐了下去,也在深深一口大氣出去。
李綱來說:“臣自備戰,也好教女真知曉,此東京大城,非他輕易可破,他強攻城池,自當死傷慘重!只要拖沓一二,勤王之師一到,便可痛擊女真!”
“好好好,甚好甚好……”天子連連點頭,剛才知曉梁方平大敗,真是連生氣的時間都沒有,此時一想,便是開口:“來人,去把那梁方平捉拿下獄!”
自有人去……
李綱連忙開口:“諸位,當各司其職,不必再聚此處,只待我等上下一心,此關一定會安然度過!”
趕緊把人散了,李綱當真是有點孤木難支,好不容易穩住局勢,怕就怕這些人還聚在這里,又是一番七嘴八舌,說著說著,等下又出了幺蛾子……
說完,李綱去看天子,天子倒也點頭:“散了吧散了吧,各司其職,萬萬不可懈怠,有事速來稟報!”
眾人這才散去……
李綱未走,天子也未走,兩人好似都還有事。
只待眾人一散,天子三步并作兩步下了高臺,走到李綱當面:“愛卿,你說,你說實話,女真是否真如你剛才所言?”
李綱拼命篤定:“自古如此,陛下放心!”
“那……”天子轉悠一兩圈去,回頭又來說:“那你說,女真若是當真攻城一番,就是……他試探著……就好比他想著與我等展示武力,不管怎么說,女真若是真打上一打,你可當真守得住?”
李綱認真點頭:“固若金湯!”
“好……”天子又腳步在轉,顯然,他還在走與不走之間徘徊,怎么也安心不了……
李綱也是皺眉不止,他得想個辦法,想個說辭,得徹底把天子穩定在此,也還怕天子什么時候一時想差了去,半夜從被窩爬起來就跑……
爹做得,兒子何以做不得?
就看天子此時模樣,怕是真會做。
李綱想來想去,忽然一語來:“陛下,臣有幾語,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講就是,這個時候,愛卿何以還能三緘其口?”
“那臣就冒死說幾語,眼前女真所謀,定是錢糧,只要讓女真退兵而走,陛下穩固朝廷,穩住局勢……如此,真天子也!”
李綱一語說完,先看一眼天子,見天子當真認真在聽,再道:“若是陛下此時當真出城去,來日女真再被擊退,太上皇一歸,陛下……怕是……也說太上皇向來喜歡鄆王殿下,若是陛下不能穩坐東京,出城而走,太上皇歸來自當復位,許……必然還要問罪陛下失城之責,且不說皇帝之位不保,許還成了階下囚!”
李綱這回,是豁出去了。
就看天子,愕然當場,他何以想得這么多?李綱幫他想了,處處在理。
天子腳步站定了,他也知道,此番天下亡不了,這大宋亡不了……
只要大宋還在,就有天子……
站定當場的趙桓,眉頭之上,皺松來去……
忽然,天子定睛一瞧,瞧在李綱雙眼目光之上,說得一語來:“愛卿還可再說一些……”
再說……
再說什么?
李綱再說:“陛下,太上皇已然逃出城去,若是陛下能力挽狂瀾,安坐東京,再有退敵之功,自是安坐皇位,再也無人可以撼動,即便太上皇再歸,也不可能復位了!”
天子趙桓,忽然眉宇之間當真起了幾分神采,看了看李綱,擺擺手去:“愛卿去忙吧……定把城池守好!”
李綱躬身一禮,心下的大石頭,終于是落了地,穩住了,終于是穩住了……
自也容不得李綱慶幸片刻,便是心急再奔,天子穩住了,那還得趕緊上城頭去,趕緊去……
女真在來,越來越多,有從偏東北方向而來,也有從偏西北方向而來,顯然是有人乘船,有人過橋……
慢慢在聚……
大同,正在擊鼓,將臺之上,蘇武端坐,王稟當真身先士卒往前去。
關勝也到,郝思文也到,兩人左右,三面城池去打。
吳用帶著快騎一千五百人往南在奔,先去太原,再去河東諸多州府,兵將,錢糧,民夫輔兵,吳用此去,事關重大。
吳用也知,此番,是他在蘇相公麾下第一次單獨負責一件大事,做得好,來日自當大事來用,節節高升,做得不好,只怕就沒有來日了……
只管還在路上,吳用已然就開始絞盡腦汁如何來治那些相公們與軍將們,也左邊去看一眼,隨行是武松,心中也安,有此輩在側,殺人不過頭點地!
也可見蘇武對這件事的重視!
戰場在打,城內不過數百女真,還有各族之人與奴隸萬余……
只管往前填人命!
蘇武眉眼都不眨,珍惜了那么久的人命,就是為了用在今時今日,慈不掌兵,蘇武第一次當真做到了。
戰前蘇相公也有軍令,一個生女真,尸首皆在,查驗清楚之后,賞錢二百貫!
二百貫,買一個真正女真的人頭,蘇武第一次開出這般價碼來,生死一搏,最后一筆投資了。
若是這筆投資萬一還不見效,蘇武甚至開得出五百貫的價碼!
吳用一出,河東之錢,盡皆在手,不得幾日,再入燕云,燕云土地之大半,蘇武都要,燕云高門,盡皆吃里扒外,與金媾和,里通外國,一戶不留,不是殺人,而是財產!
要的就是錢!
當面王稟,當真賣力,甚至隔得老遠,在眾多嘈雜之中,蘇武都能隱隱聽到王稟的呼喊。
王稟此時如此賣力奮力,一來自是因為他本就是悍勇善戰之輩,二來,不免也是心中有愧,愧對蘇武之恩。
當然,這是蘇武個人猜測,畢竟那一日深入去談,王稟就是沒有表態,蘇武心中也嘆:這王稟,還是怕啊,還是不敢……許要把主意打到王荀上去了,父親不做,兒子來做!
且看到時候,清君側,王荀跟著入了京,王稟又如何?
(兄弟們,一萬字,是昨夜的,最近生物鐘出問題了,我真的疲憊不堪,一滴都沒有了……晚上再來,許也在后半夜或者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