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邑縣。
塵土飛揚的道路上,遠遠有兩道身影正在走來,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豐神俊朗的少年郎,身材修長,年紀約莫十五六歲,尚未及冠,一身氣血充盈,顯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倒是比女孩子還要俊幾分。
那跟在身后的是一個彪形大漢,氣勢逼人,一身健碩的肌肉,連衣服都遮不住,頭戴著碩大的黑色斗笠,看不清面容,只是身上的煞氣讓人不敢直視。
昨夜下了一場雨,今日太陽暴曬,地面很快又干燥了起來。
這時一輛奢華的馬車經過,車夫看到兩人本想直接揚鞭而過,但視線一瞥那少年郎,以及身后好似護衛般的彪形大漢,瞬間膽氣縮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勒住韁繩,調轉馬頭避開前面的水坑,免得馬車經過時,污水濺到了那兩人的身上。
這要是奔馳而過,那兩人少不得被淋個一身泥水。
不過突然調轉卻讓馬車陷入了泥坑中,馬車內傳來一陣嬌呼,一個打扮俊俏的丫鬟探出頭來,斥道:“老宋頭,怎么趕車的?”
“夫人小姐都磕到頭了。”
那車夫此時也急得滿頭大汗,車輪深陷一時起不來,總不能讓車內的貴人下來推,他剛想下車想辦法,路邊的俊朗少年瞥了一眼,隨意伸出一手,握住車轅輕輕一抬,便將那馬車抬起來了。
“多謝公子。”
那斥罵的俊俏丫鬟看到少年郎,瞬間眸光一亮,連聲音都酥了幾分,車廂內有一妙齡少女在窺探,她那貼身丫鬟自己還不清楚,這語調變化定是看到美男子了。
少年笑了笑,陽光照在臉上,牙齒白得發光,他也沒有回應,自顧自往縣城走。
“那少年郎好大的力氣。”
馬車內的女子竊竊私語,有人小心翼翼掀開車簾,偷偷瞥了一眼,很快便放下了。
“確實俊俏。”
一道婦人的聲音響起,很快再無聲息。
此時下邑縣已經再望,路邊有些商販,還有不少搭著棚子的茶攤,專門為過往的行人提供茶水。
“梨。”
“正宗的碭山梨,甜嘞。”
少年停下腳步,摸出一粒碎銀,遞給商販,自顧自挑起了梨子,那老農伸手接過,翻找一下,表情尷尬道:“公子,小老兒找不開。”
那少年也不在意,捏住碎銀直接掰下一角,扔了過去道:“不用找了。”
說話間,他將碭山梨洗了洗,扔給了身后的彪悍大漢。
那大漢伸手接過,一口咬下,直接吃了個精光,連核都不吐,悶聲道:“確實甜。”
少年自顧自咬了一口,汁水甘甜,潤喉解渴,開口道:“本地特產。”
“此處產梨,不可不嘗。”
兩人經過路口處,在一旁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他們經過時,那土地廟內的神像居然顫抖了一下,然后往里面縮了縮。
路邊的茶攤有些江湖人士,這段時間下邑縣來了不少江湖豪俠,就連茶攤附近打探民間傳聞的人都變多了。
“那少年似乎身份不凡。”
“他身后的護衛,呼吸綿長,一身橫練筋骨,必是外家高手。”
茶攤內有人在打量二人。
少年毫不在意,四處掃了一眼,便朝著下邑縣城內走去,都是尋常江湖人士,標記連三星都沒到的,一縷視作為雜魚。
“看來蛟池的傳聞,引來了不少江湖中人。”少年回身道。
那彪形大漢輕笑一聲,悶聲道:“不過是送死罷了。”
“他們還不夠那頭蛟塞牙縫。”
真正敢上的人沒幾個,大部分都是過來渾水摸魚罷了。
屠蛟的心,沒有,但是渾水摸魚的心,不但有,而且還很大。
城隍廟。
此處的香火倒是不錯,那廟祝遠遠看到二人,不由揉了揉眼睛,接著全身顫抖了一下,趕緊低下頭,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少年倒是在打量著此處的城隍土地。
他的視線穿透一切,看到泥塑的神像上附著一道虛影,端坐在上面跟泥塑也差不多,那城隍虛影一只眼睛微睜,一只眼睛微閉,似乎看到了路山君,又好像是假裝沒有看到一樣。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就當沒看到?
少年不知道為何有點想笑,他如今倒是對此方世界的神靈多了一些了解。
——下邑城隍(陰神)(功德修身咒)(五星白板)!
實力還不錯。
看起來此方世界的類神力,實力都是在水準之上,跟那些去混江河湖泊的大洋神裔差不多。
“不過全部都是陰神。”
“那就是死后成神的了?”
鄧肯還未遇到那種正兒八經的真神,山神土地城隍倒是看到一些,不過也不怎么管凡間的事情。
大妖管不了。
小妖懶得管。
只能驅逐一下靠近人世的游魂邪祟了。
妖也算人世的一部分。
就在少年二人離去后不久,城隍廟內,一個游神的虛影從泥塑中走出,朝著上面的城隍行禮道:“大人。”
“那妖可是山君?”
城隍另一只眼緩緩張開,看著那些給自己燒香上貢的凡人,手指掐咒傾聽他們的祈禱,近日香火不錯,他的法力也略有增長,他神色淡淡道:“這附近哪還有其他的虎妖。”
“定是碭山的那只山君了。”
下面的游神是武官打扮,欲言又止,最終咬咬牙道:“那大人,我們管不管?”
怎么管?
誰來管?
是他這個因為善行受封的城隍來管?還是你這個追殺江洋大盜力戰而亡的六扇門捕快來管?
那城隍似笑非笑,淡淡道:“那山君尚未害人,看起來像是入世游歷。”
“陸捕頭若是要管,自去便可。”
那游神打扮的武官聞言臉色漲紅,直接轉身回到了泥塑內。
這城隍廟下另有一方天地,不大不小,凡人不可見,也就是一座衙門的大小,下邑縣的城隍土地都住在其中,算是依附于神廟的一座陰宅。
此時,少年二人來到一處茶樓,去了樓上的雅座。
下面大廳有說書人,正好講到許遜斬蛟的故事,路山君聽得津津有味,可樓下的茶客卻早就聽過數遍,在幾個潑皮無賴般的閑漢唆使下,下面的茶客紛紛鼓動,要讓說書人講些女鬼狐貍精的故事。
那說書人騎虎難下,說完一段后,喝了口水,話鋒一轉,講起了最近江湖上的一段離奇傳聞。
卻是一位江湖游俠誤入狐貍精窩,被姐妹三人輪番侍寢,最后一番顛鸞倒鳳盤腸大戰,于云雨中露出狐貍尾巴的故事。
“推扉遽入,則紅燭高燒,華屋煥彩,麗人盈盈笑睇……細視之,肌理膩潔,濯濯如出水紅蕖……”
那說書人很有幾分功底。
下面的茶客聽得如癡如醉,不知道何時在茶樓的拐角處多了數位衣著清涼的艷麗女子,身上一股子的風塵氣息,等到那說書人講完一段,立刻便有店小二上前,沒過多久便有數位衣著打扮像是商人的客人起身,擁著這些紅塵女子進入了茶樓后面的小巷院子。
這條街是吃喝玩樂一條龍,自古以來食色不分家,三教九流皆混跡于此。
少年起身道:“山君。”
“晌午了,我們找家酒樓坐一坐?”
那彪悍大漢微微點頭,不過在經過煙花巷子時,卻是停下腳步,鼻尖嗅了嗅道:“某好像聞到了一絲狐貍精的騷味。”
狐貍精?
少年查看左右,好似并未覺察,視線透過一切,也未發現狐貍精。
此時路山君道:“應該是有狐貍精曾混跡于此。”
“騷味尚未散去。”
“她許是怕我,已經先逃了。”
福來樓。
二樓的雅間已經備好了一桌酒菜,在讓店小二退下后,路山君摘下了黑色斗笠,這化形猛虎看著這些人間煙火氣的食物,不由食指大動,拿起筷子嘗了幾口,接著便用手撕咬,一只燒雞幾口便入肚,清蒸河魚,連骨頭一并咬得嘎吱脆響。
生食吃多了,如今化形后,才嘗到了幾分人間美味。
少年不緊不慢地品著,時不時給對面的猛虎倒酒,路山君一陣胡吃海喝,最后抱著酒壇豪飲,打了一個酒嗝道:“痛快!”
“就是酒菜少了點。”
少年笑了笑道:“無妨,一會兒再上一桌。”
兩人連上三大桌酒菜,走得時候店小二都在張望,少年摸出一粒金塊,留下一句不用找了便提著酒壇瀟灑離去。
路山君飲酒三壇,身上酒氣熏天,再加上身形魁梧,沿途路人紛紛避讓。
二人將這小縣城逛了一圈。
少年指著對面的客棧問道:“山君,今日可要住店?”
路山君搖頭道:“不用。”
“某不喜生人。”
“今夜就在野外露宿,正好幫你丈量一下筋骨,打通經外奇脈。”
少年點頭道:“好。”
那釋迦擲象功并非是入門武學,氣走經外,映照五輪,講得是人體的三脈五輪,沒有人指點,自己硬練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
路山君雖然不精通佛學,但他是橫練高手,只是看一眼便了然于胸。
兩人來到荒郊野外,路山君讓少年褪去上衣,打量著他一身的筋骨,忍不住贊嘆道:“氣血充盈,果然是好苗子。”
“我尚有一門武學,取自五行拳,以虎形為主。”
“你要不要學?”
少年點頭。
路山君便擺開架勢,瞬間身形如猛虎惡撲,氣勢逼人,雖然是江湖上爛大街的武學,可是在他手中已經不亞于上乘功夫。
“天地萬法,殊途同歸。”
“佛道打坐參禪修出的法力可以用來施咒,武夫橫練筋骨凝練出來的真氣一樣也可以施咒。”
“我看你命格非凡,將來未必能安穩做個江湖人。”
“我這套虎煞拳。”
“上可御敵護身,下可斬鬼神妖物!”
說到這,路山君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沉聲道:“不過想要斬鬼神妖物,得看你身上的煞氣重不重。”
“若是無法凝練一口煞氣,僅是一門上乘的凡人武學。”
山君猛虎,自帶煞氣。
這套拳法普通人來學,無非就是霸道剛猛一點,打在鬼怪身上根本無用。
釋迦擲象功雖然是外門橫練,但卻并無什么招式,更像是易筋鍛骨功那樣,專門用來強化身體素質的,武林中的功法千奇百怪,有些還是上古秘術改造成的邪門功法,說是功法,其實是一種咒術,只不過用真氣來驅使罷了。
煞氣?
少年聞言若有所思。
這時,路山君道:“我早年得一咒令,可以引世間煞氣入體。”
“不過得先尋材料。”
“你氣血旺盛,倒也不用擔心煞氣侵蝕,將來找一處凡人戰場,應該就能激活此咒。”
說完。
他的利爪劃破指尖,以猛虎剛陽血氣滴落,很快畫好了一道符咒,遞給少年道:“記下它。”
“將來遇到古戰場,可以此咒,凝練煞氣。”
符咒落入掌心,直接無風自燃。
這一幕看得路山君不由愣了一下,不過少年已經記下咒印,他原地閉目片刻,當年的尸山血海浮現于腦海,再次睜開雙目時,已經是透著一絲妖異的血色微光。
少年擺開架勢,如猛虎張目,他的記憶力驚人,幾乎過目不忘,身上浮現肉眼不可見的血煞之氣,環繞周身。
——“虎煞拳(金色):路山君自創武學,取自虎拳,以養煞入體,可斬鬼神。特殊效果,驚駭,攝神,斬靈,咒煞。”
此子恐怖如斯。
路山君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神色震驚,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他身上的兇煞之氣,仿佛是戰場上下來的殺神。
這門武學出處奇特。
路山君早年殺了幾個盜墓賊,從他們的手中奪了一塊虎符,虎符乃軍中之印,白虎主殺伐。路山君得虎符后,觀摩發現上面銘刻的咒印頗為奇特,煞氣極重,正好他學了一堆粗淺武學,已經再難寸進,于是便有了自創武學的想法。
他本就是野路子出身,說干就干,以虎拳為形,以煞氣為神,自創了這一套虎煞拳,專門用來殺那些打擾自己清凈的游魂邪祟。
不愧是魔教血童出身,這一身的煞氣也忒兇了!
這煞氣太正宗了。
路山君見才心喜,沒想到這少年悟性驚人,跟他自創的這套虎煞拳極為契合,他在前面演練一遍,少年在后面跟著學,不過幾刻鐘的時間便已經十分熟練,而且少年似乎實戰經驗極強,他演練的虎煞拳比路山君更多了幾分軍中殺伐之氣。
“為何感覺某自創的虎煞拳,他演練起來更為正宗?”
真是見了鬼了。
倒反天罡了這是!
路山君用了數年的時間自創虎煞拳,早就已經融會貫通出神入化,少年演練起來尚有一絲生疏,可是不知道為何,他身上的氣勢,比路山君還要正。
不看招式的話,少年才像是正宗嫡傳,路山君反而像是野路子出身。
一套上乘的拳法,少年只用了半夜就學完了。
若不是他內功淺薄,說不定都能夠‘煞氣成罡’,直接突破數個大境界,將周身的煞氣凝練成一絲罡氣。
罡氣一成,拳風掌風就跟劍氣差不多了。
“這小子哪來這么兇的煞氣?”
“魔教這么狠嗎?”
路山君觀少年身上的煞氣,雖然并不濃烈,可是味道正啊,嗅著上頭,殺意涌現。
這煞氣也有三六九等,尋常巫師想要以煞氣施咒,找一亂葬崗即可,陰煞之氣,最為常見,那些不入流的邪門咒法,用得都是此物。
但路山君不感興趣,猛虎化形,至剛至陽,別說是下三流的咒法,就算是正經的道門咒令也對他大多無用。
早年間,他偶遇一邋遢道人降妖,那道人施展定身咒,連阻攔路山君一瞬都辦不到。
要不是路山君手下留情,那道人連遁地的機會都沒有。
最后路山君一招翻云掌震碎地面,將那道人從地下逼了出來,不過最后也沒殺他,畢竟是玄門正宗,殺了麻煩事多得很。
這最上等的煞氣,唯有軍中,兵主殺伐,虎符的出現,就是彼此映照之物。
血煞。
不詳之力。
不過尋常巫覡遇到軍中血煞,連咒法都未必能用得出來,更別說是讓他們調用軍中煞氣了,普通的術法直接一沖就消散了。
路山君不喜咒法,娘們唧唧的,念咒掐決半天,還不如他一掌拍成肉泥。
“這小子怕不是要以殺伐入道!”
“某怕是都沒他兇!”
路山君看少年學得這么快,也不拙藏,趁著興致高昂,他拿起帶來的一壇酒,邊豪飲,邊道:“某還有一套穿心龍爪手。”
“以虎形相融,狠辣異常,招招斃命穿心掏肺。”
“你要不要學?”
少年也是興致勃勃,當即道:“學。”
這練武還挺有意思的。
僅僅是半夜的時間,他的拳掌居然有所提升,內力也略有增長,隨著掌握虎煞拳,那些跟拳法掌法有關的戰斗技藝,都有一點微弱的提升,像是觸類旁通了一般。
看起來在此方世界,他不殺得人頭滾滾,也能成為頂尖高手。
路山君飲盡烈酒,一掌拍碎酒壇,擺開架勢,黑虎掏心,少年緊隨其后,同樣的架勢,味道比他還要正,甚至是肉眼不可見的靈光中,隱隱約約浮現了猛虎之形,卻不是吊睛斑斕猛虎,而是一頭兇煞白虎之相。
數里之外。
遠處山坡土地廟前有數人正在觀望,為首的城隍半響不語,轉頭看了一眼旁邊冷汗直流的武官游神,似笑非笑道:“陸捕頭。”
“你若想降妖伏魔,自去便可。”
“明年今日。”
“吾定為你準備一桌上好的酒菜。”
終歸是同僚一場。
這下邑縣在他的治理下安定得很,一沒有游魂,二沒有邪祟,三也沒有巫祭淫祀,那山君入世,沒事招惹他做什么,那陸捕頭一心想要升職,成為日夜游神,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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