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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陰間

  陳宣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幅景象太恐怖。

  即便是不久前,心中做下抉擇,要直面青鹿山的練炁士之時,他也沒有如此緊張。畢竟,他這雙眼睛所能看見,是比仙人更加恐怖的事物。

  譬如,天幕穹頂之上,那輪被無數古老存在用青銅鎖鏈拖拽的大日龍瞳。

  雖然,此刻面對的情景比不上“仙人縛日圖”,但也足夠駭人,一堆堆慘白的火光,紙錢飛揚,甚至還有一座座孤寂的墓碑、墳冢,陰森古老的破敗古廟,開始浮現……

  一雙純金色的滲人眼眸,在黑霧中徘徊游蕩。

  “這雙眼睛……這里難道是陰間么?”

  陳宣手掌下意識夾緊那柄雙面開刃的寒刃,狀若無事的扭開頭,如無必要,他此刻不愿冒險。

  他已經得到一門練炁呼吸法,這是更穩妥的道路……

  而且,他還要去找王蟬。

  如今眼前這幅境界,實在太不可思議,那雙金色眼眸更是駭人心魄,絕不能被盯上,會有大恐怖發生!

  “呼!”

  忽然,那道純金眼眸的存在,朝陳宣這邊逼近了,黑霧涌動,勾勒出一道猶如猛虎般的怪物輪廓。

  “刷!”

  陳宣心下一驚,身體剎那緊繃,雙眼緊緊盯住那黑霧中的金眸怪物輪廓。

  但就在此刻,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呼!”

  陳宣感到眼眸莫名發燙,幾乎要燃燒起來,難以忍受的灼燒劇痛充斥整個腦海。

  心齋!

  恍惚之間。

  陳宣感覺自己的左眼突然飛離身體,朝那黑暗中的金眸怪物飄過去。

  “發生了什么?”

  陳宣整個人都快被這變故弄得神志不清,自己一只眼睛要被那怪物“吃”了?還是說,這也是自己那莫名奇妙的能力?

  心齋究竟是何用處?!

  陳宣感覺視野一陣天旋地轉,視角極速轉化,似乎降臨到那純金色眼眸的怪物身上。

  “這兩個練炁士,終于被殺死了……”

  驀然,陳宣聽見“自己”在心里興奮自語,然后迅速邁動輕靈優雅的四肢,金色眼眸的怪物身體輪廓猛地沖破黑霧!

  一具高山般的巍峨身影,橫陳眼前。

  這是……

  武館弟子的黑色衣裳,挺拔的身姿,一身血氣,靜止不動,棱角分明的蒼白臉龐,以及那指縫間閃爍寒光般的鋒刃……

  “倒霉的小東西,你擋娘娘的路了!”

  ‘陳宣’盯著龐大的巨人身影,揚起頭瞧了兩眼,旋即伸出一只梅花形狀的爪子,柔軟舌尖舔動兩下,極有禮儀的從巨人腳下繞路走了。

  一只黑貓?

  娘娘?

  陳宣愣神,發現自己附身的并非什么恐怖怪物,而是一只人膝蓋高,頸項戴著玉牌的古代玄貓?

  那柔順的毛發也并非純黑顏色,黑中隱隱帶紅,稱之為“玄”!

  她昂首挺胸,邁著高傲優雅的步伐,走向另外兩個已經死去的巨人身旁。

  黃胖漢子,中年人……

  “小陰間點卯,要你們這些練炁士三更死,活不過五更……”

  她猶如陰司勾命的使者,微微俯首,在兩具尸體上輕嗅幾下,吸走一些東西……陳宣猜測,那似乎是靈魂,也或許是其他更加神秘的東西。

  “嗝!”

  她打了個飽嗝,然后轉身朝黑霧深處走去,她的呼吸很奇怪,維持著一種奇特的韻律,那似乎一種很了不得的呼吸法。

  陳宣從一開始附身,就察覺到這種特殊的呼吸律動。

  用心銘記了下來。

  “啪!”

  她輕輕一躍,靈巧的跳上窗欞,然后回望了一眼,盯著屋中那道站立著的巨人身影:

  “呵,敢練黃粱夢吐出來的呼吸法……到時候過來勾你的命……”

  她嗤笑一聲,跳窗走了,一輪漆黑的弧月掛在天幕上,遠方的曠野中,黑霧中有更多的金色眼眸,正在徘徊……

  廂房內。

  一片狼藉,血腥氣飄溢,地上打翻的鍋碗,尚未冷卻的酒菜湯液還在冒著熱氣。

  “剛才那副景象,我看見了傳說中的小陰間降世……這就是心齋的能力么?”

  陳宣視野回到自己身上,他回想著這一趟經歷,心緒起伏,難以平靜。

  心齋。

  使自己不僅能窺探小陰間這類詭譎景象的降臨,還能附身在其中的事物之上,從中得到好處。

  這種能力,委實有些神異。

  “就叫玄貓呼吸法吧……”

  陳宣快速回憶從玄貓身上學來的古怪呼吸法,加深印象,牢牢記住。

  片刻后,他完全將這門練炁呼吸法銘記于心。

  “她離開太快,若是停留時間再長些,或許我能發現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陳宣心中微微遺憾,走到窗邊,看向已經染上一層雪白的空蕩街道,遠方的曠野中,那只黑中隱隱泛紅的玄貓早已不知去向。

  玄貓娘娘……

  仿佛,剛才此地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

  “此間事了,我該做抉擇了……”

  陳宣喃喃自語,隨后也從窗戶跳下,迅速離開酒樓。

  先是返回柳鎮的家中,整理一些遠行的衣物、銀錢,包裹起來,房契沒動,留下了。

  他背上行囊,嘴里咀嚼著苦澀的治傷草藥。

  不久后,再次回到已經沸騰起來的裴氏酒樓。

  老武者裴慶,面對酒樓中發生的慘事,正哭喪著臉,徒然間發現他,驚得張了張嘴。

  “你……”

  犯下如此潑天大事,你不趕緊逃命,還返回現場作甚?

  年輕人,真是囂張跋扈,無法無天了!

  “啪!”

  陳宣面帶微笑,扔了塊拇指大小的銀錢過去,當做賠償,抱拳道:

  “裴師傅,我去南荒桃花源村了……江湖就此不再見。”

  一轉身,就此離去。

  裴師傅看著那人影轉頭離去,手里抓著那銀錢,愣了半晌:

  “你這年輕人,和我說這些做甚……俺像是出賣人行蹤的那種人么……唉,多謝……”

  終究,青鹿山,他也得罪不起。

  裴慶清楚年輕人那話隱含的意義,冤有頭債有主,與此間人無關,有人尋仇,盡管叫他南下找我……

  這年輕人行事風格,光明正大,豪氣沖天,令他也不禁心生佩服,哪里像是會欺師滅祖的小人?

  裴慶轉身,嘆息一聲:“楊老頭,信那種怪誕的鬼話,真是老而昏聵了……”

  楊氏武館。

  院墻內,女人們哭天喊地的聲音此起彼伏,有聽不下去的師兄弟去言說解釋,被楊小師妹狠狠罵了一頓。

  大概可以聯想出院中此刻的情景。

  陳宣在外面聽了半晌,雪落一肩,終究也沒進去。

  “……就這樣吧。”

  陳宣轉身就走,踩著滿地白雪,朝無邊的曠野中走去。

  這柳鎮,不會再回來。

  南下!

  王蟬師弟……我要朝你殺過來了。

你這黃粱夢  知道么!

  天氣寒冷,雪花飄零。

  陳宣開始跑動起來,體內氣血翻涌,甚至有一團熱氣從體表蒸騰起來。

  他沖入雪原之中,肆意奔行,有種盡情發泄氣力的意愿,宛如一道閃過的流星,一路遠去。

  后方的柳鎮邊緣。

  一個身材高挑而纖細的女子靜立,她穿一件雪白長裙,胸前鼓囊囊,腰懸長劍,她頭戴幕籬,隱約可見姣好的面部輪廓,精致的下巴弧線,帶著一種神秘的清冷。

  一匹黑色高頭大馬,神駿無比,站在她身側,口吐人言:

  “咦,氣血噴薄如烈陽初升,俗世中人能把武道練至這種程度,很難得了。”

  “雖來慢一步,黃粱夢被劫走,但這年輕人也不錯。”

  黑馬通體如烏金鑄就,流淌一種貴重金屬的光澤,它注視陳宣背影,繼續道:“桃花源人選就他吧,我看成,能通過你師門的考核。”

  白衣女子輕撫腰間長劍,寒風吹過,衣袂飄動貼身,襯出一幅細枝結碩果的絕美風光,她搖頭道:

  “除了黃粱夢,還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遠方,陳宣似有所感,目光仿佛朝后方看了一眼,身影隱入林地中,迅速消失不見。

  “果然武道至誠啊。”

  黑馬忍不住咂舌,評價道:“我知你為何看不上他……你嫌他動了十幾刀,最終卻只是廢了那昏庸老頭的經脈和武學,事沒做絕。”

  “你們這一脈練庚金白炁的劍官,太冷漠。但我欣賞他做事風格。根骨雖不是最頂級,卻也真不算差了,當真不選他?”

  這一人一馬,竟對柳鎮發生之事,了如指掌!

  “選他要接黃粱夢的因果。我雖不怕多事,但確實有適合的人了。”

  “每個抉擇,都會帶來后果,他永遠不會知曉,自己因此錯過了什么……”

  白衣女子依舊搖頭拒絕黑馬的提議,牽起馬韁繩,轉身離去,嗓音空靈而縹緲:

  “這個時代的天命人太多了,絕世天才真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黃粱夢并非唯一……都將是他往后窮盡一生也追趕不上,只能抬頭仰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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