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震天,震撼大地的密集腳步與攻城器的轉動聲,預示著總攻的開始。
后方攻城營區的軍士大聲向士兵喊叫:“——放!!”
一排巨型拋石機的繩索被放開,沉重的配重從機架上隨重力落下。
巨大的杠桿將無數熊熊燃燒的火彈投向數百米外的高墻,火焰與煙霧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軌跡,以隨軍工程師們計算后的精確準度,呼嘯間砸在城市的堅壁內外。
無數爆開的油脂將烈焰灑落在城垛與塔樓之間,蔓延的火勢,逼迫早已疲憊不堪的守軍四散躲避。
數架巍峨高聳的云梯塔車,同步前進,在屢次進攻中,被維斯特領士兵填平的崎嶇壕溝,再也無法阻擋這些龐然大物,其后,頂著大盾的士兵們也尾隨塔車緩緩逼近城墻。
一隊隊悍勇的騎士與士兵塞滿了攻城塔車的數層空間,云梯塔車頂端的弓箭手們,借著箭塔層的掩護,與城墻上密集的箭雨射得有來有回。
一聲聲咔嚓爆裂的巨響,是巨弩發射的強矢貫入了塔車。
幾個倒霉靠木墻得太近的維斯特領戰士,被那足以洞穿龍膚的巨弩穿透鎧甲,瞬間釘死在了桿身上沒了動靜。
破空的火矢與燃罐也紛紛于攻城塔表面撞破,木制塔身隨之燃起大火 但這些傷亡,卻仍不足以阻止攻城大軍發起的攻勢。
終于,當最后一座城內的巨弩塔樓,在拋石機的轟擊下垮塌,一臺臺如刺猬般插滿箭矢的云梯塔車,抵達了城墻近前。
轟然放下吊橋,寬闊的板橋為進攻者鋪平了道路。
敞開的高層塔車大門中,維斯特領的重甲騎士和來自諾斯尼亞的野蠻戰士一馬當先沖了出去,頂著盾牌的步兵也魚貫而出,率先登上了火焰彌漫的城頭。
“——殺!!殺光他們!”
各式各樣的喊殺聲沖天而起血與火的交響,此消彼伏,持續到了幾乎黃昏。
廝殺之中,當最后的守軍放棄了抵抗.
這最后一座臨近雙峽城的商道城市也淪陷在了奧蘭德.或者說,大維斯特領與諾斯尼亞人的聯軍手中。
拿下了勝利,大維斯特領的軍隊卻并未急著進城,只是任由那些來自諾斯尼亞的蠻子們沖入城市,哄散間掠奪堪塔達爾人的財富和奴隸。
燃起火盆的城外大營中,奧蘭德西部的領軍諸將,在維斯特領聯軍的統帥帳下集結,像是等候著什么。
一身戎裝甲胄的伊妮絲也在其中,她扶著象征意義的佩劍,輕扇折扇,揮去縈繞在面前的血腥味,盡管少女已然在數月間逐漸習慣了這股味道。
數個時刻的等待,天色幾近入夜,一隊騎士匆匆趕回大營。
“諸位大人!雙峽城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聞言,居于上首的聯軍統帥,奎爾岡伯爵率先笑了出來。
其他奧蘭德西部貴族也輕松了許多。
摸著愛犬的拉赫曼伯爵拍了拍趴在腿上的碩大狗頭,扭頭看向不遠處坐在一側的伊妮絲,老顏大慰道:“真有你的,小殿下,你這來來回回的折騰,真把雙峽城里的傻子徹底嚇成烏龜了。”
“還不能高興得太早,拉赫曼大人,烏龜殼可是很硬的,既然他們不敢出來吃下誘餌,那我們接下來就只能繼續打硬仗了。”伊妮絲輕笑道。
奎爾岡伯爵點點頭,對諸位領主命令道。“大家回去休息吧,之前安排的幾位閣下,明早率三千人去烏薩托領支援陛下,拉赫曼閣下你的兩千人留下,和諾斯尼亞人駐守這座城市,其余人隨我集結北上,敲敲雙峽城的龜殼!”
散了大營中的軍議,離開一眾滿是汗味和血腥味的男人堆,回到帳篷,伊妮絲在阿加莎的服侍下卸甲,不顧形象的一頭栽倒在毯子上,舒舒服服的長出了一口氣。
兩個多月的謀劃,終于讓自己這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得到了維斯特領主們的足夠尊重。
要知道,除了騎士團里從各家各戶網羅來的貴族次子、私生子們,不管是她的王女身份,還是自己想盡辦法換來的西灣女爵頭銜,都并不能讓西部的老領主們給予重視。
尤其那些經歷過十幾年前內戰的前朝老貴族,伊妮絲清楚,這些人打心眼里,不會將一位篡奪之君在戰后生的小女兒放在眼里。
畢竟自家的父王,登上王位前也不過是赫查一郡之地的伯爵。
論血統法理的話,上兩代王室嫁出去的女兒所生的各支旁親,奧蘭德境內多得是。
好在,隨著為代表維斯特家統軍的奎爾岡伯爵出謀劃策,三場大戰役的勝利,一步步剪除了雙峽城周邊的勢力,西部聯軍終于接受她提出的作戰計劃。
雙峽城當然難打,但她也并不打算真的要聯軍強攻堅城,如今只要圍死雙峽城,直到戰爭結束就行。
一座關隘再牢不可破,它存在的意義也是為了守護什么,而按現在她心中的推演,當南征結束,奧蘭德的西南邊陲就要向南延伸一大片了,到時雙峽城徹底淪為一座孤城,就是能守到天荒地老也沒有意義,南征將要結束之時,就是雙峽城談條件開城投降之日。
也幸好,用許諾的戰利品和情報,成功和諾斯尼亞人達成了暫時的盟議.
伊妮絲翻了個身,望著黑黢黢的帳篷頂。
不然,對抗堪塔達爾西部趕來的費爾康軍隊,只靠維斯特領諸此次前來的兵力,根本無力困死雙峽城。
沒有正在大陸西南沿海,四處出擊劫掠沿岸城市的諾斯尼亞人牽制堪塔達爾人,這方案也無從談起。
那粗野的諾斯尼亞首領,雖然對自己口不擇言,但只要對方足夠出力,忍耐一下對方的荒唐言辭也不是問題。
當然,她也看得出來,這來自諾斯尼亞巴洛威家族的老首領,只是在談判時試探自己的氣度,這是個狡猾兇狠的老狐貍,絕非敖拉德那樣的愣頭青。
和諾斯尼亞人合作無疑很危險,自己開出的條件,堪塔達爾西部的費爾康家族八成也開得出來,如果有其他機會,她絕不會冒此風險,只希望,堪塔達爾人近些年,在海上因遠洋航路而與諾斯尼亞結怨頗深的情報無誤。
那位龍喉城大海商“羅蒂先生”的消息一向很準,希望這次也一樣。
若是能聯絡上“弗洛雷斯人”諸國就更好了,比起狡猾野蠻的諾斯尼亞人,那些長著龍角的大個子,在大陸諸國間信譽好得多,并且聽聞弗洛雷斯人的海上艦隊也比諾斯尼亞更強大。
最妙的是,龍角人與烏利亞、堪塔達爾的關系極差。
只可惜,他們在大陸最南端,實在太遠,來不及遣使商議。
思忖間,少女只能嘆息世事變化莫測,這場南征來的太突然,她根本無法提前布置,實在難以做到算無遺策.
就像拉赫曼伯爵口中有關堪塔達爾東部的傳聞。
亡靈災禍?
尸鬼對她來說不算稀奇的存在,伊妮絲見過哈維展示喚起死尸的巫術,也見過噩夢森林里出現的那些行尸。
樣子是嚇人,但其實也就那么回事,一般的行尸和魔法創造的骸骨亡靈,只要不被嚇得慌手慌腳,受過戰斗訓練的士兵,一個打五個不在話下。
而對于武勛騎士而言,如果只是那些呆傻普通尸鬼,恐怕它們還沒同等數量的活人士兵威脅大。
況且,聽說過去通宵此道的巫師,能控制幾百具尸體都算了不起了。
可幾十萬乃至數以百萬?西大陸有那么多巫師嗎?
真的還是假的?若確鑿無誤,這又會對西大陸眼下的局勢造成什么影響?
伊妮絲無奈,信息太少了,她被困于眼下的戰事,也沒法派人去打探這匪夷所思的事情真偽。
但聽聞這消息是那位荊棘花家的獅鷲騎士帶回來的?
如果是萊昂閣下的話,這荒誕的情報,可信度應該不低 大陸以西如火如荼的戰爭籠罩著大地。
而迢迢千里之外,與奧蘭德還隔著堪塔達爾、瑟瑞安兩國的“費魯王國”,暫時未被遙遠北方發生的戰火波及。
可當來自圣庭王國和瑟瑞安的教會使者先后抵達,山中國度的王宮中,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吵。
御前議政持續了數日,朝臣們仍沒吵出結果,王座上的老國王聽著大廳中紛擾不斷的爭論,消磨著耐心,默默權衡。
爭吵的兩派,一方代表著王國南方諸地的領主,另一派則代表北方領主,以及國內的圣陽教會祭司們。
針鋒相對的核心在于,早在圣庭與瑟瑞安的使者到來前,費魯王國就已經在集結軍隊,山中之民察覺到邊境外烏利亞人大半年來的空虛,如今似乎是奪回西境舊土的好機會。
但原本的計劃,無疑與現在知曉的可怕消息起了沖突。
大軍現在是去南邊,與兄弟之盟的“瑪拉肯王國”一起發兵,討回曾被烏利亞人奪走的領土。
還是接受教會的求援,進入瑟瑞安境內支援北方的友邦?
“.諸位大人,如果瑟瑞安的情況屬實,我們若不將那災難遏制在瑟瑞安境內,即使從草原人手里奪回西南的土地又有何用?北境外一片坦途,要是等到大禍臨頭再后悔,就太晚了”費魯的王太子在大廳中擲地有聲。
一位費魯北部的領主附和道:“既然底涅希恩的使者也已經去了‘瑪拉肯’求援,南邊想必很快就會傳來消息,我們何不等等盟友的意見,若瑪拉肯的陛下放棄討伐烏利亞人,決定出兵北上支援瑟瑞安,那我們光靠自己,也難以承擔獨自西征的風險。”
老國王似乎被長子和北方封臣的話說服了:“諸位不必再爭,瑟瑞安人內亂剛息,又逢大難,費魯不能無動于衷,百年來,若非北方友鄰的援兵,我們如何打得退烏利亞人的屢次進犯.再耽誤恐怕生變,不管南邊是什么意見,我們或許都該償還這份恩情了。”
說著,費魯的老國王起身,抬手對長子下令:“卡爾,你從原本集結的軍隊中分出一萬人,先去瑟瑞安,與那位阿萊克大主祭的軍隊匯合,若見北方災難是實情,那吾不日就提全軍北上親征。”
有了國王做出決斷,議論平息,原本打算西征的大軍很快便在一道道命令下做出調整。
就在王太子領兵集結之時。
費魯王城北方山隘,數百公里外的瑟瑞安國土上,那遮蔽日月光芒的陰云,也正自西向東,緩慢的擴散著 瑟瑞安東部。
居于戰火剛剛消弭的王城中,阿萊克坐在王城圣殿的日輪雕像下,老邁的右手微微顫抖,翻看手中一份份從西部傳來的種種噩耗和災禍,沉重的心情越發悲憤。
作為管轄瑟瑞安教區的大主祭,在以護教軍鎮壓了國王挑起的突然背叛后,他如今已成為了這片王國實質上的統治者。
但此時此刻,阿萊克毫無半分喜悅。
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早就陷入了一場陰謀。
瑟瑞安國王帶領世俗派貴族突然挑起的內戰,試圖顛覆教會權力這幾乎和堪塔達爾東侵,進攻羅蘭納爾圣城同時發生。
當初來勢洶洶的堪塔達爾人是棋子。
那叛逆信仰的國王和世俗貴族也是棋子。
只為從教會手中奪走圣城。
此前帶領圣陽護教軍,身陷長達數月的東部內戰無法脫身,當得知圣地陷落遭到血洗,大神廟恐被堪塔達爾人所染指 那一刻,阿萊克羞愧中幾欲自裁,以贖圣地在自己這任大主祭手中淪陷的大罪。
但他知道不能那么做,還不能一死了之,必須挽回錯誤,懲戒背信的國王,并親手奪回圣先知的安息之地。
可現實是,如今莫說奪回圣城,就是連遏制突如其來的又一場滔天災難,手中的力量都捉襟見肘。
一座座西部的城鎮了無音訊,他如今只能爭分奪秒的聯系西境領主們攜民東撤,在王國中部構筑防線。
神諭者御座派遣的六萬底涅希恩援軍尚未抵達,手里的三萬瑟瑞安護教軍兵力不足。
失去了羅蘭納爾的龐大教會財富,阿萊克慶幸還能將王室的財庫打開,用抄沒那些叛教貴族的領地資產,盡可能招募起新軍,抵抗來勢洶洶的災厄。
他不知道自己和圣庭四處派出的使者,能否打動北方的奧蘭德,南方的費魯、瑪拉肯,現如今,多災多難的瑟瑞安仍只能孤軍奮戰 正焦頭爛額之際,阿萊克瞧見麾下的祭司匆匆進殿。
“主祭,一支從底涅希恩王國趕來的騎士團剛剛抵達城外,他們的大團長想要覲見您。”祭司表情有些怪異的稟報道。
“是御座派遣的先鋒到了嗎?”阿萊克聞言不由感到了振奮。
“這他們好像不是教會派來的圣陽騎士.”祭司不由得越說越小聲,一咬牙湊到近前,對大主祭道:“看旗幟紋章,那些人是從‘圣湖’來的,好像是,傳說中那支‘伊拉利爾騎士團’.”
“圣湖派?”阿萊克主祭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這幫人,可是圣陽信仰里一支特殊的“異端”。
他們規模不大,但極為獨特。
因為,其信眾根本不拜圣陽,而只信仰“伊拉利爾”本人。
這異端教派,在傳說中圣先知曾沐浴過的圣湖附近生活,并建立了數座修道院,以飲下圣湖之水為榮,對先知本人朝拜。
而所謂的伊拉利爾騎士團,便是這個小教派中最著名的武裝。
不過有傳說,這個騎士團的歷史,其實還要早于那小教派本身.甚至,某些大膽的推測,判斷其還要早于如今的“圣陽教會”,阿萊克自然不信這鬼話。
“這些.‘騎士’,也是來支援瑟瑞安的嗎?”雖然虔誠的阿萊克非常膈應異端,但作為圣先知升天之地的大主祭,自我安慰了一下,對方畢竟也是先知的崇拜者,勉強還是咽下了批判的詞匯。
典籍記載,教會歷史上并非沒想過取締這個不尊圣陽的異端教派。
但經過歷任神諭者御座的親自調查,卻最終給予了他們特赦,允許了圣湖派的存在,恰好這小教派似乎也沒有擴張的意圖,便一直在那圣湖附近,延續至今。
祭司猶豫著答道:“好像不是為了瑟瑞安的事,他們說,去年年末,圣湖出現了奇跡,騎士們都聆聽到了先知的聲音,如今他們正在大陸上,四處尋找那先知圣諭中的圣地。”
“圣諭?這些異端也能得到圣諭?”
阿萊克實在忍不住了,受不了一點這種的異端言論,他可不信除“神諭者”以外的人自稱聆聽神言,歷史上看,這樣的家伙無一例外都是招搖撞騙之輩,應該塞進火化爐里,直接用神圣的烈焰給點了,以免禍害世人。
搖了搖頭,他問道:“既然如此,這些家伙不繼續去找,跑來找我做什么?”
“他們說,這九個多月來未曾找到那圣地,但最近得知先知升天之地遭遇災禍,覺得與蒙獲的圣諭有關,便趕來尋找線索,他們想詢問您,有沒有聽說過那陌生的地名。”祭司答道。
“什么地名?”阿萊克無奈的問道。
“阿瓦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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