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鱗”多德?
夏南琢磨著這個頗帶著些冒險者草莽氣息的名號,腦中卻沒有與之相關的印象,顯然是梭魚灣當地的人物。
而前方負責情報工作的中年男人,也適時為他解釋起來:
“‘藻鱗’多德,龍裔,梭魚灣冒險者出身,在任務中途劫掠了瑟維亞王國的皇室貨船,被懸賞通緝之后帶著手下船團隱入南方群島,現在是附近海域有名的海盜。”
不同區域的冒險者雖然有著各自的生態和迥異的潛規則,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因為本身所具備遠超普通平民的超凡力量,與當地極度缺乏的監管系統,在行為處事方面具備有一定的共性。
就像是河谷鎮里那些底層冒險者,在家中可能是承擔著經濟支柱的可敬父親、在外工作的辛苦丈夫,在酒館里是隔壁桌幽默風趣的冒險者同行;
但到了無人監管的密林荒野,對于那些偏僻聚集地的村民而言,他們便成為了兇殘歹毒的劫匪和冷酷無情的劊子手。
梭魚灣的冒險者同樣如此。
在這片廣袤無垠而充斥著混亂與暴力的海域之上,“冒險者”和所謂“海盜”之間的界限變得無比模糊。
面對回程路上偶然碰見的一艘貨船,絕大部分冒險者船隊,并不介意在桅桿之上升起平時壓在艙底的骷髏旗,客串一把海盜,做些劫掠方面的臟事。
——當然,前提是貨船并不屬于瑟維亞王國亦或是海灣商會。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當時已經在當地冒險者圈子里闖出一定名聲的“藻鱗”多德會以被王國懸賞、禁止進入梭魚灣,只能像一只丟了殼的寄居蟹躲藏在群島深處為代價,襲擊王國的貨船。
也沒有人知道對方從船上搶到了什么。
時至今日,其已經從原本梭魚灣冉冉升起的冒險者新星,成為了附近海域有名的大海盜。
“關于莫爾頓家族那位嫡系子嗣的信息,相比多德要少得多,只知道對方曾經也是一位冒險者,但其所屬的冒險小隊似乎在一次任務中遭受重創,幾近解散,他本人選擇退隱來到梭魚灣定居,并在一次航程中遭遇‘藻鱗’多德,并隨之下落不明。”
桌對面的情報員為夏南講解著有關多德和萊洛莫爾頓的詳細信息。
面色沉靜,夏南消化著他從對方口中得到的情報。
實際情況已經非常明了。
他的目標是萊洛·莫爾頓身上可能攜帶的織夢回廊密鑰,眼下既然對方遭遇了海盜的襲擊而下落不明,那么關于密鑰的去向,不過也就三種可能:
1.密鑰被萊洛莫爾頓提前藏了起來,眼下因為對方的死亡而正靜靜躺在某個不為人知的隱秘角落;
2.密鑰隨著萊洛一起沉落大海,這么多年過去,怕是已經隨海流沖刷到了深海,被泥沙與石礫掩埋;
3.密鑰被“藻鱗”多德奪取。
相應的應對方案,也可以說是非常簡單。
找到“藻鱗”,向對方詢問當初襲擊萊洛時有沒有特殊的收獲,例如曾經邪惡的德魯伊日志當中所記載,銀白色的金屬物體;然后再追根溯源,仔細檢查萊洛曾經的住處,并尋找與其關系親近之人,嘗試找到密鑰可能的藏匿處。
而如果落到最壞的情況,密鑰已經隨著萊洛的死亡沉入大海……
夏南怕是只能把自己這趟梭魚灣之旅當作一次任務間隙的悠閑假期了。
只是當他向情報員提出想要得到“藻鱗”近期可能出沒場所的信息,并提出愿意為之付出積分之后,前方的中年男人卻并沒有當即確認,為其辦理手續。
而是以一種略帶猶豫的語氣意有所指道:
“夏南先生,我個人建議,關于這類情報…或許您可以去梭魚灣里的酒館試試運氣,畢竟在很多時候,并不是每一位冒險者都有來協會地下一層的資格,而積分本身更是只能通過任務獲取,比金幣更加寶貴。”
對方其實已經說的很明白。
他覺得夏南把自己的積分用在這種問題上,是一種性價比很低,非常浪費的做法。
關于莫爾頓家族嫡系子嗣的下落,這種發生在許多年前的情報,或許要借助協會本身龐大的信息庫才能有所收獲。
但關于“藻鱗”這種風云人物的出沒地點,在“三足海狗”這樣的酒館里找渠道問一問,花點小錢,其實就已經能得到相當可靠的消息。
實際上,梭魚灣內絕大部分職業者也都是這么做的。
對于某個想要深入了解的情報,先通過協會方面進行一個大致的了解,花費少量積分弄清楚其中的關鍵人物或者重要地點。
然后再帶著信息回到酒館,利用民間其他渠道進一步了解。
夏南想了想,自己這僅剩下的6點積分確實有些捉襟見肘,并不一定足夠兌換到想要的情報。
便就頷首起身,向前方的中年男人表達謝意:
“感謝你的幫助和建議,我會認真考慮。”
“應該的,夏南先生。”
嘎吱——
情報室的木門緩緩關上,在清冷寧靜的空氣中留下滯澀聲響。
夏南才剛剛從房間里走出,在他詢問情報時一直等在屋外的瑪爾女士便笑著迎了上來。
非常有分寸的沒有詢問夏南打探了什么情報,而是主動向他介紹起這一層里其他的房間。
對于這位有著蜜糖色皮膚,腦后編織紅褐盤發的接待員,他印象可以說是非常不錯。
而以他本身并不如何講究的性格,除非對方表現實在令人不滿,很多時候,第一次的選擇,也將是從今往后很長時間的首選。
就像是前世公司樓下那間少有人光顧的蓋澆飯店,和穿越之后在白山雀喝到的奶油蘑菇湯。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瑪爾那里接取任務、花費積分,將會算作對方的業績。
可如果這位女士如此盡職,夏南也完全不介意與對方繼續合作。
和在自己稍微表達合作意愿后,明顯變得更加熱情的瑪爾女士告別,夏南走出了冒險者協會的大門。
時間正值傍晚,昏黃暮光灑落海面,在波浪翻涌間映出層層迭迭的璀璨輝芒;海水與穹空間的遙遠天際線在落日照耀下好似融為一體,只剩幾只海鷗振動翅膀,消融于燦光深處。
感受著呼吸間微咸的潮濕空氣,夏南站在協會旁的空地上,很是觀賞了一會兒梭魚灣的落日美景,然后才又收回視線。
潮涌誘桿的買家不在梭魚灣,回歸時間也不確定,便暫且擱置,等協會后面通知就行。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先去“三足海狗”狠狠犒勞自己一頓大餐,然后看情況打探些關于“藻鱗”多德的情報。
目光在街邊掃過,雜貨鋪老板帕迪正和他的侄子科林坐在街邊的烤牡蠣攤旁。
雖然攤子就開在協會旁邊,但畢竟緊鄰海洋,這類小海鮮不是什么稀罕物,價格再貴也貴不到哪里去。
牡蠣殼幾乎堆滿了整個餐桌,夏南留在攤主那里的三枚銀幣卻還剩了兩個銅板。
隨手接過攤主遞來的一只烤牡蠣,蠔殼中殘余的汁水在高溫下滋滋作響,海水被濃縮后的咸鮮被充斥著調料香味的海風裹挾著涌入鼻腔。
手指看似輕輕一撥,實則調動引力,將烤牡蠣連汁帶肉送入口中。
調味后冗雜的深邃鮮味驟然在口腔中迸發,飽滿蠔肉韌性十足,卻又能感受到其驚人的柔滑肥腴,在咀嚼中散發出貝類的清甜;
最后,當所有滋味劃過喉頭,舌尖依舊殘留有鮮嫩余韻,讓人忍不住吞下第二個、第三個……
之前一直待在河谷鎮,雖然距離海邊也就五十天的路程,但受限于這個世界超凡力量之外的運輸限制,夏南很少能在河谷鎮吃到海鮮。
只偶爾才能在白山雀的菜單上看到些干貨。
眼下突然吃上這么幾個烤牡蠣,竟真給他一種回味無窮的美妙滋味。
也使得其腹中餓意愈發濃烈。
“今天晚上有安排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飯?”
“放心,我買單。”
雖然帕迪幫忙介紹梭魚灣,是夏南將他的侄子科林安全護送到這里的報酬。
但畢竟帶自己逛了大半天,且態度相當熱情而負責,夏南也愿意保留這條渠道,便想著請對方吃頓晚飯。
帕迪起初表現得有些惶恐,似是沒想到夏南會這么做,當即便想要同意下來。
但忽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點頭時下落的腦袋一瞬停滯,驟然變得緩慢。
“非常感謝您的好意,夏南先生。”
“絕對沒有冒犯的意思,但還是得冒昧問您一句,請問您的目的地是…三足海狗嗎?”
哪怕一個白天的接觸,讓帕迪意識到眼前這位黑發青年與他見過的絕大部分冒險者都不同,沒有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好相處。
但眼下還是表現出一副異常小心、忐忑不安的模樣,生怕觸怒對方。
夏南當然不傻,從對方的問題便能夠判斷出其正在擔心什么。
就像是之前帕迪所介紹的那樣,“三足海狗”是梭魚灣冒險者的聚集地,普通鎮民很少進入,部分謹慎的在太陽落山之后,甚至連附近街道都不敢靠近。
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某個喝醉酒的冒險者,遇到麻煩。
現在即使有夏南在身邊,真想讓這個在梭魚灣待了這么多年,目睹過無數悲慘案例的小商人在入夜后帶著自己的侄子進入這種場所,還是太過勉強。
頷首表示理解,夏南也不強求。
“那咱們…以后有機會再見?”
“當然。”見對方這么好說話,帕迪也不由松了口氣,臉色稍微舒緩,“我在梭魚灣待了很多年,也算是有那么點渠道,以后夏南先生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我能幫上忙的,還請千萬不要客氣。”
夏南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本來還想要回句“以后遇到什么麻煩可以來找我”之類的客氣話,但想了想,自己雖然實際戰力還算不錯,但畢竟職業等級不過lv3。
才剛剛來到梭魚灣,連任務委托都還沒接過一個,名氣方面更是一點都沒有,不像在河谷鎮還有個“灰劍”的諢號。
以此作為前提,說這種話未免顯得有些輕浮。
便也就在脫口而出的前一刻,又把話咽回肚子里,化作無聲微笑。
相比起帕迪的謹小慎微,他侄子科林倒是表現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似是很想跟著夏南進酒館見見世面。
但畢竟初來乍到,帕迪只是拽著輕輕一拉,這小子便也就跟著回了雜貨鋪。
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夏南稍微辨認方向,朝著“三足海狗”酒館的方向走去。
日暮時分的“三足海狗”,一如同一時間段的“白山雀”,在暗淡昏光之下吞吐嘈雜熱浪。
位于鸕鶿區與咸水區的交界處,就像是匯聚了整條街道的精華,形形色色的冒險者們來往穿梭,帶來了這片海域最狂莽的野性。
粗鄙的大笑聲、激烈的爭執聲、骰子在木盅里翻滾碰撞的聲響、刻意壓低只能聽到模糊呢喃的交易聲……重重音響于燈光明亮處蕩漾而出,消逝于深邃夜色。
有喝得酩酊大醉的水手被同伴攙扶著跌撞而出,趴在一旁巷道里的骯臟墻壁嘔吐;窗邊一個獨眼冒險者向隊友高舉酒杯,像是正說到興頭,豪爽的笑聲在外面的街道上都能聽見。
“三足海狗”,就像是它的名字那樣,毫不優雅,以一種粗野狂放的姿態深深扎根在梭魚灣,用最堅實的木料、最沉醉的酒水和最不加掩飾的喧囂,為那些口袋里裝滿了金幣、身上殘留海水咸晶、以生命為賭注在刀尖與海浪上跳舞的冒險者們,提供著一個安全舒適,而不用顧慮其他,只需要放縱享樂的美妙場所。
夏南甚至有些享受此地的氛圍,冒險者的身份讓他能夠完美融入環境。
或許也正是因此,在視線掃過菜單,沒有尋找到目標的情況下。
他進入酒館后正兒八經的第一句話,是:
“老板,你們這里有沒有奶油蘑菇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