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娘是個做事非常細致的人,基本上每一次顧陌和顧初冬出行,她都會將路線時間這些安排得非常妥帖。
顧陌和顧初冬也都是靠著她的安排節省了大量功夫。
這一次,也不例外。
顧初冬當即就迅速收拾好銀票和武器以及換洗衣物之類的東西,在燕三娘的安排下,與那一隊要去往嶺南的商隊匯合。
下午,雨停后,便出發了。
燕三娘與阿七一起送著顧陌和顧初冬到了城外,才揮手辭別。
目送著商隊遠去,
燕三娘與阿七便轉身回城,兩人一直沉默著。
走了好一會兒,燕三娘突然問道:“人都遣散了嗎?”
阿七點頭,道:“都遣散了。”
“遣散費夠嗎?”
“剛好,”阿七說道:“莊園賣的錢,以及老板你那些金銀首飾換的錢,在購買了那幽冥曇花的花柄之后,剩下的錢,剛好夠遣散費。”
“你自己沒留?”
“我留著沒用。”阿七說道:“今晚之后,我將流落江湖,也沒什么用錢的地方。”
“對不起了,阿七,”燕三娘說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到頭來,還是孑然一身飄蕩江湖。”
“那本就是我的生活。”
兩人再一次沉默了。
好一會兒之后,阿七說道:“老板,其實,若是你告知顧大俠實情,以顧大俠的為人,他不會袖手旁觀的,事情或許還有轉機的。”
燕三娘搖頭道:“沒必要,結果都是一樣,我們斗不過白朝仙的,他已經瘋了,名聲完全不要了,我何苦再把顧陌和他妹妹拉下水呢?
顧陌確實是武功蓋世,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啊,白朝仙、孟晴空兩大宗師外加白朝仙麾下的三十六鐵甲軍,就算是齊天樞來了都不見得有用。
就算退一萬步講,這一次,顧陌成功帶著我逃走了,以后呢?廣陽侯府是什么身份,滄瀾劍宗都不敢招惹,江湖勢力再強,在官府面前也就是一群草莽而已,白朝仙已經是無路可走了,他鐵了心要抓我回去,顧陌若是幫了我,往后呢,逃亡江湖?被到處追殺?我現在到這一步了,就不要再禍害其他人了。”
阿七緊緊的握住長劍,手臂上青筋暴起,但是,不一會兒,他又頹然的松開了手,頹廢道:“對不起,老板,是我太弱了,保護不了你!”
“阿七,這些年,你對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你欠我的恩情早就還完了,”燕三娘轉身,注視著阿七,說道:“差不多了,阿七,你該放下了,也是時候去尋找你的人生了。”
阿七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明早就走,今晚,我送送你吧!”
“好。”
燕三娘點了點頭,然后趁著阿七轉身之際,突然一記手刀砍在阿七后頸。
阿七翻了個白眼,瞬間身體一軟倒下。
燕三娘攙扶住阿七,正好在這時候,一輛馬車過來,燕三娘直接把阿七丟上去,說道:“拜托了,把他帶走,越遠越好。”
“何必呢,三娘子,江湖這么大,總能找到藏身之所的。”
“我累了,不想跑。”
陰沉的鉛云低低地壓在天際,似要將整個世界都壓垮。
臨江城外,一條蜿蜒曲折的泥濘官道上,一隊數百人的騎兵正艱難前行。馬蹄重重踏下,深陷進黏稠的泥沼之中,每一次拔起都伴隨著“噗嗤”的聲響,帶起大片渾濁的泥漿。
隊伍最前方,一面大旗在風中烈烈作響,旗面上的圖案在污漬與雨水的侵蝕下,仍隱約可見幾分威嚴,一面印著碩大的“白”字。
道路之上,行人紛紛避讓,
有見多識廣的人,便認出了,那一只軍隊,赫然便是廣陽侯白朝仙的親衛軍,領頭的,赫然便是廣陽侯親衛軍統領、三十六騎鐵甲軍首騎,人稱狂獅的裴破霄,一個讓無數痛恨的屠夫。
當軍隊到達臨江城外二十里時,
迎面的官道上出現了一隊人馬,正是臨江郡府衙與六扇門的捕快,最前面二人,赫然便是臨江柳知府和六扇門巡察使楚源。
那磅礴的軍隊走近,彌漫出一股殺意,讓臨江官府一方那些捕快們一個個臉色不自覺凝重、心生懼意,胯下馬匹發出低沉叫聲,紛紛往后退。
楚源與柳知府也知道不能怪罪那些捕快,這廣陽侯親衛軍,雖然只有幾百人,但這幾百人,卻是乾國最頂尖的軍隊之一,都是戰場鮮血洗禮下來,匯聚在一起,便是武道宗師也要避其鋒芒。
當即,楚源與柳知府對視一眼,兩人策馬往前。
楚源拱手喊道:“裴統領,本官臨江郡六扇門巡察使楚源,敢問你們來臨江郡所為何事?可有調令?”
裴破霄勒馬,周身氣場仿若能凝霜化雪,他臉上刻下幾道深邃傷疤,劍眉斜插入鬢,眉梢微微上揚,似藏著戰場上的凜冽殺氣,雙眸狹長而銳利,看著楚源,沉聲道:“奉命前來迎侯府三小姐回家。”
“敢問侯府小姐是何人,為何會在臨江城?”楚源沉聲道。
裴破霄挑了挑眉,道:“這有必要告知你六扇門嗎?”
一股氣勢瞬間壓迫而來,仿佛殺意凝聚成形一般,驚得楚源與柳知府胯下的馬都情不自禁的后退。
柳知府勒住馬,面色不悅,冷哼一聲:“裴統領,莫在本官面前搞你這些手段,六扇門是無權過問,但本官作為臨江郡知府,任何臨江郡的事情,都有權了解,我問你一次,廣陽侯府小姐是何人,為何會在臨江城,她在臨江城有何目的?”
裴破霄盯著柳知府,眼神很是懾人,但是,柳知府作為一個文官,卻是絲毫不退讓,同樣還之以犀利的眼神死死的盯著裴破霄。
良久,裴破霄緩緩開口道:“不二山莊,燕三娘,她在臨江郡做生意。”
“笑話!”柳知府冷聲道:“燕三娘平民出身,江湖女流、商賈之輩,何曾又是你侯府小姐了,且,她姓燕,與廣陽侯府有何干系?難道是私生女?既是私生女,如今為何又要接回去?”
裴破霄瞳孔微縮,道:“此乃侯爺家事!”
柳知府沉聲道:“再大的家事兒,軍隊不得入城,除非有兵部指令。”
裴破霄說道:“護衛進城,親衛軍不進城。”
楚源微微瞇了瞇眼睛,他明白裴破霄的意思,就是傳說中的三十六騎鐵甲軍入城,其他的親衛軍在城外候著。
他看向騎兵們身后,是一輛輛滿載糧草輜重的馬車,車輪深深陷入泥濘。
立馬明白,這幾百號親衛軍,恐怕只是相當于三十六騎鐵甲軍的后勤,負責運輸糧草以及傳說中刀槍不入的玄鐵重甲。
“軍隊只能到城外十里亭驛站。”
柳知府說了一句,雖然下令讓堵在官道中央的那些捕快們讓開。
裴破霄下令開拔,軍隊再一次前行。
這時,他們才注意到,軍隊中央竟然有一輛馬車,斜風吹來,掀起車簾,是一白發老者端坐其中。
“孟晴空!”楚源詫異。
柳知府冷哼一聲,說道:“孟晴空好歹也是一代宗師,竟然自甘墮落,去給白朝仙那奸賊為奴為仆,哪還有武道宗師的氣度?”
楚源說道:“還恩吧!”
柳知府說道:“就算是為了還恩,也還是要有點底線吧?孟晴空現在來做什么事情,楚大人您不知道?那白朝仙倒行逆施,但如今圣上圣明,他白朝仙要倒臺了。
以前與他交好的那些朝臣們紛紛與之劃分界限,當初提拔他的宣親王也放棄了他,但他現在走投無路,只能去求宣親王。
那宣親王貪圖美色,曾在七八年前,偶然見過一次燕三娘,評價過一句,甚是欣賞,之前的白朝仙還是要點臉面,雖然沒把燕三娘那個私生女當女兒,也就沒把燕三娘送去宣王府,如今,他也是狗急跳墻了,竟然想著把燕三娘送去宣王府,討好宣親王,也不想想他現在的情況,就算宣親王為他說話,也保不了他,平白害了燕三娘。”
楚源說道:“病急亂投醫嘛,如今白朝仙,但凡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過,只是可憐了燕三娘那姑娘,竟攤上這么一個父親!”
柳知府說道:“是可憐,一天侯府小姐都沒當過,那白朝仙當初是被逼無奈才把燕三娘接去白家,燕三娘在那里受盡白眼欺負,據說都沒見過白朝仙的面,后來年紀一大,就被白朝仙趕出來了,好不容易靠自己打拼出點基業,又被白朝仙給毀了,如今直接來強行帶人。”
楚源想了想,說道:“恐怕,白朝仙算盤要落空,燕三娘可沒那么好帶走。”
“你是說,云州大俠顧陌?”
楚源點頭,道:“顧陌此人嫉惡如仇,義薄云天,他與燕三娘關系莫逆,不可能坐視燕三娘被強行帶走的。”
柳知府微微搖頭,道:“楚大人,三十六騎鐵甲軍,外加一個孟晴空,縱然顧陌武功高絕,他也攔不住的,你莫要忘了,那三十六騎鐵甲軍,曾在戰場上,就有過圍殺宗師的戰績,那孟晴空就不用說了,本身就是一代宗師,還是老牌宗師!”
暮色沉沉,昏黃的余暉灑落在小鎮客棧。
大堂里食客寥寥,炭火明明暗暗,映著眾人疲憊的面容,掌柜無精打采地撥弄算盤,伙計倚著柜臺打盹。
外面傳來幾聲馬嘶,掌柜連忙望去,是一個商隊,掌柜哪能不明白,是有大生意來了,連忙迎了出去。
商隊領頭的人與掌柜的交涉了幾句,便來到一輛馬車旁,恭敬道:“顧大俠,天色已晚,今晚就在這里休息一夜吧!”
“好。”
顧陌應聲。
顧初冬跳下馬車,顧陌緊隨其后。
不過,就在顧陌剛下車時,他突然停住了,轉過頭指著不遠處一個小客棧,那客棧里正有幾個人在吃飯,三個小孩兒,一男一女兩個大人,明顯是一家子。
顧陌問道:“初冬,你看,那人是不是宋君喜?”
顧初冬連忙望去,詫異道:“哥,還真是他誒,不過,他好像是帶著家人的。”
宋君喜,是不二山莊的一個高層,也是燕三娘的親信,之前在鳳鳴渡時,燕三娘帶著幾個不二山莊的高手來聲援顧陌,其中有一個就是宋君喜。
“哥,要過去打招呼嗎?”顧初冬問道。
顧陌點了點頭,道:“我剛剛好像聽到他在說什么,不二山莊倒閉了。”
“啊?”顧初冬滿是驚訝。
顧陌當即向著那邊客棧走去。
客棧里,有這三五桌人不算熱鬧,但也不算冷清,顧陌進門,那宋君喜也沒有注意。
直到顧陌來到他面前。
宋君喜這才抬起頭,然后便滿是震驚,急忙起身,拱手道:“顧……顧大俠,這么巧,您竟然也在這里。”
“宋兄,”顧陌拱手,問道:“不打擾吧?”
“不打擾,不打擾,”宋君喜連忙拉了拉他旁邊那年輕婦人,說道:“快給顧大俠見禮,這位便是我跟你說過的云州大俠。”宋君喜又向顧陌解釋道:“這是賤內,婦道人家沒什么見識,不識得顧大俠您!”
那婦人立馬變得誠惶誠恐起來,抬起手又不知道該怎么行禮了,一時間既慌亂又生怕沖撞了顧陌。
顧陌連忙拱手道:“見過嫂夫人。”
“啊!”
宋夫人見顧陌竟先向她行禮,還如此稱呼,一時間呆愣住了,宋君喜也都有些錯愕。
顧陌說道:“我與宋兄乃是朋友,此前還多有承蒙宋兄相助,所以,嫂夫人不必客氣,您繼續吃飯,我這是正巧路過,見宋兄在此,特來打個招呼,多有打擾!”
“啊,哦,好……”
宋夫人腦子都是嗡嗡的,聽著顧陌的話就坐下了。
宋君喜倒是情不自禁的腰桿都挺直了,堂堂云州大俠,一代宗師都跟他稱兄道弟,這傳出去,夠他吹一輩子了。
顧陌向宋君喜問道:“宋兄,你怎么會在這里的?”
宋君喜說道:“我本來是帶著夫人孩子回老家,結果,走到這里,好巧不巧的,馬車壞了,這一修就耽擱了,只能在這里先住一晚。”
顧陌問道:“宋兄怎么突然想著回老家了?”
宋君喜嘆了口氣,道:“不二山莊如今沒了,我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做啥,不過,燕老板仁義,給我們一筆遣散費,我就想著用那筆錢回老家做點小生意,好好陪陪家人,就不再奔波江湖了。”
“不二山莊沒了,什么意思啊?”顧初冬驚訝道:“我們今早才跟燕姐姐見面,不二山莊怎么就沒了?”
宋君喜疑惑道:“顧大俠,顧女俠,你們不知道嗎?前段時間,不二山莊各地的暗線全部被人曝光出來,你們知道的,做追風樓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暗線,而暗線講究的就是一個暗字,所有暗線被曝光,就等同于劍客沒有了劍。
然后又屋漏偏逢連夜雨,不二山莊好幾筆資金被不知名的高手給劫走,追查無果,直接就導致全面崩盤,燕老板已經盡可能挽救了,但是,效果不大。
前幾天,燕老板便宣布不二山莊倒閉了,她把不二山莊莊園都給賣了,還有她的金銀首飾這些全部賣了,一部分拿來做了遣散費,還剩一部分,聽說是找東方商會買了個什么……什么柄,聽說是個天材地寶。
我就是今天早上最后一批被遣散的,唉,燕老板為人是真的沒話說,只可惜了,本來因顧大俠您,不二山莊正當該要紅紅火火大肆擴張,卻接連遭遇這些事情,燕老板也是心灰意冷了吧!”
聽完宋君喜的話,顧陌微微拱了拱手,道了一聲“告辭”便轉身出了客棧。
顧初冬急忙跟上,說道:“我就說今天早上燕姐姐來找我們時,總是有些怪怪的,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她竟然不告訴我們,哥,肯定是白家,燕姐姐肯定是不想拖累我們,所以,就不告訴我們,還把我們哄騙著離開……”
說到這里,顧初冬微微一愣,然后臉色一變,說道:“不對啊,哥,燕姐姐今天會這么著急的騙我們離開,豈不是說,白家今天就會去找她麻煩?”
顧陌微微頷首,道:“走吧,回去,就算是幫不了忙,道個別也是應該的。”
當即,
顧陌就去給商隊的人打了聲招呼,然后一把提起顧初冬的手臂,快速飛掠而起,向著臨江城返回。
臨江城,入夜。
夜幕似墨,濃稠地潑灑在臨江城。忽地,街道上馬蹄聲震得人耳鼓生疼,一隊三十六人的黑甲重騎滾滾而來。他們仿若從黑暗深淵爬出的魔神,氣勢駭人,所到之處眾人驚恐避讓。
人群中有人顫聲低語:“那是廣陽侯府的三十六鐵甲軍!”
聲音雖小,卻如驚雷炸開,眾人皆驚。
傳聞廣陽侯府三十六騎鐵甲軍,個個是一流高手,披上特制的重甲,便是宗師也不敢輕易攖其鋒芒,沖鋒陷陣,無往不利。
廣陽侯白朝仙能夠從以一介奴隸出身闖出赫赫威名,封候拜將,其中就少不了鐵甲軍的功勞,如果是白朝仙是臭名昭著罄竹難書的絕世惡人,那么這三十六騎鐵甲軍就是惡人爪牙,無數人厭惡。
但是,這三十六騎鐵甲軍出現在這里就讓人驚奇不已。
前幾年,新皇帝登基,對白朝仙非常不喜,沒兩年,白朝仙就被朝廷邊緣化,雖然依舊保留著衛將軍的二品官職,卻是被奪了兵權,被趕回了封地的廣陽縣。
也就只有他的親衛,三十六鐵甲軍跟著一同回到了廣陽縣里,這幾年里,白朝仙在侯府深居淺出,三十六鐵甲軍也多年未曾出現過。
今夜,竟然出現在了臨江城中,
頓時就引得人心惶惶,特別是那些幫派中人,一個個都瑟瑟發抖,畢竟,當年的三十六騎鐵甲軍可是屠滅過不少江湖門派,全都是滅門。
一時間,臨江城暗潮涌動。
不過,沒多久,各大幫會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因為三十六騎徑直去了不二山莊。
踏踏的馬蹄聲,以及重甲摩擦的金戈之聲,在月色下,很是清脆。
鐵甲軍停在了不二山莊門口,
因為,燕三娘從里面走了出來。
鐵甲軍首領、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狂獅裴破霄翻身下馬,恭敬道:“三小姐,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