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燕三娘站在不二山莊的牌坊下,輕笑道:“這里才是我的家,不過,如今被毀了,我哪里還有家呢?”
裴破霄是個典型的軍隊漢子,自然是聽不懂燕三娘這等隱晦的悲秋傷風的話,拱手道:“小姐,侯爺有令,讓我等帶您回去,請小姐莫要讓我等為難!”
燕三娘平淡道:“他沒來嗎?”
“誰?”裴破霄疑惑。
“白朝仙啊。”
“侯爺公務繁忙,沒有親自前來,”裴破霄說道:“不過,小姐您放心,有我等在,定可護小姐周全。”
“原來,又是我想多了,”燕三娘說道:“我還以為到了這一步,他總要見見我,給我說說好話,勸我幾句,若是如此,我便是心中也好念想一些,可他,竟就是如此瞧我不起嗎?都要把我賣了,竟都不見見我?我在他心中,竟是不堪至如此地步嗎?他憑什么覺得我就定會如他所愿?我有如此下賤嗎?”
裴破霄面無表情,指著后方馬車,說道:“三小姐,我等身份特殊,不宜在此城中逗留太久,走吧!”
燕三娘平淡道:“便是在爾等眼中,我也是如此低賤嗎?”
“我等對小姐很敬重。”裴破霄說道。
燕三娘冷笑道:“白朝仙從未把我當成他的女兒,如今,為了救他自己,為了他的榮華富貴,他要把我賣給一個老家伙當妾。
便是如此,他都不肯見我一面,只因在他心中,我就是下賤的,他一句話,我就必須遵從,我是不能夠反抗的,因為我這等低賤之人不配忤逆他的意愿,而你們,也是這么覺得的,也是覺得我卑賤,沒資格反對你們的意愿,你們讓我走,我就必須跟你們走,可是,憑什么我不能反抗呢?”
一邊說著,
燕三娘將腰間的彎刀取下。
裴破霄依舊是面無表情,說道:“小姐,我等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都是身經百戰,您要想與我們動手,以您現在的武功還差了一些。”
燕三娘輕笑了一下,說道:“如果你能與白朝仙說上話,回去之后,替我轉達一句,我燕三娘沒他想的那么下賤!”
話音一落,
燕三娘直接揮刀自刎。
裴破霄臉色無波無瀾,只是抬手一掌拍打出去,“嘭”的一聲,一道氣勁打在燕三娘手腕的穴位上,力道掌握得非常好,既不會傷到燕三娘,又能夠擊落燕三娘手中的彎刀。
“哐當”一聲,
彎刀掉落在地上。
裴破霄說道:“小姐,莫要做傻事。”
燕三娘輕笑了一下,說道:“唉,真想問問老天爺,讓我降生在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一邊說著,
燕三娘的嘴角緩緩浸出了血跡。
這一刻,裴破霄終于慌了,連忙沖上前,一把抓住燕三娘的肩膀,探出一道真氣,驚慌道:“小姐,你……服毒了……你服的什么毒?”
燕三娘輕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
寂靜的黑夜中,燕三娘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燕姐姐!”
她偏過頭一看,只見黑夜之下,顧初冬正在從一處樓頂飛掠而來。
目光所及,正是裴破霄一手抓著燕三娘的肩膀,而燕三娘嘴里正在吐血。
“放開燕姐姐!”
顧初冬勃然大怒,怒喝一聲,身如飛燕,凌空便是一掌朝著裴破霄拍去,掌風凌厲,隱隱有呼嘯之聲。
裴破霄見狀,心中一凜,忙不迭快速抬手相迎。
雙掌甫一相交,便似半空之中陡然響起一聲驚雷。
裴破霄只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雄渾掌力洶涌襲來,饒是他身披重甲,這重甲平日里刀槍難傷,此時卻也發出金戈交擊之聲。
他立足不穩,騰騰騰連退數步,腳下堅硬的石板竟被踩出幾個深深的腳印。
裴破霄定了定神,抬眼望向顧初冬,眼中滿是驚訝之色,眼前這般嬌弱的小姑娘,掌力竟如此渾厚。
當即,裴破霄便欲提氣再度攻上。
就在這一瞬,他忽覺心頭一緊,一股莫名的巨大壓迫感如排山倒海般洶涌襲來。
裴破霄心神劇震,忙望去,只見那小姑娘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面色淡然的青年,那青年負手而立,神色平靜,周身卻似散發著一種無形的氣勢,令裴破霄心悸不已。
裴破霄縱橫沙場多年,對于殺機的感官是非常精準的,此刻,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直覺,仿佛只要自己稍有異動,眼前這青年便能在瞬息之間取了自己性命。
那股壓迫感并非來自凌厲的武功招式,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懾,讓他渾身的血液都似要凝固,手腳也變得有些不聽使喚。
這種感覺,他只在廣陽侯白朝仙身上體會過,當即,他就想到了顧陌的身份,沉聲道:“閣下是云州大俠顧陌?”
顧陌沒有搭理裴破霄,而是輕輕在燕三娘背上點了兩下,然后手腕翻轉,輕輕一拍,一道磅礴的真氣瞬間游走進燕三娘身體里面。
下一刻,燕三娘胸口一悶,一口黑色血液從嘴里噴了出來。
她服的毒,就這么被顧陌給排了出來。
燕三娘滿是無語道:“顧大俠,我就想求個死而已!”
顧初冬攙扶著燕三娘,連忙道:“燕姐姐,你何苦呢?你還這么年輕!”
燕三娘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們既然都已經離開了,又何必回來蹚這趟渾水呢,顧陌,初冬妹妹,這是三十六鐵甲軍,你們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的,你們,真不該回來,現在,走吧!”
顧陌面無表情,道:“能不能別這么矯情,還故意把我們支走不牽連我們,你是不是都被自己給感動壞了?”
燕三娘:“……”
“我有沒有被我自己感動我不知道,但是,剛剛被你帶來的感動就被你這陰陽怪氣給氣飽了。”
顧陌笑了笑,說道:“得了,也別矯情了,你今天,我保了!”
“誒……”
燕三娘正想說什么,顧陌卻已經走出去了,對裴破霄說道:“廣陽侯府三十六騎鐵甲軍,如雷貫耳,你們……一起上吧!”
裴破霄拱了拱手,當即翻身上馬,從馬背上取來一根長槊,沉聲道:“顧大俠,此乃侯爺家事兒,輪不到你管的。”
“家事兒?”顧陌偏頭問道:“燕姑娘,是家事兒嗎?”
“我姓燕,他姓白,狗屁的家事兒!”燕三娘說道。
“聽到了嗎?”顧陌說道。
裴破霄臉色凝重,道:“顧大俠確定是要多管閑事嗎?”
“燕三娘是我朋友,我顧陌的朋友被人欺負,我自然是要管一管的。”顧陌說道。
“就是!”
顧初冬在后面助威,從背上取下千機匣放在面前,說道:“哥,我聽說三十六鐵甲軍,身著萬年玄鐵盔甲,刀槍不入,不好對付,你且試試,要是破不了,我就用千機匣,我倒想試試,是玄鐵盔甲厲害,還是天下第五暗器千機匣更勝一籌!”
裴破霄深深的看了一眼顧初冬手中的千機匣,眼中滿是忌憚之色,但他還是輕輕頭盔上的面罩拉了下來,沉聲道:“沖!”
剎那間,三十六鐵甲軍如離弦之箭,迅猛沖刺而出。
但見這些鐵甲重騎,人馬皆覆厚重玄甲,甲上寒芒閃爍,令人膽寒。
馬蹄奔騰,仿若滾滾沉雷,踏得大地都為之震顫,每一步都似要將泥土踏碎。他們沖鋒的氣勢,仿若洶涌浪潮,一往無前,又似巍峨山巒,壓頂而來。
與江湖廝殺的雜亂無章截然不同,這三十六騎步伐整齊劃一,配合默契無間,宛如一體。
盡管數量稀少,可那股氣勢,比起鳳鳴渡時顧陌面對上千號江湖人士還要強大數倍,空氣中都彌漫著肅殺之氣,似能將一切都碾碎。
顧陌感受到鐵甲軍沖近,當下再不遲疑,猛地提氣,施展降龍十八掌中的“時乘六龍”。只見他雙掌翻飛,雄渾掌力裹挾著滾滾氣浪洶涌而出,仿若六條巨龍咆哮著向鐵甲重騎撲去。
然而,這威力驚人的掌法,撞在鐵甲重騎前列,竟只是將幾騎震退少許。
顧陌這才注意到,那些鐵騎看似橫推而來,實則相互之間各有固定站位,是結成了一座戰陣,防御攻擊都能夠很好的融為一體。
另外就是剛剛那一掌打在玄鐵甲上,竟讓顧陌感覺到內力有被牽引著卸掉了很大部分力量,應該是有專業的鑄造大師特殊設計過,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特殊材料和構造。
那些戰馬全都是精挑細選的特殊馬匹,身形高大健碩,馬蹄穩穩踏地,馬腿如鐵柱般筆直,紋絲未彎。
那些玄鐵重甲也不愧是能夠讓世人聞風喪膽的鐵甲軍的倚仗,在顧陌掌下,竟然絲毫無損。
轉瞬之間,后方的騎兵沖出,騎兵已將顧陌團團包圍。
顧陌置身其中,被鐵甲重騎緊緊圍困,周遭鐵騎如黑色的鋼鐵洪流,將他的退路全然截斷,夜幕中,烏云仿佛也被這股肅殺之氣所震懾,層層堆迭,愈發壓低,使得戰場之上的氣氛更加壓抑。
顧陌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如洶涌的江河澎湃流轉,施展出降龍十八掌。雙掌揮出,掌風裹挾著無盡的力量,好似兩條張牙舞爪的巨龍撲向敵軍。
一名重騎兵被這掌力擊中,雖未落馬,但其手中長槍竟被震得彎曲變形,虎口崩裂,鮮血順著槍桿汩汩流下。
顧陌身形如電,再度拍出一掌,掌力剛猛無匹,直擊一名騎兵胸口。那騎兵身披厚重鐵甲,卻仍被這股巨力震得往后退了數步,戰馬嘶鳴,前蹄高高揚起,地面上留下兩道深深的馬蹄印,但,若是尋常江湖一流高手,在這一掌下必然重傷,可那騎兵竟似乎影響不大。
鐵甲重騎們齊聲吶喊,聲震四野,仿若雷霆滾滾。他們手中長槍閃爍著寒光,如林般刺向顧陌。每一次揮動,都帶起呼呼風聲,槍尖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他們的配合天衣無縫,一人進攻,數人掩護,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攻擊陣法。顧陌雖以絕世掌法抵擋,卻也漸漸感到壓力如山。
顧陌又取來秋水名劍,然而,削鐵如泥的秋水名劍,砍在那些鐵甲上,竟然也只是能夠砍出一些缺口痕跡,無法直接破甲。
一時間,馬蹄聲、兵器碰撞聲、喊殺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
顧陌心中暗自驚嘆,這些重騎兵不愧是久經沙場的精銳,比起江湖上的那些高手,他們的戰斗方式更加簡潔高效,威力巨大,每一次攻擊都帶著赴死的決心和強大的力量,絕非等閑之輩所能抵擋。
這一刻,他明白了戰場與江湖的區別。
這里,只是三十六騎而已!
戰場,千軍萬馬,
高手的刀會卷、劍會斷,身軀會受傷,會有內力枯竭的時候,但是,得到了命令的士兵,會源源不斷的前進,直到那所謂的高手被踏成肉泥。
江湖高手到了戰場上,輕功作用不大,只能硬扛,能殺十個、百個……還是一千個?能擋千箭、萬箭還是十萬箭,縱然是獨孤九劍的破箭式,也不可能破得了萬箭齊發。
感受了戰場的沖鋒打法,
顧陌也不想再與那三十六鐵甲軍糾纏了,
戰場對于江湖高手來說是噩夢,雖然這里不是平原戰場,也沒有千軍萬馬,只有三十六騎,但這三十六騎,個個本身就是江湖一流高手,甚至還有裴破霄這種頂級高手,又都有玄鐵重甲加持,外加精妙配合,完全算得上是戰場縮影。
但顧陌那三十六騎困不住顧陌。
顧陌雙掌貫注功力,排山倒海般推出,正中一名騎兵胸口,那騎兵連同座下戰馬,倒飛出去,顧陌趁勢腳尖輕點,如蒼鷹搏兔,沖天而起。
半空中,顧陌凝氣聚神,右手食指點出,一道凌厲劍氣從指尖呼嘯而出,正是六脈神劍。
“嗤嗤”之聲不絕于耳,劍氣縱橫交錯,如閃電般射向重騎。那些堅固的鐵甲,在這無堅不摧的劍氣之下,竟被撕開。
緊接著,六脈齊出,
變幻無窮的劍陣出現,不斷地劃破著那三十六騎的重甲。
一時間,慘叫連連,三十六騎倒下幾騎。
但余下的重騎毫無懼色,更無半分后退之意,他們眼神中透著視死如歸的決絕,迅速重整陣型,馬蹄刨地,發出沉悶聲響。
裴破霄握著長槊,打了一個手勢,霎時間,一眾重騎開始結陣。
燕三娘連忙大喊:“顧陌,他們要用天羅地網陣,是專門針對武道宗師的,他們的兵器之中都有特制鐵索,可形成密網,十年前,楚國就有宗師死在天羅地網陣中!”
顧陌神色凝重,
天羅地網陣的大名他是聽說過,是朝廷軍隊中對付宗師的最典型的一種陣法,當年白朝仙屠殺江湖宗門,就有很多名滿江湖的高手栽在那天羅地網陣下。
“哥,千機匣!”
就在那一刻,顧初冬立馬將千機匣丟給顧陌。
顧陌伸手一吸,千機匣落入手中。
就在這時候,
一把劍突然從天而降,插在三十六騎面前的石板上,磅礴內力,濺起無盡石塊,一道身影快速落下,正是十大宗師之一的林中居士孟晴空。
“你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就此退去,接下來這里交給我!”